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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五十九回 黄泉有情孤魂聚,碧落无心催人离(下) ...

  •   “子凌……是中了羽箭走的?他……可是为了救你?”想象着子凌离世的场景,我的心亦仿佛被一支箭刺穿了似的。
      丞昀道,“他离我很远,策马跑在胡杨林中,一群俄羌骑兵正追杀他,我带人冲过去支援。他受了重伤,浑身都是血,我心中慌乱得无以复加,带着几个亲兵拼命厮杀,杀光了那群俄羌人,还未及与他说一句话……一记冷箭穿过树丛直插入他的胸口。箭法之狠厉……连贵和都未能救他。”
      听他这般说,我竟奇诡地觉着欣慰。我道,“万幸,子凌……并非死于心上人之手。”
      若是被所爱之人出卖,于子凌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丞昀沉重地摇了摇头,“是我太过自私,才害得他落此下场。起初明明是我假意倾心,先纠缠他,后来却事事都要他迁就我。如今想来彼时我当真是……畜生不如,连感情都能拿来利用,还好……”
      “还好你最终爱上了他。”我接话道。
      丞昀认真地问我,“那是爱吗,我配用这个字吗?”
      我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
      沉默良久,我问他,“你为何迟迟不给子凌报仇?”
      丞昀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尹子路,杀害子凌的真凶已昭然若揭,你还不敢承认么?”
      我垂眸道,“既昭然若揭,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丞昀忽然紧扣住我的双臂,逼得我扬起脸来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是曜日凛,将子凌一箭穿胸。”
      我并未觉得多么惊讶,若是三五年前,有人告诉我凛杀了子凌,我必当他是个挑拨离间之人,且挑拨离间得十分不得法。
      就仿佛一个人从树上摔下来,倘直接从树顶掉到地上必然伤筋动骨;然若有树枝碍着,一节节缓着下来,倒也不觉疼痛。
      我甚至笑了,“你与曜日凛的博弈,却赔上了我子凌的性命。”难怪去岁我最后一次回上京,与曜日凛分别时他与我说,不必觉得亏欠他,终有一日我会恨透他。
      这一日,终于来了。
      丞昀道,“我曾多次嘱咐子凌,不可将我与他之间的事让曜日凛知晓,子凌不听……曜日凛得知我与子凌的关系,岂能不猜忌于他?我不敢想,子凌彼时的处境如何艰难,他却从未与我抱怨过一句,只说太子殿下并不曾因此为难他。只怪我那时权欲迷心,错失了这漫漫长夜中的唯一一点星光。”
      “子凌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纵犯了错,都不会欺瞒于人。更何况,爱又有何错?”我甚至能想象到子凌认定一件事时那毅然决然的表情。
      丞昀问,“他难道不知曜日凛雄猜多忌,不知与大梁的皇子牵扯不清会给自己招来怎样的祸事?”
      无名的愤怒冲上我的顶门,“这是你该省得的!你既知会给他埋下祸根,又为何要招惹他?!”
      丞昀还欲辩驳,“我以为他……”
      我根本听不下去,“你以为他愿意偷偷摸摸与你苟且?!你把他尹子凌当什么人了?!”
      丞昀低下头,一时无言以对。
      大约我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牢头过来瞧了瞧,见没出什么事,又悄悄地退下了。
      我饮下一杯沁凉的桂花酿,稍许冷静了些,才幽幽道,“子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爱你的。”
      明知不容于世却又无法割舍,这份绝望,我再清楚不过。
      与丞昀喝完最后一杯酒,我道,“贵和已认下全部罪责,你督下不严,大约会被流放南疆。”剩下的事,我会做。
      丞昀面露惊讶之色。
      我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你给他殉葬吗?可是子凌说,死去的人们到了黄泉下也不会再见了。”
      丞昀笑道,“我不信,依子凌的性子,他必在奈何桥畔等我。”那高傲骄矜的样子我从未见过。我竟恍惚觉着,此时的夏丞昀,比我认识他这些年中的任何一刻,都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
      脖子上的伤未好利索便溜出宫在外跑了一天,是故我回宫后十分识相地去了勤仁殿。
      丞暄端坐在案前批折子,似乎忙活得没空生我气。
      我心中踏实了些,轻唤了一声,“陛下。”
      丞暄抬起头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脖子,复又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我忝着脸凑到书案后,蹲在他的座旁,拉着他的胳膊谄媚道,“心——肝——。”
      丞暄借着舒展筋骨的动作,将我搭在他胳膊上的手爪子甩开了。
      我不屈不挠地蹿到他腿上,双手搭在他肩上为他按摩。
      丞暄挑了挑眉,哼道,“这不是荣王殿下么,稀客。”
      唤“荣王殿下”便不是大事,丞暄真正动怒时一般唤我“靖国公”。
      遂我甩开老脸,哄道,“荣王是谁?我是你夫君。”
      丞暄依旧不假辞色,“夫君还回宫作甚,住在外头岂不好?”
      我伸出一双食指,将他微微下垂的嘴角推上去,道,“外头千好万好也不比与你住在一处好。今日晚归当罚,待会子我为夫君沐浴按摩篦头发可好?”
      丞暄瞥了我一眼,“这是‘罚’?”
      我赶忙更正道,“赏,这是赏,是天大的恩赏!”
      丞暄问,“该当何罚?”严厉中带着些只我一人能体察的娇嗔。
      我忍不住在他挺拔俊秀的鼻尖儿上亲了一下,“你说如何罚便如何罚!”
      丞暄扭头便咬住了我的手指!
      “疼!”我嗷嗷叫唤。
      丞暄一惊,松了口。
      我抽回手指,捧着他的脸便狠狠吻了上去,两人的唇舌之间不留一丝缝隙。
      “人生长不过百年,何以耗尽此生报仇雪恨……”
      “太庆宫那人呢,他在大哥心中分量如何……”
      “若大哥你有个三长两短,又岂知来生还会遇见……”
      脑海中回响着子凌的话,我难以自控地愈吻愈深,舌尖如同海上的风一般,在他的口中掀起一阵阵巨浪。

      “芳满,不要离开我这么久。”他边说边吻,唇角舌尖俱是耳鬓厮磨的柔情与君临天下的霸道。

      我已被他折腾得晕头转向,他却仍记得我尚未答复他适才之言,嗔道,“答应我!”
      我讨好道,“早就答应了的,生是你的人,死睡你的坟!”
      丞暄并未计较我的答非所问,半句好话便被哄得眉眼晏晏,口中却威胁道,“若有下回,我怕是耐不住性子再好脾气地等你回来了。”
      “不敢了,不会有下回了。”我脑中一片混沌,渐渐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本能地顺着他说罢了。窑姐儿们说得对,男人不穿衣裳时说的话当不得真。
      丞暄在这方面,诚然不比窑姐儿见多识广,轻信了我的鬼话。

      此处是勤仁殿,难不成要在书房中白日宣淫?
      虽则方才……
      不不,方才那个不算……
      我却忘了丞暄向来不是个能忍的,他轻声道,“不必忧心,门外是广顺值守,见你进来了,便不会再让旁人进来的。”
      门外是广顺么,我进门时却不曾见他。

      “奴婢见过裴大人,大人快进去吧,万岁正等您呢!”外面传来德趣儿的声音。
      外面传来德趣儿的声音?
      外面传来德趣儿的声音!
      怎么不是广顺!

      丞暄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如大敌当前临危不乱的将军般,镇定道,“来不及了。”说罢便架起我钻到了书案下。
      书案下的空间虽算不得狭小,却也不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尤其丞暄长手长脚肩膀宽,虽不压秤却极占地方。我趴在他身上,两人的身子虽能藏住,头却要靠在宝座上。
      听脚步声,裴大学士已进屋了,此时再改换姿势已来不及,只盼他见房内无人便自行离开,万不要靠近书案!
      裴大学士的脚步声近了些,停住,又远了些,随即椅子腿发出微微的动静,他应是坐下了……

      德趣儿进来为裴大学士奉茶,大约是见丞暄不在房内,奇道,“诶?师父走时与奴婢说万岁在啊,这怎么……”
      裴大学士倒,“无碍,许是一时有事出去了,我略等等,若圣上不归,我再回去等传召便是。”
      德趣儿道,“那便辛苦裴大学士多跑一趟了。”说罢,又道,“房内似乎有些闷,裴大人你再坐坐,奴婢去给您开两扇窗。”

      裴大学士若再不走,我怕是便要忍不住了……
      许是天上的哪位大罗神仙听见了我的求救,裴大学士终于走了。
      听得德趣儿在外送裴大学士的动静,我长出一口气,还不待回过神,却被身下那人抱着坐回宝座。

      丞暄为我披上地上捡起的衣裳,两人又在宝座上腻了甚久,广顺才悄悄地进来了。我委屈地看着广顺,“你适才到何处去了?德趣儿还不能出师呢……”
      广顺大约已拼凑出了前因后果,苦着一张脸要笑不笑的,“主子说的是,奴婢回去便让他面壁。”
      丞暄谓广顺道,“去取件他的斗篷来,再将卧房的炭火烧暖些,我抱他沐浴后再回香雪苑。”
      广顺躬身应诺,一路小跑着退下。
      丞暄横抱着我绕过书案走到书房内摆着的那几把椅子附近,抬头往书案处看了看;走到另外一头,又看了看。
      我不解问道,“怎么了?”
      丞暄轻笑,“无甚。只是,裴先生同我身量差不离,若是站在此处,将好能瞧见你的发冠。”
      我如一条死狗般躺在他怀中,绝望道,“但愿裴大学士不认得我的发冠。”
      丞暄声音轻柔,“纵不认得,也知是你。”
      不得安睡数日,又兼与丞暄一番狂风骤雨,我裹着刚晒过的被子,竟热烘烘地睡到翌日晌午。
      难得,我赖到此时,丞暄亦还在床上陪着。他盖着被子的一角,靠在床头看奏折。
      我坐起身,合上他的折子,“床头昏暗,仔细看坏了眼睛,你有事怎不去书房?”
      他撒娇似的,道,“书房怎比得上此处自在?”
      我嗔道,“那也该把帘幔拉开。”
      丞暄将奏折放到一旁,安抚道,“无碍,看得清。饿了没,可要传膳?”
      我点点头,唤来了外间的广顺,“这几日我从上京带来的厨子都熬了羊汤,让他们盛一海碗来。再炒个羊杂吧,能放多少辣就放多少辣!”
      我只点了这么两样,实因说再多也是徒费口舌。帝王为了身体康健朝纲稳固,须得忌口养性,我作为皇帝的药引子,自然也不可放浪形骸肆意妄为。否则这小命若要让自个儿糟蹋折了,万岁每月月初吃什么?
      是故晚膳的菜色,除却我点的两道菜味道浓重外,其余菜色皆尊重食材本味,以清淡为主。
      为了丞暄,日日吃清水煮菜我也认了。
      然凡事总有万一,将一国之命运都寄在我一人之身,风险委实不小。说句难听的,若哪日宫里来了刺客,禁军不仅得拼了命护卫皇帝,还不能让我死了,否则皇帝今日不死日后也没救了。
      这样委实不好。
      丞暄向来自律,在吃食上亦不挑剔,遂只将炒羊杂夹给我,自个儿却用些清淡菜色。我索性拨了半盘炒羊杂到自个儿的面碗里,红红的辣油汪着,让人瞧着便食指大动。我胡乱拌了两下,让羊杂与面条均匀地相互缠绕,原本莹白的面条立时被辣油包裹,我挑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吞入,吃得何止津津有味。
      吃完方觉这既不雅,又有违君子的养生之道,遂有些讪讪看着仍在细嚼慢咽的丞暄,用帕子擦了擦嘴边的红油,又敷衍地往嘴里填了两片寡淡无味的淮山。
      丞暄站起身盛了一碗偷工减料舍不得放盐的羊汤放到我面前,“若觉得味道重了,便再喝些汤,免得夜里渴。”
      自认是个不错的时机,遂趁机问了一句,“我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养生了,日后若无大灾祸,英年早逝虽不至于,却未必是个长寿的,届时你却当如何呢?”
      丞暄好笑道,“天命如此,我又如何左右?”
      我问他,“我是天命?”
      丞暄道,“你非天命,却是我命。”
      我想了想,问他,“你可曾想过……寻个法子,代替我?”
      丞暄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放下筷子,警惕地看着我,“你何时动了这个心思的?”
      我一怔,“我,我不过是……我的意思是,莫说是每月只取那么一点子血,纵是日日让我放一碗血给你,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只是凡事总有万一,不如改日问问王太医,若能有个什么备用的法子,岂不……”
      丞暄冷硬地打断我,“什么‘万一’?怎样的‘万一’?棣州遇刺那般的‘万一’还是围猎跳崖那般的‘万一’?芳满,我心口插着一把刀,而这把刀正由你的魂魄化就。死亡亦或是背叛,你的任一种离去都会将刀拔出,留我血尽而亡。故而与净血一事无关,你若不在了,纵有仙丹为我解毒,我亦不会用。如此,还有你说的‘万一’么?”
      我赶忙拖着凳子坐得离他近了些,“你瞧你,较的什么真?我不过随口一说,就值得你动这么大气?”说罢,又端起碗拌了半碗与方才一样羊杂面,夹了满满一筷子送到他嘴边,“得了,既不养生便都不养了吧,你也来尝尝,比你方才吃那些寡淡无味的草根树皮强多了。啊——张嘴。”
      丞暄审视地盯着我看了会子,才慢慢张开嘴,将我拌的面吃了。两腮鼓鼓地咀嚼时,眼珠子还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不敢再看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借着给他擦嘴,避开了那灼人的目光。
      二人用过午膳,广顺进来传了刑部递来的话,“昨夜德王在天牢服毒自尽,牢头早上发现时,身子已凉透了。”
      我心头紧了紧,却也不觉意外。
      自丞昀死后,子凌便再不曾托梦给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第五十九回 黄泉有情孤魂聚,碧落无心催人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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