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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四章 棋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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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拈起一枚墨玉棋子,颤颤巍巍地向棋盘一处填去。他下棋不认真,余光还打量着对面流川枫的神情,在落下子的瞬间,恍惚中似乎觉得湘南侯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提,指尖便下意识地用力,想将那棋子收回来。
“落子无悔。”
湘南侯慢悠悠地道。
仙道:“……”
他挫败收手,眼睁睁看着流川枫紧跟着下了枚白子,方才还静默死寂的棋盘瞬间风云雷动,自己那一子帮流川枫成功包圆了陷阱,苦苦挣扎的一隅终于全然陷落。
唉,下棋好难。
他看向流川枫,道:“侯爷,这好费神,我头发又白了几根,咱们换个耗时间的方式行么?”
——此时,便是湘南侯口中让仙道大夫来施针的时候。湘南侯言出必践,既然决定了要将这医馆的生意搞起来,他便不遗余力亲自上阵,不但上了医馆的门,每五天还将仙道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去侯府或者军营,名为施针,实为教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流川枫闻言不以为然,平铺直叙地夸奖他:“我看你悟性极好,假以时日,对弈一途,定为登顶之材。”
平铺直叙的夸奖也是夸奖,仙道有点不好意思,冲流川枫笑了笑,然后伸手抓乱了未完的棋局。
流川枫:“……”
仙道不是不喜欢下棋,他只是不喜欢和湘南侯在一起的时候,总要动脑筋。自个儿开始自觉分拣棋子,仙道没瞅湘南侯此刻表情,单方面开启聊天模式:
“侯爷,朔州越来越冷了,山王的人还会打过来吗?”
流川枫:“……难说。”
仙道又继续道:“神奈川那边的酒馆、当铺和客栈都很热闹,来往的好多人,面孔都生得很。”
流川枫:“嗯,应该多是他们自己的商队。”
仙道微微蹙了眉,说起了自己发愁之事:“他们看起来都很规矩,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三井说我们会划给他们做生意的地方,他们会帮助湘南军。可是他们的能力我一概不知,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能帮的上侯爷呢?”
流川枫:“嗯,是个问题。”
仙道将棋盘挑拣了干净,抬起头,看向流川枫:“所以侯爷,我想了个主意。”
流川枫:“什么主意?”
仙道扭头看了看军帐门口,一副想要做坏事的样子,压低声音道:
“我想去对面放火。”
流川枫:“……”
这种主意,就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是仙道能想出来的。流川枫瞬间便从脑海中拎出了被自己扫地出门住进医馆里的三井寿,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他面上不显,只问:“怎么放?”
仙道反而一怔。他原想,湘南侯应该是不同意这么做的。然而三井却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是帮了流川枫大忙,再加上樱木花道那个瞧热闹不嫌事大的,三个人凑一桌硬是从脑袋里挤出了一张图。
仙道将那张图从怀里取出来,摊开在流川枫面前。
“就……这么放。”
三个人合计出的主意简单的很,樱木放火,仙道救火,三井抓人。放火的要把神奈川三处店烧充分,救火的浑水摸鱼观察神奈川诸人的反应,抓人的名为抓纵火犯,实质上则带人搜店。
流川枫看仙道一脸期期艾艾之色,吐出来四个字:“你学坏了。”
仙道:“……啊?”
流川枫看着桌上那张图,那图有着极其显著的三井手绘特征——相当丑,他思忖了半晌,没有说话。
仙道眼瞅他的肃然神色,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添了一句:
“保证不掉链子,一定成功。”
流川枫对上他视线,也轻轻道:
“保证你自己,我信;保证樱木花道,我不信。”
赤木晴子身手矫健地下了马,背着包袱便兴匆匆地往军营主帐而去。她和哥哥在湘南军营长大,这里的一砖一瓦、每处布置、男女老少都熟得很。一路上,不少人带着促狭之色与她打招呼,都知这大小姐,定又是来瞧侯爷的。赤木刚宪的父亲,是老湘南侯的左右手,湘南军这些年,亦是经赤木刚宪一手看护,是以流川枫还未回朔州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撺掇赤木将这对儿定下来:男俊女俏,年龄相当,又皆身负湘南精魂,可不正是天生一对儿!
水户洋平和一帮老家伙为军资之事大大扯皮了一个多时辰,被剥去了半截儿精神,疲惫地从一军帐出来,和赤木晴子正好打了个照面。第一眼,他便也笑了:
“晴子又去找侯爷?”
赤木晴子与他行了一礼。水户父亲与她父亲、三井父亲关系都极好,小时候也曾一起玩闹过,很是亲近,她对这哥哥一点都不见外,扬了笑脸,点头道:
“嗯,今天托福婆婆做了糕点,趁热给侯爷带来些。”
水户洋平吸了吸鼻子,点头:“嗯,香!啊呀,我这肚子也饿了,给哥哥尝一块?”
晴子:“……那只一块。”
水户洋平笑着摇头:“瞧瞧这胳膊肘,都不知拐哪里去了。不吃不吃,快送过去吧。”
晴子抿唇一笑,道:“我拜托福婆婆做了不少呢,午后便会送来,定给洋平哥一大包。”
正说着,军营主帐的传令兵跑了过来,道:“水户先生,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水户洋平挑眉讶异:“这么巧?”
他笑看了晴子一眼,道:“一起走吧?没准儿你这一篮子糕点,还是能进我肚子。”
他说得真对。
半柱香后,晴子恹恹地坐在一边,看着流川枫、水户洋平、仙道彰,以及后到的三井寿,四个小伙子三下五除二清空了篮子。
她辛辛苦苦起了大早,让福婆婆手把手教的,亲自做的糕点,心上人只吃了一块儿。
三井和水户,也便算了,都是相熟的大哥,吃就吃了;那个仙道,是哪里冒出来的?!
他竟然一连吃了三块!
赤木小姐顶了一头的怨念,却丝毫没影响到这边议事的四人。
“这主意可行是可行,但赤木那边要配合。”
水户洋平沉吟道:“闹得太大,州府定然要出面。”
“那个……等等,”仙道将最后一口糕饼咽了下去,接话道:“我不去救火?在堂屋房顶上看着就行?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啊?”
“合适,相当合适。”水户道:“你不围观,神奈川的人怎么生得了气?”
仙道:“……”
他又懵了,于是转向流川枫,诚恳道:“侯爷,我不懂。”
流川枫接了他视线,道:“你向我提的放火,怎么又不懂了?”
仙道看了一眼三井寿,发现后者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迟疑道:“放火……是要摸神奈川的底,为什么一定要他们生气?”
三井寿此刻倒是极有耐心,问他:“我们为什么要摸底?”
仙道:“……因为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能帮忙。”
三井寿:“要他们帮忙做什么?”
仙道:“抵挡山王呀。”
三井寿:“那如果我们和神奈川闹掰,谁开心?”
仙道:“……”
他不说话,想了一想,突然感觉灵台一亮,方道:“你们要演戏。”
这顾头不顾腚的纵火事件是在演一场戏,演一次拙劣的试探,演一个对神奈川并不信任的湘南军侯府,演出一个由暗及明的矛盾。
“聪明。”水户赞了一句,道:“赤木怀疑朔望城有山王的奸细,我正好借此派人盯一盯城内的动静。不过仙道,让你借此摸神奈川的底,也是有的。”
他冷笑一声,道:“山王绝不会放任神奈川的修士如此轻易地来襄助湘南军,他们一定会有所反应。与其等他们动手,不如我们主动。”
仙道忍不住看向全程不动声色的流川枫,腹诽:
这是狐狸吧?也太狡猾了!
狐狸伸出手来,将桌上的篮子推向他,示意他拿走里面最后一块糕点:
“多吃点,吃饱好干活。”
仙道彰:“……哦,好。”
赤木晴子:“……”
第四块了!
第四块了!
我生气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黑暗中,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中空竹筒,敲出来的声音合着北风呼呼,一起灌进人的耳朵中去。
仙道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入夜之后的朔望冷的要命,仙道袖着手,坐在个小板凳上,通过窗子缝瞅向外面。对街的店铺黑乎乎的,只有客栈堂屋里透着层薄薄火光,应该是炭盆。
“唉,他们真磨蹭。”
彦一小声嘀咕道,给两人的白瓷碗添了第三次茶水,搓了搓手:“师叔,侯爷他们就不怕樱木花道和罡朱山的人掉链子吗?这种月黑风高放火的难事,想来不是该在军营里挑几个更靠谱的兵士来做吗?”
仙道一怔。
真是个好问题。
他想了想,才寻到个理由,回答道:“不成的。湘南军营前阵子为了神奈川的事情闹得乌烟瘴气,现下与神奈川合作的是侯爷,给神奈川放火的也是侯爷,这让那些兵士怎么想?”
彦一闻言,点了点头道:“唔……有道理。”
他笑嘻嘻拍了个马屁:“不愧是师叔,真聪明。”
仙道:“……”
他忍住要给彦一脑袋上来个爆栗的冲动,抬了抬下巴:
“把你那张符放好,离炭盆这么近,要是烧了,可就坏事了。”
彦一闻言,连忙低头,将他那宝贝无比的符篆双手捧着,挪到了膝盖上。
可不是。前后花了六天,才面前画出了这一张“万视”,可真是不容易!只是可惜,都还没在怀里捂热,今天便要用掉了。
三井寿一人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听着这师侄两人一言一语,倒像听戏文一样,自个儿得趣。此刻瞧彦一捧着符篆泫然欲泣的样子,忍不住问:
“彦一,为什么一定要收集符篆当老婆本呢?你娶媳妇如果缺钱,我可以帮你。”
彦一闻言猛摇头:“不一样,不一样的。老婆本可不是钱那么简单。我以后遇到了喜欢的人,她嫁了我,成了我的人,我得给她最好的、最独特的东西才是。钱花了又赚,没个长性,可这符篆是压箱底的东西,它可以一直留着,也可以换成钱,若是有一天我媳妇遇到了危险,说不定还能救她呢。”
三井捏着瓜子壳,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由衷点头:
“彦一,没想到你是个情种啊!”
仙道:“……”
真没想到,彦一还这么有担当;真没想到,“老婆本”原来是这么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