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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九章 联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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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侯与大理寺长官看一拍即合,这事情未经筹划便已先定了基调——首先,入府查证是不可能向皇上预先报备的,这只能打草惊蛇,因而无论怎样,此事必然会担风险;其次,把彩子“偷偷”救出来并非上上之计,把彩子“堂而皇之”救出来,才能坐实了安西光义;其三,此事宜速不宜缓,迟则生变。
于是宫城良田终于没能睡上觉,和花形领了差事之后,各自去连夜忙活了。
第二日朝会,没什么大事,皇帝处理了些日常便让散了,似乎和惯常并无两样。然而一炷香之后,竟然出现了行刺之事。
湘南侯的车驾在回府路上被刺客袭击,腰侧还被捅了一刀。
宫城良田目呲欲裂,横刀站在安西府前,大声道:
“安西公子,人是翻进你家府院的,你不让我进去搜,莫非是心虚?!”
安西光义独子站在府前,勉强压着方寸,冷着脸道:
“宫城将军,我已命家丁搜过全府上下,没有什么刺客,你披甲执锐地硬闯,未免太不像话!难道你还信不过堂堂安西府?!”
没想到宫城良田竟然是个牙尖嘴利的,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哼!我只知道,侯爷现在被捅了一刀,差点连命都没了!安西公子,我自披甲执锐,但就一人,你既然光明磊落,又怕什么?!”
安西公子四下望望,气得牙痒痒。
什么一人入府,这湘南侯毕竟是军侯,有家将府兵,现下早已将安西府邸四围八方团团围住。
“宫城良田!你好好动脑想想!这光天化日之下,刺客怎么会明目张胆来自安西府上?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嫁祸攀咬,混淆视线!我建议你不要浪费时间,速速去别处搜查吧!否则,我真是要怀疑此刻湘南侯府兵将围在此处的用意了!”
宫城良田也不客气,直接挥刀指他:“拖延时间的到底是谁?!安西大人既已回府,还请里面能递个话出来!是安西大人不准我入府搜查吗?!此事可是关乎湘南侯性命,但愿各位能拎得清轻重!”
安西公子勃然变色,然而胸臆之中的怒意却被另一辆驶近的马车硬生生堵了回去。
竟是藤真健司的车驾由远及近而来。
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而来,还未停稳,里面便有人便撩起车帘,正是藤真健司:
“听闻宫城将军捉刺客一路追至此地,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看看宫城,又看看安西公子,温和一笑:
“呵,好像还真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牧绅一终究没能安心吃上一顿饭。散朝之后,他折子还没批上几本,便听御前卫报来信儿,说湘南侯在回府的路上被人给捅了。牧绅一当时头上就冒了汗,急招了最好的太医出宫去瞧;又命亲随去查证到底是怎么回事,务必要将刺客活着拎到御前来。
没想到,午膳刚布好,传来的第一波消息就让皇帝愣在了当场:刺客逃进了安西光义府邸,湘南侯府的府兵将安西府邸围了,要入内搜查,双方正执刀带剑地僵持在大门口。亲随来请旨,询问御前卫是否要介入。
牧神一坐在桌子边晕头晕脑地搅这一场浆糊,还没待捋清楚,又来了信儿。说大理寺藤真健司竟也插了一脚进去!此刻正要逼着安西光义露面,两拨人已在府邸门口唇枪舌剑地对上了。
“胡闹!”
皇帝气得撂了碗:“藤真健司这是想干什么?!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又想了想,方道:
“你,传朕的旨,带御前卫的人去入府搜!若没找到人,九门封禁,务必不能让那刺客跑了!”
一头雾水又气不打一处来的皇帝匆匆扒拉了几口饭,正想着此事的不合常理之处,又来了信儿——
盗窃苍龙珠的女贼竟然从安西光义的府邸中被搜了出来!
事实上,这贼不是被搜出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
湘南侯府家将上门,安西光义不合适亲自出面,便派了儿子出去应对。说自搜了一遍府邸,倒也不是瞎话。安西光义的确第一时间命手下修士将府邸内外细细筛查了一遍,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侵入者。
有人想寻湘南侯的仇,这本来就稀奇;还挑了大白天单刀直入闯进自己的府邸,更是胆大得让人生疑。再加之藤真健司竟然就这么恰好怼在了门上,其实没用多少时间,安西光义就了然这八成是藤真健司做的局。
——难道是要挑起湘南侯与我对立?
不对。
早不做,晚不做,偏偏为何选在这时?
——如果不让他们进府,他们会硬闯吗?
不会。
这不是藤真健司的风格。
——那么他们此刻耗在这儿,到底所求为何?
满头银发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中,细细思虑。门外的嘈杂声隐隐约约传进来的些许,让他的心绪渐渐纷乱起来。
难道——
浑身是伤的年轻女子仿佛闪电一般劈开了这些杂乱纷绕的线头,在安西光义的脑海中亮起锋利的光芒。他几乎立刻站了起来,出声唤道:
“诸星大,叫诸星大来!”
一个高大男子几乎在他话音落地之时,便倏忽如一团烟雾般出现在房中。他身披斗篷,兜着奇异发型,向安西光义行了一礼:
“大人有何吩咐。”
安西光义沉声道:“那个关在水牢的女人,现在立刻带她走!”
诸星大一怔,看向安西光义,似笑非笑道:
“我以为,论及安全,大人的府邸应是京城中仅次于皇宫的存在呢,怎么,还真能有人闯进来?”
安西光义走近他,冷冷道:“你们若是早些套话出来,哪来如此多枝节!今日此处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山王如何重头再来!”
诸星大脸上笑意未退,眼中却变了神色,只道:
“好,我马上去办。不过,”他转身,毫不客气地补上了一句:
“能如此快就查到您的府邸,我可真是惊讶。”
惊讶于你如此不中用。
“你等等!”
安西光义突然唤住他。
不对,如果藤真健司的终极目的就不是入府呢?
他不想进,也不必进来的原因是——
在府外有重重天罗地网!
他们是在等彩子出去!
“不,不要带她出去,外面会有人,等的就是她!”
安西光义几乎要冷笑出声了。
哼,藤真健司,真是筹谋的好哇。
诸星大微微一怔,忍不住心下感慨,也许山王多年以来穷尽气力仍然无法顺利南下,就是因为这里总有一帮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的老东西罢!
然而就在此时,有家丁慌慌张张不顾规矩便冲了进来,跪在安西脚下,惊惶道:
“大人!大人!御前卫来了!说是奉陛下的旨意来搜府!”
什么?!
安西光义只感觉到脑中“轰”地一声,如遭雷击,他下意识向后踉跄两步,软倒在椅子中。
竟然惊动了皇上?!
“我早提醒大人对那湘南侯不要手软——”
诸星大冷哼一声,一转身便无踪影,只余声音在房中回荡:
“我带那女人走。大人保重!”
与安西府邸两街之隔的庆熙路上,宫城良田和花形透并肩而立,静静等待。
隔着两条街,御前卫策马而过的声音仍然很是响亮,干脆利落地压过了那隐隐约约传来的喧哗人声。
宫城良田提在半空中的小心脏终于落了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御前卫及时来镇场子。
不然还不晓得那个相田彦一能撑多久。
——是的,此刻站在安西府邸门口耀武扬威的“宫城将军”,其实是相田彦一扮的。
藤真手下能化形的修士挑挑拣拣了半天,才依着宫城的身形,勉强配对了相田彦一。让这种弱鸡来扮英武伟岸的自己,宫城将军表示出一千个不愿意。奈何湘南侯府有刀有剑没修士,这不满直接被花形透视作无物自动略过了。
“来了!”
花形透身边的盲眼修士突然提醒了一句,瞬间,从花形透的双掌之中放出了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银色丝线,交织成一张近乎透明的巨网悬在半空;而与此同时,从距众人不足五丈之处的地面,陡然窜出一股黑烟,直冲入天,却被那大网兜了个正着!
“成了!”
宫城良田持刀肃立,看着那大网在花形透的控制下骤然收拢,将那黑影重重掼下地来。
——湘南侯是引子,相田彦一和藤真是饵,御前卫是追逐者,只有宫城良田和花形透,才是请君入瓮的大网。
花形身边的修士谨慎地靠了过去,其中一人扬手丢出张黄色符篆,犹如羽箭一般直直钉入那黑影。几乎同时,花形撤手收网,宫城横刀向那黑影划去。被钉了符篆的黑影倏忽散开,一个男子翻身两滚,堪堪避过了那几乎削到头皮的刀刃。而本应由他持胁的女子,则像一个破损的麻袋一样,委顿在地。
那黑影正是诸星大。
宫城良田持刀拦在他们二者之间,冷道:
“你是何人?!”
诸星大勾起一抹冷笑,也不回话,只瞬间又化为黑影,越过宫城头顶,向彩子再度裹去。
花形透欺身而上,掌中大网再度撒开,宫城良田也不犹疑,一把抱起彩子,周围兵士迅速围了过来,在他身侧形成了一道屏障。
黑影再次避无可避,被兜入网中。然而,此时再钉入黑影的数道黄色符篆,犹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那影子丝毫变化。只见它在银网中左奔右突,虽然始终没有挣脱,但花形透已然额上见汗,手也不可自控地抖了起来。
“为什么符篆不起作用?”
宫城良田慌乱中探了探彩子鼻息,发现人没死,便将注意力集中在战局上。
“这修士修为很高,在我们大多数人之上。刚才那一击得中,只不过是他没想到此处设伏而已。”
一旁的修士急道:“我们只能暂时困住他,但恐怕无法捉住他。宫城将军,你带人质快走!”
“你脑袋是进水了吗?!”
宫城怒道:“这女人只有在此地才最安全!我手边一个修士都没有,这人若挣脱桎梏,分分钟从我手里把人抢走!”
当然,不止宫城良田一个人想到了这一点。
正说着,花形透身上突然窜出一抹刺目银光,犹如利刃般狠狠劈入黑影之中!与此同时,银色巨网也爆裂开来,在半空中化为齑粉。
那黑影爆发出难以自抑的痛号,委顿在地,渐渐重新幻出男子身形来。
诸星大喷出一口血来,重重捶地,硬撑着站起身来,犹如狼一般瞪视着同样已经伤重倒地的花形透。
很好,他在这繁盛王朝行走多年,已经很少见到这般对自己心狠的男人了。这人竟然自己亲手撕裂了用自己血脉织就的大网,以血为媒,击穿他的身体,封住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经脉,让他不得烟化,不得遁空而去。
众人一拥而上,诸星大仰天长笑:
“妙极妙极!捉了我,去请赏吧!”
回答他的,是各种不具名的符篆、铁链和绳索兜头罩了上来,将他五花大绑成一个粽子。
花形透已经站不起来了,在左右搀扶下,他咳出两口血来,哑声道:
“把他送去铁牢。”
宫城良田背起彩子,到花形身边问:
“你怎么样?侯爷的伤,府中会请太医去问诊,你同我一道回去吧。”
却不料此话一出,那被绑成粽子样儿的诸星大,竟艰难地扭过头来,嘴角浮起一抹恶意的笑:
“啊……湘南侯……不知道此刻他的伤,重不重啊?”
宫城正要叱骂,却在对上诸星大似笑非笑的双眼后,突然浑身一震:
不好!
侯爷!侯爷身边没有人!
与此同时,去寻铁男的洋平、三井和仙道,正快马加鞭在官道上疾驰。仙道彰不算熟谙骑术,已经快被日行千里的良驹颠晕了。正在半晕不晕之间,身上突然浮上了一层奇怪感觉,好像心口有一块陡然塌陷了下去,而浑身的血液也在同一瞬间犹如潮水般退却到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这让他头脑发空,十指发僵,竟然不受控制地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
“仙道彰!”
三井寿忙扯了缰绳,下马冲了过去,头疼地将人扶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没摔坏吧?喂!说话!”
仙道彰没感觉到身上疼,却发现自己连舌根都硬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努力大口喘气,一只手竭力尝试虚握成拳。然而奈何四肢百骸都仿佛不是了他的,就好似有谁突然大力一拳,将“仙道彰”的魂魄从那具身体中捶了出来。三井寿变了脸色,忙查看他手脚关节,探他鼻息:
“怎么回事?!仙道彰!仙道彰!”
水户洋平本来是在一旁看戏,此刻也觉出不对,下马来看。发觉仙道彰竟然眼神涣散,不由一惊:
“这不对!有修士在他身上做了手脚!”
然而仙道此刻却已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眼前是一片虚茫茫的白雾。拨开白雾,是一棵大樟树,是自己,正低头看着树下的田冈茂一瞎捣鼓。
田冈茂一用法杖“不戒”,慢慢地从自己身上剥下了一块巴掌大的樟树皮。
仙道彰没有感觉到痛,只看到那树皮和自己身上连着细细密密千丝万缕的碧色丝线,那丝线越来越长,却始终不曾绷紧,也不曾断掉。
“这要干嘛?”
他问田冈。
老头儿将那树皮在掌中用力一握,那些丝线便统统看不见了,这让仙道不由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眼花。
“你不是说,助你成人之后,你要谢我?”
田冈仰起头看他,将手中的树皮挥了挥:“就它了,挺好的。”
纷杂光影在眼前迅速退却、掠过,好似平地大风卷走了万千书册,仙道下意识地眯细了眼睛,只能看得清田冈手上的那块树皮,不知何时被栓了一根红绳。
然而连这图影也只是一瞬,一个人影手执利锥,劈开了这一切,向着仙道彰直直扑了上来,那通体泛黑的锥子,就这样直直扎进他的心口!
“啊——”
他不由大叫一声,终于弹坐了起来,一手抚上完好无损的胸口,大口喘息。
三井寿何曾见过这阵仗,不由征询地看向水户洋平,然而后者也一副莫测表情,显然同样没有搞清楚状况。
终于能动弹的仙道下意识地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扒拉了一遍,确定好手好脚之后,那黑色尖锥扑面而来的图景反而在头脑中愈发清晰了起来。
一个仆从模样的男人……
那身装束很眼熟……
还有那个地方……那窗棂……
他终于瞠大了双眼,缓缓转向三井寿,不可置信道:
“……是流川枫……”
流川枫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