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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七十三章 ...

  •   七十三章

      李小笑失恋了。因为他出发去美国之前豪言壮语,志在必得,回到北京很是灰溜溜。老骆一句“小李,怎么样啊”,便逼得李小笑落荒而逃,猫到上海美其名曰创业。否则,他脸皮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手下欲问不敢问的眼光。李小笑最觉无趣的是,连盛开的面都没见着,都还没表白,他就失恋了,失得那叫不明不白啊。
      所以李小笑偏执地让自己相信,都是因为迟到一步,才使他前功尽弃。非他不能也,而是天不假时也。但这个理由不能使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李小笑信服,最后,终于在一天忙碌之后,下班前他想到最能说服他自己的标准答案:一定是梁荷沅将有关他要去美国的详细信息通知了她哥们,所以她哥们是有备而去,寸寸踩着他的命门提前拿下盛开。看那小白脸打开门时候那一脸得意样,还不是在笑话他晚来一步?对,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以他之算无遗策,怎么可能败在小毛蛋蛋手下?
      所以,李小笑一个电话飞给荷沅,一定要荷沅请客谢罪。荷沅当然是在年前将情报通报了青峦,虽然她并不以为李小笑没追到盛开是因为被青峦早一天捷足先登,但李小笑一定要她请客,她只有笑笑答应,否则这土匪没完没了了。但她正好出差,晚上可能晚归,想约后天一起吃饭,但李小笑满心是火,一点不让,一直到荷沅用手边不是上海区号的座机给他打了电话,他才作罢,但他改约祖海。这对夫妻穿的是连裆裤,他还能看不出来?
      祖海晚上约了朱总谈事儿,但李小笑一个电话过来,开口就是“你老婆的帐你来还,今晚你非请客不可”。祖海不知道荷沅怎么得罪了这个煞神,但李小笑来了上海后天天忙碌,他还没尽一下地主之谊,再说祖海本来就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性格,朋友来了有酒肉,请客就请客,坐一桌多添一双筷子而已。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但没想到李小笑却一定要祖海在俱乐部请客,否则他不去。祖海无奈,继续答应。下班后收拾收拾接了也刚办完事的朱总一起去俱乐部。同约的还有大军,大军说很久没见面,祖海心说不如今天一桌多凑几个人吧。
      祖海在车上便向朱总说了他开展工作的进度。目前广宁那边房产开发的地块由广宁的人员出面争取,拿下地块之前,祖海不用也无法插手。但等地块拿下,所有工作便都是省海纳的了。测绘,设计,建造等,都将有省海纳一手做下。今天祖海与朱总说的是他们两方合作项目的事情,报告已经递交上去,不知道批文什么时候会下来,需要朱总以配套工程的名义去省里催一下。目前资金有限,只能先申报一期,等年中年底房产预售后再考虑二期。朱总同意。
      说完正事了,朱总又好奇,“小丛,怎么还开着桑塔纳?不是说换车了吗?”
      祖海笑道:“保密工作做得不好,让荷沅发现了,她死活不肯买,说买了太好的车,让她怎么好意思去上班。她要给我买,我又无所谓,这就搁下来了。朱总,我这次看车,看到一款进口奥迪不错,里面装修全部是胡桃木的,性能价格都不比奔驰差,你开出去不显山不露水,自己坐着舒服。”
      朱总听着笑,祖海这个家伙最会做投机的事,不过倒是一个好主意。他现在用的奥迪已经有点旧,避震不如从前,长途下来,坐着有点不舒服。当下便问祖海要了地址。
      朱总直到远远看到李小笑,才把祖海嘴里说出来的人名与这人对上号,这人的庞大令人终生难忘。他有点好奇地问:“小丛,你们一南一北怎么认识的?”
      祖海笑道:“还不是荷沅认识的,两人见面就吵架,小孩子一样。”
      朱总点点头,想到当初看见李小笑是与老骆在一起,估计两人是通过老骆认识。
      李小笑看见朱总,并没有站起来,他身材肥硕,非不得已才不肯起身。但挥手与朱总招呼,“我认识你,朱总,一年前见过面。请坐。”李小笑脸上心平气和,便算是很客气了。
      朱总见到他就想起当初他对老骆也是凶巴巴的,知道这人就这德行,也就不以为意,与李小笑握了手,坐在他身边。祖海准备坐到朱总身边,李小笑早直直地问了句:“小丛,你兄弟去美国找盛开是不是你们夫妻的主意。”
      祖海这才明白,原来李小笑找荷沅算帐是这么回事。坐下笑道:“我兄弟本来就准备去美国。这回被你一刺激,好嘛,干脆飞到赌城飞快结了婚。荷沅那儿还有一串珠子,说是盛开叫还给你的。”
      李小笑怒目而视:“他妈的,你不告诉我会死?珠子给小梁,我不要了。都是你们夫妻害我。”
      祖海不以为意,笑道:“荷沅说那串核桃珠子本来就是她的,现在物归原主,还让我看见你冲你狂笑三声。”
      李小笑反倒笑出来:“她刺激我生气,我偏不生气,有什么呢?小丛,你们夫妻都还行,怎么交了那么个白面书生做兄弟,全不是一回事。废了他。”
      祖海知道他生气青峦,只得笑笑,不理他。朱总将这儿环境看清楚了,笑道:“祖海,进这家俱乐部硬档子是多少资产?”
      祖海忙道:“我刚刚能进,不过也是摆个噱头,吃饭环境舒服一点。”
      朱总点点头:“以后我们吃饭你都排到这里吧,这里进来空气清爽,不像很多饭店进去一股酒肉味道,每天进出那种饭店,进去就反胃。”祖海点头说好。
      李小笑道:“小丛,给我搞个名额,这里服务不错。我上回来过一次,这次来他们已经记得我用筷子。”
      祖海笑道:“你一出手就买下两幢烂尾楼,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你是什么来路。等你产权交接清楚,我让俱乐部的人上你那里拜访,方便得很。这几天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先顶我名头进来。”祖海抬头见大军匆匆进来,笑道:“李总,一个佩服你的人来了,荷沅在他面前把你吹得跟什么似的,他每天都想见你。”
      朱总看了看大军,便对都懒得回头看的李小笑道:“李总资金实力这么雄厚,小丛你又与李总关系融洽,为什么大好项目不联合投资?你们如果联手形成规模,一举霸占华东市场不成问题。垄断的利润只有比你一期二期分头上来得高。”
      李小笑虽然伸手与过来坐他旁边的大军握了一下,但眼睛并没有看大军,而是看着祖海道:“小丛藏私,要不得。我买上海两幢楼全部等你点了头我才最后签字,你看看你,还是朱总够朋友。”
      祖海笑道:“谁说没跟你提?我年前去北京转机,不是跟你说了?还是在你办公室说的。你呢?你一个劲拉住荷沅问盛开的事,理都不理我。”祖海拍拍旁边坐下的大军,算是招呼。对李小笑继续道:“这个项目我才把申请报告递上去,事情都是这样的啦,一般审批越严,最后生意做起来利润越大。有朱总在省里帮我盯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具体,明天到我公司看着资料谈怎么样?否则地理位置上面说不清楚。不管怎样,你了解一下大致情况。”
      李小笑想了想,道:“明后天都没时间,等下吃完饭就去。朱总也一起去?看着好当场可以谈,我们三个都是可以拿主意的。”说完凶霸霸地看着朱总,仿佛朱总敢不去,他飞绊马索将朱总捆了似的。
      祖海已经从荷沅嘴里知道李小笑只是凶个外表,所以只笑笑道:“朱总今天忙了一天,肯定比较累……”
      朱总笑道:“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等下一起去吧,李总说得好,都是可以拿主意的人,什么问题当场说明。”李小笑听了伸手拍拍朱总胳膊,朱总恨不得一拳打开这只力大无比的胖蹄儿。
      祖海这才对大军道:“塞车了?”
      大军摇头道:“没,临时办点事情。你叫我吃饭,我别的可以不管,这件事非做好了才吃得下饭。”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地笑。笑得非常得意。
      朱总坐大军对面,不知为什么挺不喜欢大军的笑,也不管他想与祖海说什么,非常霸道地打断他们说话,“小丛,小梁最近在干什么?每次打电话,不是在外面出差,就是在上海应酬。”
      大军虽然身家不低,但是见了朱总与李小笑旁若无人的派头,一时不敢胡乱说话,老实安静吃他的菜。祖海忙将脸转回朱总那边,笑道:“春节后国家推出不少刺激出口刺激房产的政策,所以我与荷沅都忙得焦头烂额。荷沅现在算是小头目,手下也有十多二十来号人,她现在做的不是单纯采购工作,好像是用订单做诱饵,有计划地把什么供货企业引导规划,逐步形成区域效应。我看她野心不小,手笔很大。”
      李小笑不以为然地道:“每天跟我们混一起,听的看的都是高层消息,眼光再不放开,还没出息做什么扭手扭脚的办公室工作的话,我喂她吃老大后脑勺。这妞出卖我,可恶。”
      朱总听了不由看着李小笑笑,至此,他大约猜到荷沅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小笑,忽然感觉这个大胖子有点可爱,至情至性。也明白荷沅为什么与他关系良好,荷沅这个人待人真诚,办事认真,带点家境优良养出来的一点傻气,和与祖海在一起混出来的一点爽气,越是久经江湖的老狐狸,越是能受这样性格的人吸引,更何况她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有资格的男人看见女孩子,自然是更加照顾一点。
      朱总原本一直在想老骆与荷沅究竟为什么关系如此良好,今天看着李小笑才恍然总结出来,这一桌子,祖海是不用说了,他自己与李小笑还有遥远的老骆,都是实心实意与荷沅做个朋友,没什么其他想法,即使有想法,也是转交给祖海,大家仿佛都挺珍惜这段友谊,爱护这个小妹妹一样的朋友。朱总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这一桌子大佬,竟然是因为一个小姑娘,才有机会聚会在一起。
      大军忽然扳住祖海的手臂,悄悄用手指指一个方向,道:“你看,你看。”
      李小笑正好面对着这个方向,先看见,“哼”了一声,“又是这个老头。”
      祖海看去,见老头风度翩翩地领着一个年轻女孩进来,那个女孩,不是宋妍,比宋妍更年轻,仿佛大学在读,老远都看得出女孩好奇的目光四处照看。祖海稍微脑子转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问大军道:“你处理宋妍去了?”祖海心中也有处理宋妍的想法,但宋妍真被老头抛了,他便觉得胜之不武了,大军这时候还追着老情人出气有点下作。作为老头的老情人,宋妍以后还怎么在上海滩立足?她已经够晦气,旁人没必要打落水狗。祖海哪里知道大军心里还窝着说不出来的火。
      大军“嘿嘿”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宋妍攀的老瘟生元旦过岀,把所有附属企业一刀子砍了,顺带把儿子情人也一起砍了。现在他儿子想活命就每月问他要生活费,情人当然扔了。”
      “那家流光飞舞广告公司?关了?”祖海吃惊,最近太忙,都没去关心这么大的八卦。怪不得大军敢出手处理宋妍,原来宋妍背后没靠山了。
      “是啊,老头魄力大,减价卖给原来的总经理。”大军有点志得意满地道,“宋妍这个小娘皮以后别想再勾引男人了。”
      破相了,宋妍一定是被大军破相了。祖海想到当年宋妍狡黠的脸蛋,心中一时感到有点可惜。忍不住道:“何必呢,赶出上海不就行了?何况她也呆不下去了。”
      大军狠狠叉了块肉,几乎是囫囵吞下,“她以为能跟老头到死,真不知老头怎么开的窍。我下手还是便宜她。”
      大军兀自得意,旁边却一个人霹雳似地道:“打女人?打女人算什么好汉,看你还有脸说。白长一副好身板。”
      大军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给面子,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下冷笑道:“那种婊子,斩了喂鸭都行。”
      李小笑道:“自己五迷三道中婊子圈套,关上门扇自己大耳光才是。跟婊子罗嗦什么。”
      朱总听了虽然没有发表评论,但举起酒杯与李小笑碰了一下,以示赞成。老大男人色迷心窍,上女人当便上了,怪自己瞎眼便是。再找女人罗嗦,那真是没种。
      大军被李小笑噎得要死,但又没脸说出宋妍与他的糗事,他又是个做惯饭店八面玲珑的,见此便哈哈一笑不再提起,只是心头不爽,吃饭没劲,后面便不说话了。但这两个大佬说话可以呛人,朋友却还是祖海的,祖海只有收拾战场,拍拍大军以示安慰。
      饭后,大军一个人没滋没味地走了,虽然心中恨恨的,但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只有没话说。他又不是第一天混江湖。
      李小笑一看祖海的车子,说什么都不肯让祖海自己开车走,非要揪了祖海坐他的车子,顺手将朱总也拖上,一路埋怨祖海真不要脸,也不说换一辆大的,存心是拒绝他这个胖子。
      朱总上车后非常宏观地跟李小笑说了这个项目的涉及范围,存在意义,市场前景,前途展望,与利润分析。这种话,在朱总说来,自然是举重若轻,说起来如做报告,起承转合,停顿都不需要。李小笑是个最烦看资料的,一向喜欢闭着眼睛听人汇报。这会儿也是抱着肚子坐在朱总身边细听,到祖海办公室时,心中大致有了个理解。觉得这个项目不错,胜在进入门槛太高,各方竞争很少。
      进入祖海办公室后,便由祖海接手对照地图和照片,向李小笑详细说明项目的地理位置,资金筹措,项目申报,目前准备的发展规划等具体事宜。祖海也是个粗放型的,一般是看一眼资料,提一个醒,说的是自己的大白话。与李小笑倒是一拍即合。
      朱总这时候懒得听进程,这些吃饭前他已经知道,他便抓起祖海桌上的电话与正在路上的荷沅交流。朱总一开头,便寻开心地揶揄荷沅现在也是个领导,笑呵呵地列举荷沅目前有那些做派非常符合领导形象。荷沅最先还能把持,与朱总你来我往,也没一点客气,把朱总的肚腩甚至中规中矩的金丝宽边眼睛都笑了个够。但她终究没有朱总奸猾,再说正在开着夜车,不能太过分心,后来便招架不住。不过朱总也没为难她,开始和颜悦色地问她从事管理工作后怎么做事怎么做人。朱总是个从大公司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对于管理,他问的是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工作安排怎么落实,工作进度如何检查,遇到抵制怎么办,刚性抵制怎么处理,柔性抵制怎么处理,有没有必要汇报更上级,自己是否亲历亲为参与细节工作,甚至有人越级反应如何处理。朱总就跟是聊家常一样,听见回答得好的,就同意,听见回答得不好的,他提出意见让荷沅参考。然后又从聊天中抽出一句话引申开去,也未必全是一问一答,更像是交流,但因为实力悬殊,交流过程有向答疑转换的可能。但朱总把谈话控制得很好,不会让荷沅感觉好像是被个长者扯着耳朵训话。
      听祖海与李小笑谈得差不多的时候,朱总才与荷沅结束通话,让她不用赶来祖海办公室,都是老朋友,熟不拘礼,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她与他们三个不同,她明天还得按时上班。
      李小笑听完祖海的讲演,将手抱在肚子上闭目思索很久,久得祖海与朱总都以为他是睡着了,他才睁开眼睛,一拍沙发,闷声说道:“行,我投入的话,一期二期一起上。唯一要求,动作要快,不能拖拉哪怕半天。我再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晚上,我们先定一个董事会章程大致框架,投入分配责任都明确。再一个问题,小丛你不能一套班子什么都干,今天确定,明天组建专门班子,专人负责这件事。我们不能占拿你工资的职工的便宜,专人负责也必要容易被我们指挥。朱总你看怎么样?”这笔投入虽然很大,但李小笑深信,面对的是同样资产雄厚的祖海,与社会地位很高的朱总,那两人有理由狡猾,但绝无理由无信。所以,只要两人都倾尽全力投入,而且项目又比较看好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看准机会分一杯羹。虽然,他明天一早会让手下飞速了解这个项目,但眼下事不宜迟,他得先把位置占了,占了再说。
      朱总点头:“这是正理。既然三方确定,还是正式成立一个前期办比较好。人员可以先问小丛借用,但负责的人必须专职。方便以后顺利过渡到筹建办。”三个人当中,朱总是唯一训练有素的正规管理者,他自然对实际操作最有发言权。“李总也不用太心急,现在审批报告还在省里,前期办成立了也暂时无法开展工作,因为我们工作的展开必须围绕审核之后的规模来定。”
      祖海也答应,以前是他与朱总两人合伙,实际工作当然都是他来做,钱也是由他来岀,所以他即使把海纳的人全部用上,也等于从自己一只口袋掏到另一只口袋,没什么区别。加入李小笑后,那就实质性不同了。“我建议负责由大家推选,最好是有点经验的人,朱总李总有没有这样的人才?我手下现在负责这个项目的人跑腿可以,但总体负责估计还有点不足,以后规模扩大的话,我估计他跟不上。”
      李小笑却把眼睛转向朱总,“这种人才一般都得挖社会主义墙角,还是朱总来提供吧。一流人才都在你们这种大国企里猫着,拿几个出来死不了人。”
      朱总听了忍不住笑,这话说得好玩。不过心里也挺佩服李小笑这人大方,按说他今天是最后一个参与者,应该对前人抱着一点怀疑,但朱总不知道李小笑怀疑了没有,起码,李小笑没在这么个实际操作负责人的名额上争取,而是把用人决定权交给他朱总来定,这份胆魄,让人钦服。祖海也是个好样的,前期虽然都是他在做,做得已经有滋有味,但临了并不将项目据为己有,推荐新人时候,理性占据上风,大局为重。两人看样子,都是考虑了项目的发展,而不是营营役役争取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才是做事的样子,看样子,以后董事会内耗会比较小。
      朱总一笑,道:“说实话,我们三个人推举人选,我推举,那人会自觉倾向于我,你们推举,也一样,到时候肯定导致纠纷。我们的合作,前提是必须合作愉快,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争取最大利润。我举荐一个人,我们三个都熟悉,而且都信任……”
      祖海一听立刻领悟过来,急道:“不行,不行,我老婆,绝对偏向我,而且荷沅太年轻,哪来经验做这么大项目负责人。你们既然相信荷沅,还不如我继续做下去。”
      李小笑不去理会祖海的拒绝,只是侧着眼睛看着朱总道:“小梁行吗?她这人我相信,但她跟我吵架挺好,工作吃得消吗?毕竟这个项目不小。不过,据我们汤总讲,小梁给他的进入上海房地产的可行性报告做得比较漂亮,让他放心投钱给我。”
      朱总看着祖海笑,道:“举贤不避亲,我们都同意,小丛你就别反对了。小梁这个人有几个优点适合坐这个位置,一,是我们都信任她,她的人品我们都清楚,作为一个大型企业的管理者,个人的人品是企业文化的风向标;二,她与我们交流也不会有困难。否则别人好说,大多数人看见我们李总是不敢说话的。”李小笑听到这里,唧唧哼哼了一下,但不反对,这是实话,在他面前,有人还被吓岀尿来。
      朱总笑视李小笑会儿,继续道:“三,小梁以前参加过广宁的建设,对新项目的设备可以触类旁通,算是半个业内人,再说以后设备大多必须进口,她操持,她有经验,可以一手拿下,不用假手他人;四,项目既然是新建,管理起点必须要高,小丛你能力很强,但是你没有经过正规化管理培训和工作,小梁在这方面可以为我们带来崭新国际管理思维。刚才你们以为我在与小梁聊天,其实我是在考核她的管理意识。我考核得很细节,小梁有不少回答还给我提供了帮助。我考虑一下,现在到今年底,这一段时间内的工作,即使凭小梁现在的工作能力,已经可以胜任。以后,就看小梁自己有没有进步了。这是小梁的好处,但她也有不足。”
      李小笑又是抱住肚子考虑了会儿,对朱总道:“该考虑的都被你考虑到了。不过小梁生嫩,小姑娘一个,也是不足。以后她管的都是高级专业人员,怕人家会不服。”
      朱总挥手阻止祖海说话,笑嘻嘻道:“这点我也考虑了。小姑娘年龄有限,涂黑了脸也做不成包公。她有几个弱点,心太善,有时候考虑不到有人会做出卑鄙无耻的事,这方面,我会经常关照。有点嫩,以后接触地方政府可能不够圆滑,这方面小丛把关,小丛你钻进机关比你钻进自己家门还活络。再因为太年轻,威信可能不够,这方面,需要李总经常过去坐镇。最后一点是最要紧的,小梁经验不足,重大决策部分,还是我们三个协商,具体操作,就放给她。我相信她做得好,做得不好的话,小丛你就下水当仁不让收拾你老婆的摊子。”
      祖海终于获得说话机会,连声道:“不行不行,你们对荷沅生嫩估计不足,她有时候是个烂好人,有时候又脾气转不过弯来。管人时候不够圆滑。再说我们年纪不小了,为了准备生孩子我戒烟戒酒已经快一年,接了新摊子她还有时间生孩子?而且选址在广宁和省城之间,离上海那么远,这不是让我们分居,破坏我们小夫妻关系吗?最大问题,她喜欢独立,不肯开夫妻老婆店,否则我早要她负责一个公司了。她现在西玛做得非常出色,才不会答应辞职过来。你们还是趁早断了要她做负责人的念头。”
      李小笑不怀好意地看着祖海道:“朱总分析得很全面,凭朱总的经验,他说行的人,一定行。小丛,你说的都是小问题,你们家里小事,你自己去解决,你回家拿出男人样子来。”
      朱总也笑道:“小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是我们都信得过的人。我们投入资金庞大,如果用人不对,后果非同小可。你们……呵呵,生孩子还早呢。我们是认真的。”
      祖海笑道:“没关系,你们尽管自说自话,荷沅会同意你们才有鬼呢。玩笑开过,我们讨论接下来的事,还是把董事会章程框架先确定下来。”
      朱总与李小笑嘻嘻哈哈了一下,也不再说负责人的事,都准备回头自己找荷沅撇开祖海单独拉拢。

      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一日,市道非常萧条,大江南北烂尾楼层出不穷地涌现,有些还矗立在市区里,灰扑扑的框架支棱毕现,经受着风雨飘摇。但这种时候,只要看准,却是新公司筹建的最佳时期。地皮费用、设计费用,人员工资、建材价格、设备价格,甚至进口税,都较往常优惠不少,即便是招聘,也能找到以往吃香不可求的人才。
      荷沅战战兢兢被朱总与李小笑硬架上架,一方面又带着一点自己的雄心壮志,小心翼翼从点滴做起,务求不辜负朱总与李小笑这两个大朋友的期望,也不想在祖海面前丢脸。一方面,她本身的职业素质是极高的,即使她想武大郎开店也行,综合素质高于她又能被招聘录用的人不多。另一方面她地位超然,三大董事不是她丈夫就是她好友,能打能压,不行了抓一个出来服役,个个没有二话。她又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几经风霜,也做得有模有样。朱总说得好,她未必是最好的,但她的不足所造成的损失,比起使用一个三方不能共同支持的经理人所导致的内耗损失,那是少而又少。这话听得荷沅挺气馁,但又不得不承认是实话。她只有更拚命工作,海绵一样地吸收知识,让朱总以后承认选择她,是他们所作最伟大决定。
      为此,祖海不得不减少在上海的工作,正好与广宁的房地产工程又开始上马,他顺水推舟回到省里,与荷沅还可以每天拱在一起。但他总是哭诉,他成了随军家属。《十五的月亮》成了他卡拉OK保留节目。
      傍晚时候,祖海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不速之客拜访,又不肯交代是谁,保姆看着那男孩长得挺漂亮,但不敢让保安放人,让荷沅提早回家看看。荷沅手头正忙,让祖海回家去看,祖海这回拒绝,他今天三堂会审,他这个负责人怎么都不能缺席。荷沅只能提了笔记本电脑提早回家。
      荷沅与祖海现在租住着一处别墅,家具齐备,是以前一个台湾人购置,那个台湾人投资失败,暂时别墅又无人接手,只有出租。荷沅与祖海只求方便,又没想拿它当家来住,他们早在新建小区中为自己留出位置。
      开车到达别墅,暮色已经降临,荷沅看到有个男孩坐在别墅区门口花坛,长腿舒缓伸展,虽然坐在街角,但是上身依然笔挺。荷沅不由留意了一下,竟然发现是小骆。荷沅惊奇地跳下,跑到小骆面前,小骆这时也看见她,站起身来。就着路灯光,荷沅看到小骆脸上含着很大的失望和不满。
      荷沅惊讶地道:“小骆,高考才考完就来给我做苦力了?也不说在家休息休息。”
      小骆拧一下脸,老声老气地道:“进去吧,进去再谈。”
      荷沅看看他,帮他打开车门,带他进去别墅区里面。“坐火车来的?一身汗味。”
      “是,手头钱不够,只能坐硬座。等下我先洗个澡,可以吗?”声音淡淡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荷沅停下车,奇道:“离家出走吧?你也会离家出走?”
      小骆摇摇头,打开车门出去,不肯再说。跟着荷沅进门,却很礼貌与保姆招呼,弄得保姆非常内疚,这么好的男孩子,她居然还怀疑他不放他进门。
      带小骆上楼,安排他住进客房,荷沅才道:“你洗澡的时候,我能不能打个电话与你爸说一声,说你在这儿?”
      小骆想了一下,有点犹豫,但还是道:“你跟他说,我想不通,但不是离家,我有留着纸条。”
      荷沅点点头,小骆一直是个明理的大孩子。她拍拍小骆的背,道:“去洗澡吧,这儿老梁老丛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你拿这儿当家里住。”
      小骆点头,垂头丧气地进去洗澡。荷沅下来,拨通老骆手机。不出所料,接起的是梁秘书。荷沅不知道梁秘书知不知道内幕,只得含含糊糊地道:“老梁,小骆到我这儿了,刚到的,你帮我跟老骆说一下。”
      梁秘书听见立刻道:“你别挂电话,你跟他爸自己说吧。”
      过一会儿,传来老骆的声音。一天工作下来,老骆的声音带着疲惫,有点沙哑。“小梁,我儿子在你那儿就好,如果方便,让他多住几天吧。”
      听这声音,荷沅仿佛看到老骆疲惫地揉着额头。“您放心。小骆好像心情不大好,我会带他去公司上班,小家伙忙得他团团转就没事了。”荷沅有点怀疑小骆是不是找女朋友了,而前一阵子老骆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让小骆去美国完成学业,那里有骆家亲戚接应。小骆可能不肯离开小女朋友,与老骆对抗呢。
      老骆竟然沉默了很久,才道:“我的家务事,他如果跟你谈起,你劝他想开一点。小梁,最好你这几天来一趟北京。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
      荷沅心想,最近她常跑北京,怎么老骆现在才想起要交东西给她?但她还是应了好,“我明天安排一下工作,后天星期六到北京,过一夜,大后天回来,行吗?”
      老骆道:“够了,我也安排一下。你就别跟我儿子说了。”
      荷沅答应。放下电话,总觉得老骆口气很沉重,好像要与什么生离死别了似的。这父子俩是怎么了?
      过一会儿,小骆一身干净下来,依然是翩翩少年。荷沅掩上电脑,招呼他入座吃饭。小骆拿筷子前,问了句:“要不要等老丛?”
      “他得半夜回来,我们自己吃。今晚没准备,随便吃点,明天我做你爱吃的。考得好不好?”
      “我本来是保送的,你说我会考得差?”
      “狂死了。那还蔫头耷脑干什么?吃饱点,明天拿你做苦力。”
      “比周扒皮还狠。”
      “那当然,我们采用的是科学的剥削方式。准备去留学吗?我下月初去美国谈设备,顺便参观我朋友帮我联系的同类型企业,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去,路上有个伴。”
      小骆轩眉看着荷沅,好一会儿,才道:“我爸没跟你说什么?”
      “你们爷俩一个德性,都希望我是未卜先知的仙女。你们之间肯定有大事,我不问你,你看着我能解决就告诉我,我不能解决就闷着。你就在这儿好好住着,叫老丛带你去钓鱼打猎。那家伙爱玩。”
      小骆点点头,不再说话,异乎寻常地飞快地吃饭。荷沅跟着也只能快吃,吃完,一起进入书房,小骆把门带上。
      荷沅知道他肯定有话要说,便给他泡了一杯柠檬水,坐在小骆旁边的沙发上。小骆还是犹豫了很久,直到把一大杯水都喝光了,才对着倒水的荷沅的背影道:“老梁,我对我爸爸很失望。”
      荷沅一听,差点手中杯子掉下。小子发疯了,这么完美的爸爸他还要心生不足。“你爸棒打鸳鸯你们了?”
      “不,我已是男子汉,已经知道控制情感。但我对我爸失望,他竟然不会控制自己的情感,竟然找了个单位里搞文艺宣传的女子,我爷爷也说他鬼迷心窍了。那个女子我见过,只有美丽躯壳,没有灵魂。而爸爸却在我考完通知我,他准备跟那女子结婚。呵,我这才明白我爸为什么坚决要把我送出国念大学。我很失望。我理解他续弦的考虑,但是他找那么个人,他把我妈妈搁哪儿去了?让我妈妈与那种人并列?我坚决反对。”
      荷沅真是打死都不会想到原来是老骆岀问题,但听老骆今天的口吻,除了疲倦,并无喜悦。听了小骆这么说,荷沅心里也非常不舒服,偶像一样的老骆,竟然找个没有灵魂的女子,真让人对他失望。荷沅毫不犹豫地道:“小骆,我理解你。”她心中一直感觉老骆好像就这么下去了,不会结婚,也觉得没人配得上老骆,没想到,他居然还是结婚了,而且是栽下了云端。
      小骆获得理解,他再克制,终归是个大孩子,顿时来了点精神,“你真的理解?”
      荷沅肯定地道:“对。老骆在我心目中跟散仙一样的人物,我……真不舒服。对不起,我没见过你妈,只能从你爸角度考虑。”
      小骆点头:“对,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爸简直是堕落。”
      荷沅没有应声,坐在沙发上发呆,还是不能相信老骆竟然要结婚。她心中很排斥这个信息,拒绝接受。小骆也发呆,但庆幸终于找到同道。他找爷爷的时候,爷爷除了骂爸爸“鬼迷心窍”,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听得小骆都想为爸爸打抱不平,所以落荒而逃。他想了很多熟人,终于决定来非常投机的,性格又像他妈妈的梁荷沅家。他需要老梁的支持。只是感情支持,因为他再生气,也已经在两天一夜的火车上想明白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爹也要娶人,他是推翻不了爸爸的决定了。老梁的生气,让他很觉安慰,仿佛感受到,妈妈也是这么对爸爸失望。
      但荷沅终归还是成年人,生了一个来小时的气,还是跟小骆一起分析老骆为什么要找一个没有灵魂女子的原因。荷沅分析,这就好像是小骆妈妈是一件色彩完美的浅灰衣服,她去世后,老骆一直再找那抹浅灰,但是,同样的颜色哪是那么容易找,尤其是小骆妈妈是那么出色的颜色。失望之余,老骆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干脆找美则美矣,却无灵魂的粉红粉绿,倒也与灰色搭配,而且愈发衬出灰色的高贵。希望因此,老骆更能记得前妻的好处。
      对于这种解释,小骆挺能接受,他认定,爸爸一定是这样想的。妈妈在爸爸心目中,只有越来越美丽。因此,小骆的脾气平静了很多,再说他硬座火车一路疲累,坐没多久回去房间睡觉了。
      而荷沅心中却是一直很不舒服,呆呆坐了很久,总觉得不能理解。
      回来知道这个消息的祖海心里却隐隐高兴,如此,荷沅与老骆的电话总不会那么频繁了吧。虽然他相信荷沅与老骆肯定没什么。

      荷沅是带着拒绝又迫不及待的心情到北京的。直接从机场打车到老骆提供的地址。
      那是一条老北京古老的胡同,高高矮矮的大门背后,是传说中的四合院。照门牌敲开一扇朱漆已凋的大门,里面是穿着简单白色短袖配灰裤子的老骆。院里石缝间,长着青青野草,一棵不知什么树,被虫子啃得破破烂烂。入目的是无穷的萧瑟。
      老骆关上门,神态自若地问:“我儿子在你那里可好?”
      荷沅心中不知怎么有点怨愤地想,你还记得儿子呢。“挺好。比到的那天情绪好不少。我已经知道了。”
      老骆若有所思:“你劝他了?他肯听?你怎么说的?”
      荷沅淡淡地道:“小骆一直是个很讲道理的孩子,他很理性,虽然心中热血沸腾。我给他讲了衣服搭配的原理,他接受。就这样了,等他缓过劲来,他会回来。”
      “衣服搭配?你坐,我已经给你沏了枫露茶。你说说什么原理。”
      七月的北京很热,但是走进房间,却是阴凉,跟安仁里似的。相比院子的荒芜,里面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荷沅坐在一把嵌象牙的黑沉沉太师椅上,也不知这是酸枝还是紫檀,坐上去凉爽。她喝了口枫露茶,便将前天跟小骆提起的灰衣服的原理说了,说完,有点不情不愿地道:“对不起您未来太太了。”
      老骆却看着荷沅,温柔地微笑。见荷沅不自然地撇过脸去,才喝酒似地喝下手中流云万蝠粉彩杯子里的茶,起身道:“来,我一直说带你看看我的老家。很快有人送中饭过来,我们边喝边聊。先看这套杯子……”
      果然,很快有人送中饭过来,没有饭,只有丰盛的下酒菜。老骆将红酒倒入一只白玉似的薄胎执壶里,顷刻,那酒壶竟是泛岀淡淡的晕红。真是非常美丽。老骆是个散仙一样的人,他懂得怎么生活得最美,点点滴滴。
      老骆没有动一下筷子,一手执壶,一手举杯,跟荷沅微笑道:“你喝吗?”
      荷沅摇头,“这样小小三杯我就可以打醉拳。”
      老骆微微一笑,也不勉强,用执杯子的手指向大门,“看看那里去?上面的画,还是我十几岁时候一笔一笔画上去的,”说着,往杯子里倒了杯酒,喝了一般,便径直走出屋去。一边继续道:“当时,那里住了一窝燕子,秋天燕子南飞,门梁上只余灰泥斑驳……”
      荷沅早起赶路,此时饿得腹擂如鼓。只得很煞风景地操起一盘鸭舌,拈一双筷子跟在后头。老骆回头看见,又是一笑,道:“也不说多拿一双筷子。”荷沅闻言忙飞身回屋又拿一双,但见老骆两手都满,只得帮他拿着。
      老骆又喝一口酒,指着那画道:“看得出画的是什么吗?”
      荷沅踮起脚尖看清楚了,忍不住展颜一笑:“少君子亦知慕少艾。仿唐伯虎的美人。”总算客气一下,把“好色”两个字略了。老骆听了大笑,仰首看着那些画,自言自语道:“当初我被我妻子损得体无完肤。”荷沅看看老骆有点黯然的眼神,无语,只得默默地啃她的鸭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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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骆沉默了会儿,仿佛一颗心去到遥远的地方巡回一圈回来,才恍然若醒,道:“怎么都在太阳下晒着,到这边来。”荷沅捧着碟子跟过去,感觉老骆今天很怪,与以前见过的风流倜傥有点不同,今天他似乎有点神思恍惚。
      老骆就这么且酒且语,打开所有房门,细细告诉荷沅一梁一柱的来历,一桌一椅的典故,以及那儿曾经有过的欢笑。荷沅听着听着,终于明白,老骆这是借跟她说话,向过去与小骆妈妈一起的日子告别呢。原来老骆真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用情至深。
      荷沅只觉得喉咙涩涩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下,虽然举着盘子,却已经没有胃口再吃,抹着眼泪跟在老骆身后,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看了些什么,只觉得伤心。她不由得想起中学时候学的课文,黄花岗烈士之一林觉民的《与妻书》,那句“意映卿卿如晤”,摧断人肠。老骆雅人,虽然没说,可心里不知念了几遍都未可知。
      忽然听老骆在身边问了句,“怎么了?喝杯茶。”
      荷沅也没客气,接过茶喝了,找着记忆,跳着行,断断续续将以前的课文背出来,“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你永别矣……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吾真不能忘汝也!回忆后街之屋,入门穿廊,过前后厅,又三四折有小厅,厅旁一室为吾与汝双棲之所。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並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及今思之,空余泪痕!……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巾短情长,所未尽者尚有万千,汝可摹拟得之。吾今不能见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时时于梦中寻我乎!一恸!”
      中学至今多年,当年荷沅将这篇文章倒背如流,每每回肠荡气,但多年之后捡起,总是费劲。她一边想着,一边挑选着,将那些差不多相关的子句背岀,背得一声长一声短,非常吊人。老骆并没打断,他自那句“意映卿卿如晤”始,便默然背过身去,背着手对着空无一物的板壁不语。荷沅费劲地背完全部,他还不转身,那么默默站了很久。
      荷沅不忍相看,站到阔大屋子另一端索然向隅。终于完全明白小骆的失望,能让老骆小骆如此思念的女子,谁能替代得了?而老骆小骆两父子的感情,可让小骆妈妈在天含笑矣。
      荷沅也不知站了多久,终于收起泪水时候,才转过身来,执壶倒了两杯酒,走到老骆身边,将一杯交给老骆,自己示意一下,先将酒干了。老骆愣愣看了荷沅会儿,没说,也将酒喝下去。又仰首站了会儿,才回身。他的眼里并没有眼泪,可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吧。老骆在一直柜子里翻了会儿,找出两大本相册似的东西,招呼荷沅到桌边坐下。
      “这是我妻子以前为这所院子的角角落落做的集子。我当初笑她这是地主老财的变天帐。你看,第一页是什么?”
      荷沅细心打开,大吃一惊,纤细妩媚的笔迹,抄录的就是她刚刚背下来的林觉民的《与妻书》。
      老骆感慨:“她做集子的时候,她早知道了。因她的慧眼,我才发现我住了那么多年的老宅子竟然有那么多好处。你们都心细如发,那么年轻时候,已经明白很多人大半辈子不能明白的事情。”
      荷沅默默翻看,每一页,有照片,有美丽婉约的文字,看着这些,仿佛是在听一个美丽少妇柔柔讲述一段难以舍弃的幸福。照片是黑白的,文字是黑白的,但那段时光是瑰丽的,那个时候,院子里大概是莺飞蝶舞,笑语绕梁。
      荷沅默默翻看,老骆坐在一边默默凝视,看了会儿,似觉不妥,便倒了杯酒喝下,转开脸去。过会儿,又不知不觉转回头来,凝视着荷沅无语。
      荷沅仔仔细细看着,心中一字一句默念那些句子,不知外面暮色降临,屋里漆黑一片。直到终于看不见了,荷沅才抬起头来,黑暗中,老骆不经意转开去的眸子对着别处什么地方闪闪发亮。
      过了好一会儿,老骆才道:“这两本集子,希望你别厌弃,你请代我保管。”
      荷沅抬眼,心中疑惑,为什么?怎么能将这么宝贵的集子交给她?
      老骆没有回答,只是两眼温柔地看着荷沅。她自然是最合适的,连儿子生气都会找到她,她们的言语几乎一样,“君子好色而慕少艾”,她当年也这么说,而她现在只是拘谨了些。
      荷沅终于从黑暗中老骆如水的眼神里读懂什么,将两本集子捧进怀里,轻道:“我带去安仁里。”
      老骆终于笑了,转开眼睛,长长舒了口气,起身,道:“走吧,我请你吃好一点的去,中午大家几乎都没吃。”
      荷沅点点头,先转身走了出去。老骆随后出来掩上门,等会儿自会有人过来收拾。他转过身,见外面路灯光斜斜地罩在荷沅,将她与怀里大大的集子拖出长长一条黑影。老骆心头恍惚,不由急急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去。但却分明看见那不是她的脸,这张昏黄灯光下的侧脸依然清泪盈盈,一样妩媚可爱,老骆的手微微曲着,却一直无法放下,心中僵持许久,终于咬牙将手背到身后。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平平淡淡地道:“走吧,很晚。”
      晚饭时候两人几乎没有说话,老骆还是喝酒,吃很少的菜,更没吃饭。时不时地,老骆抬眼看一下荷沅,很快又低下眼帘。荷沅心里很有感慨,但又不是很清楚是什么,只觉得心里很难受,但已经不是前天知道老骆准备结婚时候地不舒服。那种难受,仿佛已经缠绵几十年,深深压在心底深处,今天终于翻了出来。
      老骆有点醉了,他今天喝不少。荷沅知道他家的路,开车送他回去。到了老骆住的小区,荷沅拎自己行李下来,老骆早已站在车外。夜色中,两人远远地默默相对,还是荷沅说了声“再见,老骆”。老骆微微晃了下身子,似是被唤醒了似的,低低地“啊”了一声,也说了声,“再见,小梁。”荷沅见老骆没有再说,便微微欠了欠身,默默转身走了。老骆微眯着眼看着荷沅离去,一动没动,直到荷沅消失与花丛树影,他还是站了很久,才慢慢踱回。

      八月,荷沅顺道带着小骆出国,从北京出发,老骆都没时间见面,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避开。李小笑很是恼火上次去美国一事无成,这回也要跟着去看设备看别人的规模。
      三人坐的是商务舱,小骆与荷沅一致不要与胖胖的李小笑挤一起,扔他自个儿与同样肥胖的老外亲密接触。
      这回,李小笑岀关异常顺利,人家都不查他的行李。但走到外面,看到迎接的人,他立刻不乐意了,这不是以前合着许寂寂与他作对过的女人吗?这个女人说话声音柔媚,偏偏句句见刺,着实是条披着羊皮的狼。
      但坐上车子,他便满意了。这是克莱斯勒的SUV,高大宽敞,李小笑在里面腾挪自如。但在他扭动三下之后,林西韵终于忍无可忍:“兄弟,你能不能不动。你那么胖,带着车子重心偏转,我扭方向盘已经很费劲了,你知道吗?”
      李小笑不以为意,伸手拍拍林西韵的肩膀,爽快地道:“兄弟我听你的。”
      荷沅与小骆在后座大笑。

      (本文不会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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