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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章 摊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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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傍晚时分才回到了府邸。期间三井寿已经按捺不住看宫城良田笑话的冲动,先去了铁牢。仙道彰因为心里搁着事,决定要等湘南侯回府,一等就等到了第二顿饭。
府中候着的太医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他接的是皇帝的差使,要每天给侯爷的伤口处勤勤恳恳换药;可也是皇帝,将湘南侯扣在宫里,一扣就是一整天,这差事要怎么做嘛!
吃饭的时候,仙道彰成功勾搭上了长吁短叹的老太医,充分了解了一下湘南侯的伤势。
“所以,是只有腰上受伤了吗?”
仙道彰挠挠头,再一次确认。
老太医点点头:“是啊,还好只这一处,创口也不深,避过了要害。”
那就是说,自己看到的那个利锥,没有刺中流川枫?
可是,那个场景,真的几乎是已经得手了。
难道,那个锥子有问题?它不是普通的利器,而是带了其他什么猫腻?
还有,相田彦一说当时府中出现了异景,有粗大光柱拨地而起,甚至震晕了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流川枫进入主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正一门心思和自己拧巴的仙道彰,眉头很显著地皱在一起,全无平日里散散漫漫的样子。
这倒是稀奇。
侯在另一边的老太医却是很矫捷地窜了起来:“侯爷!”
流川枫:“……”
这两天,太医如影随形的本事竟然比之宫城良田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就近拣了张椅子坐下:
“就在这里换药吧。”
与此同时,陷入沉思不可自拔的仙道彰同样矫捷地窜了起来:“侯爷!”
流川枫在宫中费神耗力了好几个时辰,此刻也有些疲累,只略一点头,一时竟也无话可讲。
不过仙道彰显然要比他精神足一些,看老太医要换药,他凑上前就开始打下手。帮忙接了朝服腰带,开箱子递药瓶,殷勤得很。流川枫冷冷看着他忙活,越发觉得这人心里应该是搁着事情。
这人心中一旦被事务所累,就瞧着不像原本的他了。
老太医说的没错,流川枫的腰伤并不严重。事实上,众人都不知道的是,那天逃入安西府邸刺客实际上只是一个纸傀儡。因着戏要演足,尤其关键是在皇上面前演足,流川枫才挨了那一刀。伤口看着长,却不深,也没伤及紧要处,只是唬人罢了。
起码现在就唬住了仙道彰。
他看着那道狰狞伤口,眉头便又皱了起来,不错眼地瞅了半晌,好像要盯出朵花出来似的。流川枫被看得很不自在,待上好药重新裹了伤口,便匆匆掩了衣服。
老太医抱着药箱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了他们两人。流川枫能看得出来,仙道彰有话要讲。他知道,此次去罡朱山,仙道彰一定被灌了不少侯府旧事,并且因此生出一大堆问题;再加之人一回京便碰上如此大风波的尾声,也定是有好多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因此虽然疲累,他倒是愿意给仙道解疑答惑,毕竟——
重返朔州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了。
不过,解疑归解疑,这主动权当然会自侯爷始。流川枫先问道:
“你们见着水户洋平了?”
仙道一怔。
他可不晓得湘南侯此时脑中想的那些个弯弯绕,他正在一心一意想的是,怎么哄着这位小侯爷,让自己能瞧一瞧他胸口,看看那把锥子到底有什么古怪。故而流川枫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让他的脑袋空白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是哦,此番他跟着三井离京,本是带着差使去的。
“嗯嗯,见了。”
流川枫继续问:“他怎么样?”
仙道彰仔细想想,发现这个问题,不太好全面准确地地回答,于是只能含糊回答:
“嗯……挺好的。”
流川枫很耐心:“具体点。”
嗯?
仙道彰歪了头看他,想了一想,意识到只要侯爷愿意,在“水户洋平”这个问题上他们就可以聊俩时辰,于是决定把侯爷的问题都堵上比较好:
“侯爷,这事儿三井将军回头和你细聊,我和他不熟。”
流川枫:“……”
看来,仙道彰的心思,不在去程上。
那便是在京城里了。
他微微眯细了眼睛:“你想说什么?”
若论单刀直入的功夫,恐怕没几个人有湘南侯那般娴熟。仙道彰半张着嘴,发现自己一下午那些打得乱七八糟的腹稿通通无效。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多少习惯了点,于是也配合地拉过一张椅子来,坐在了湘南侯对面,认真道:
“我们去找铁男的半途,我看见有个拿着锥子的人在府中攻击你,于是就半道折返,赶快回京来了。你没有被刺中吗?”
这倒真的让流川枫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原来,他们是因为这原因提前回京的。
他本以为,仙道彰可能会问,为什么偏偏是他不在的当儿,流川枫寻到了彩子的下落;
又或者,为什么拽出安西光义这件事,全程他一点儿都不知情;
还有,为什么让他提防藤真健司的是流川枫,但与藤真健司联手做局的,也是他流川枫。
他没想到,仙道提出的这个问题,竟完完全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因这惊讶而怔了一瞬,不过很快,他抓住了另一个让他在意的地方:
“你……看到?”
“对啊,”仙道点点头:“一个穿着府上仆从打扮的人,举着根长锥子就朝你胸口捅下来了,可我没看到接下来怎样了,那个,能让我看一下你胸口吗?我怀疑那锥子有古怪。”
——至于为什么当时自己恍惚变成了流川枫的视角,这个仙道自己也搞不清楚,便也没再往更复杂处解释了。
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核心诉求,仙道彰浑身上下立马轻松了不少;而反观流川枫,疑惑却更多了。
仙道彰竟然能“看到”自己遇袭的事情?细节都没有错,真是太奇怪了。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胸前的衣服拉了开来,露出胸口。
仙道彰凑近了些去瞧,看着那片光滑平坦的肌肤,“咦”了一声,似是不解;而后又抽出挠痒耙,轻轻抵了上去,也没什么反应。
真的,一点儿伤都没有,也没别的花样。
奇了怪的。
他愣愣地抬头看向流川枫,从湘南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的一脸傻样。
罢了,横竖这家伙也是陵南阁的。
流川枫这样想着,掩了衣襟,站起身来,从房间的暗格中拿出了那只锦囊。
“你看到的,是真的。”
他将那锦囊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放在了桌上,示意仙道过来看。
“这是田冈茂一送的护身符,它挡了那锥子。”
仙道疾走两步到了桌前,瞠大了眼。
搞什么!这不就是田冈老头子从自己身上扒下的那块树皮吗?!
在流川枫看来,那被燎烧得焦黑、一分为二的木头片,到了仙道彰的眼中,却还有些不同的——
那木片断层上伸展出了些稀稀拉拉的丝线,散发着微弱的绿色光芒——就是仙道曾经看到过的、和自己树干相连的那些线,不过它们已经统统断掉了,软趴趴的,有点像叶肉被虫子啃食干净后留下的叶脉。而那木片上隐隐约约闪现的,是一个古古怪怪仙道不认得的符篆,虽然也是黑色的,但却清清楚楚地浮在那焦黑底色的上方,十分清晰。
田冈老头子竟然把自己的东西拿来做人情?
仙道不可置信地伸手,心情微妙地去碰触那木头片,却不想,在他指尖触及到那木头的瞬间,这比玄铁还糙实的木片,竟然立时化成了一堆灰烬!就连那鲜艳得扎眼的红绳,也仿佛被他的碰触抽走了生命力一般,褪成了灰扑扑的颜色!
仙道:“……”
流川枫:“……”
这猝不及防的变化让仙道措手不及,不知怎的,这一刻就仿佛自己的真身被剥得干干净净敞在了流川枫面前。他收回手,说话都无意识地哆嗦了起来: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做,这东西好奇怪!”
流川枫:“……”
什么都没做?
那刚才碰上去的那只手是谁的?!
他看着桌上那一堆灰烬,一时间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中除了满满的疑惑和不由自主的怅然,竟也不知说什么好。
湘南侯不说话,这对仙道彰而言不是个好兆头,他觉得自己额头已经冒了汗。但这块树皮究竟怎么着变成了流川枫的护身符,又为何在碰到自己之后就变成一堆粉末,这其中的关窍他一概不知,因此心里除了暗骂田冈茂一之外,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招儿来挽救这局面。
两人看着桌上这残局,一时间两相寂寂,谁也没出声。
终于,还是流川枫叹了口气,向后靠上椅背,指了指自己眼睛,又指了指桌上,开口问:
“怎么解释?”
为什么能“看到”,为什么会毁了这木牌?
仙道诚恳茫然,使劲摇头:“我真不知道。”
解释?
怎么解释?
告诉你我是一棵树?这木头片是从我身上扒下来的?
他并非畏惧于坦荡,只是,陵南阁能使物化灵,这是十分了不得的异能,田冈茂一曾叮嘱他万万不能暴露身份,一旦为有心人知晓存心利用,恐怕陵南阁百年声名难保,而天下亦会陷入无尽劫难。
也不能说是不信流川枫,恰恰相反,仙道下意识里便觉得,一旦让流川枫知晓这秘密,一个人的负担,便会变成两个人的。
而他,不想将这负担再给别人。
流川枫看他一副抵死不认的样子,沉默了片刻。不愿意宣之于口的事情,强求也无意义,他便不打算再盘问下去。只是,桌上这灰烬,总让他郁闷。这毕竟是他随身带了多年的物件,又救了自己一命。现下成了这副样子,有心想将之收回锦囊中,都不晓得该如何下手。
仙道此时释放出最不得了的求生欲,也不知怎的便读懂了湘南侯的神情,于是特殷勤地抽出挠痒耙来,绕着那堆灰烬周围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伸出手指一推,竟是将放置灰烬的那方桌面削出薄薄一层来。他小心翼翼托起那层削下来的薄片,将上面的灰烬一丝不留重新倒回锦囊中,扎紧了口子,端端正正放回了流川面前。
流川枫:“……”
仙道彰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副“不必谢”的谦逊神情,心道自己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儿。
然而他却不知,湘南侯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那阖府上下最贵重的一张降香黄檀圆桌中央,被人多刨出一个浅浅的坑之后,除了拳头发痒,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好了。
只要找对了人,寻回苍龙珠这件事,便变得容易极多了。唯一对此不满的只有宫城良田。
救人当日——那个叫彩子的女人多半属狗,当日他抱着这女人一路去铁牢,手臂上竟被狠狠咬了一口。这女人迷迷糊糊,八成想跑,咬那一口极快又狠,而后便连滚带爬地要跑。宫城良田本要将之揪了头发拽回来,但看这女人被折磨得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只能叹口气,将之拦腰扛了回去。
到了铁牢中——这女人又绝食。不管端什么饭菜来,一律不吃。他好声好气自报了家门,要她从速招了珠子下落。没想到这女人只揪着三井寿不放,非要三井寿来了才肯说。奶奶的,三井寿这只整天搔首弄姿的山鸡,女人缘这么好?!
现在,宫城良田对着装得满满当当的十船西瓜,面无表情,心中骂娘。
藏哪里不好,偏偏要藏到西瓜里?!老子要在运河边把这些瓜统统砸了么?
他扭头看仙道。
仙道一脸歉意:“宫城将军,我真的找不出来。”
——那一日三井寿甫一进牢房,彩子就像遇到亲人一样扑了过去。她已经谁都不敢信了,三井寿还是她跟了二十多天方才确认了的人选。她用没了指甲的手指牢牢抓住三井寿的胳臂,不喘气地道:
“求湘南侯救救陵南阁!苍龙珠是我偷的,是安西光义让我去偷的!但他和山王勾结,我没有把珠子给他们!陵南阁是无辜的!”
她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都成这样了,脑子倒是很清楚。谁也没扯进来,只一个劲儿地将安西光义往死里摁。
三井寿勉力安抚了她很久,才终于问出了苍龙珠的下落。
彩子担心自己一旦落网受不住要挟,会把珠子下落吐出来。因而在逃亡途中,顺手将苍龙珠封在了一片瓜地里。
珠子最后藏在了哪颗瓜里,天知道。
这下落让三井寿和宫城良田的面色都很好看,而后马不停蹄去找瓜。还好这时节刚刚开始瓜熟蒂落,大半在瓜田里的已经被三井带人统统砸开了,一无所获;而剩下一些熟的早,就在宫城面前的船里。
他专门拎了仙道彰过来,没想到这棒槌平素看起来还有点本事,要到用时竟然一分力都出不上!
仙道看宫城将军面色不渝,苦笑:“内啥,如果随便让修士就能找到,那苍龙珠没准此刻早被掠去山王了对不。”
宫城良田:“……起开。”
他对手下面无表情吩咐道:“抬上来,去校场砸。”
当天傍晚,仙道终于在满地的瓜瓤中,找到了国之至宝,苍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