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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六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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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骆终于收到他的宝贝。李小笑帮他搬回家,一时没走,想跟他说些事。但看见老骆与保姆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只只的纸箱,老骆迫不及待地取出里面的东西对着灯光细看,将个诺大客厅撒得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李小笑被赶来赶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些东西有什么好?那个小梁看见这些也是眼睛发直。那只描鱼的碗,我看她捧着都不肯放下。”
老骆走过去取出李小笑指的碗,左看右看,又对着灯光细看,一边看一边对李小笑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添收藏了,这种东西,需要花时间下去,遍地寻找机会。我现在没时间,没精力,也没可能接触三教九流,总算小梁帮我。这只碗,你看粉彩上得多好,一条鱼全身上下,一鳞一鳞的鱼鳞,细密得跟浮雕似的……”说到这儿时候,看李小笑一脸茫然,不由暗笑自己对牛弹琴。这时恨不得一把将荷沅从上海拖来,烧一壶好茶,叫上儿子旁听,慢慢将箱子开遍。
李小笑识相,连忙说了该说的事,讨了说法告辞,知道他再不走,老骆对着一屋子宝贝不能玩赏,得跟他咬牙切齿了。发觉老骆与那个上海的小梁还真是一路人,怪不得山高水长,两人关系还那么好。说起来,李小笑还挺该感谢小梁的,但是小梁在他面前一向没什么好话,而他时至今日,已无人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让他总觉得小梁是个刺儿头。看见她就头痛。不像那个盛开,只是那么端端正正地坐着,只是那么浅浅地一笑,甚至不笑,整个人看着就是舒服,就是爽快。
对了,李小笑想起得检查一下护照,看以前的签证到期没有。他得赶着时间过去美国探望盛开。对于能不能拿下盛开,李小笑毫不怀疑。看小梁还说三道四,但盛开还不是把美国地址给了他?象他这样的赳赳男人哪儿找去。
这边老骆等李小笑一走,很想打电话请三五同好过来家里一起玩赏,但是外面天寒地冻,又是月黑风高,他那些朋友又都是千金之躯,临时叫人出来不易,可是面对心爱宝贝,没人细说实在是一大遗憾,想到只有荷沅全部了解这些东西,干脆一个电话过去,与荷沅一起讨论。荷沅笑说她给老骆的所有宝贝都照了一尺来长宽的照片,尽说无妨,见招拆招,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对那些宝贝的熟悉程度超过老骆。
老骆一时聊发少年之狂,偏是不信自己对手头宝贝的理解会不如荷沅,于是自那只李小笑指出的粉彩薄胎瓷碗开始,细细评说由来。老骆胸有丘壑,评论自是汪洋恣肆,而荷沅经多日摩挲,成竹在胸,看着照片也不甘示弱。电话真正成了热线,左耳烫了换右耳,然后变成免提,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祖海在旁边提醒,那时荷沅正阶段性地处于下风,她的口才终归是不如老骆,总陷圈套。但还有意犹难平地道:“祖海提醒说不早了,您还是休息吧。但这件四面佛像,我始终认为就论点论据来说,我说得有理,但就论证过程而言,我输在手段欠缺,但我说是明末的就是明末的,论点正确与论证过程无关。”
老骆大笑,笑得荷沅心里很是没底,笑完才道:“你还是早点休息,你早已开始逻辑紊乱,论点都没阐述清楚,何来论证。我明天再找你论证三百回合。”
荷沅不服气地道:“明天是元旦前夜,您有空吗?连我都有事。”
老骆被问倒,只得道:“我查查行事历。”
荷沅立刻乘胜反击:“咦,究竟是谁已经开始逻辑紊乱,观点不清?”
老骆笑道:“没大没小,休息去。反应忒快。再见,向小丛道歉,也扰了他一夜。”
放下电话,祖海笑道:“你们说话,我听着跟听天书一样。我收藏石头就没那么多事。”
荷沅正脑子运得飞快,一时无法刹车,冲口而出:“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与老骆已经剑走偏锋,孜孜……呃,我还在钻牛角尖,太兴奋了,遇到难得的高手。”
祖海看着荷沅只会笑,她现在的样子太好玩了,争得两颊飞红,额头油亮,尤自意气飞扬地不肯罢休,像个小孩。不由上去抱住狂亲了一通,亲得荷沅莫名其妙。“干吗?又哪儿吸引你了?”
祖海笑道:“怎么还跟刺猬似的。你现在样子很好玩。”
荷沅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我平时接触的那些做古董的基本上没有老骆那么好的学识,但有些学识好的又未必有老骆那样的见识,即使学识见识都好,也很少有人有老骆的口才。我们后来说的哪止是鉴别赝品断定年代,都阐幽发微包罗万象了,想到什么说什么。老骆也真有趣,他也能瞎扯,扯得离题八万里。不过这才不枉赏玩两个字。否则,都成正儿八经的鉴证了,玩古董还有什么意思。”
荷沅说完才想到,祖海玩石头便是毫无情趣可言的鉴证。祖海也是想到了,笑得讪讪的。刚才荷沅与老骆斗法,他一点插不进嘴,旁听的兴趣都没有,躲卧室看他带来的项目评估书了。想到荷沅与老骆手持电话可以谈得那么快乐,那种他丛祖海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快乐,祖海心中微酸,也很不是味儿。但祖海知道那是他自己的缺憾,他喜欢荷沅的不就是那种他无法企及的仙气吗?他现在心烦,那只是因为远方竟然还有个男仙存在,而且他们现在又对上暗号了。
荷沅正兴奋着,一边七手八脚收拾摊了一桌一地的照片,一边继续叽叽呱呱。“什么时候有时间,真的一定要去看看老骆的宝贝们。我带酒去。一杯水酒,几色小食,简直可以连续谈上三天三夜。哇哈哈,爽。”说到爽的时候,荷沅还忍不住舞脚扬手踢腿蹦哒。真恨不得模仿大猩猩将胸口当皮鼓擂。
祖海一点儿都不爽,心说如果荷沅是个男孩子,老骆还能拿着电话与她说一晚上的话?显然是不可能。一男一女怎么可以喝酒聊天三天三夜,而且荷沅是那么漂亮的人,老骆,祖海不得不承认,老骆风度翩翩,气质一流,他这辈子都望尘莫及。所以祖海才更郁闷。老骆虽然客气说让荷沅带着他一起去北京,但是他去北京傻瓜一样地听他们聊天吗?还不如直接把他架到全聚德的铁架子上烧烤。
祖海越想越郁闷,越想越不放心,可又知道荷沅起码在这个时候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他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仿佛是为了安心似的,上了床后祖海疯狂索求,仿佛如此才能确定荷沅是自己的。荷沅这时候满脑子浪漫,但浪漫得不是地方,她此时的风花雪月在天上。面对祖海不依不饶的索求,消极怠工无效,敷衍塞责无效,托词拒绝无效,祖海今天好像赖上她了,一点不肯将就,非要千方百计调动她的兴趣,偏荷沅脑袋兴奋身体疲倦,什么感觉都没有,荷沅终于烦不胜烦,怒道:“快累疯了,明天行不行。很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
祖海不肯,“刚才你打电话时候精神好得都不肯放下呢。”
“那不一样,我现在脑子还转得飞快呢。”
“我就说,你心里想着别人,才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荷沅果然是脑子转得飞快,一下领会祖海话中有话,当即下手将祖海推开,“你什么话?你想证明什么?”
祖海异常委屈:“你们说了一晚上的话,我说一句都不行吗?你晾了我一晚上。”
“可你那是无中生有。”荷沅总算把“侮蔑”两字吞下不说。“你当我加班出差不就行了?出差时候我还不是都对着别人?还彻夜不归呢,你怎么不说?你心里准有别的事借题发挥。”
祖海想把荷沅重新抱回却被旗帜鲜明地抗拒,气得吐血,手下用了狠劲,非要把荷沅扳回来。“你跟人说得热闹,一晚上不理我,你还有理?”祖海手劲加大,说话却是依然不敢太狠,因为已经习惯被压迫地位。
“你才无理取闹,你谈合同时候我骚扰过你?不要……”
但祖海卯上了劲,力气终究是比荷沅大,荷沅反抗无效,终于不得不屈从于恶势力。祖海旗开得胜,异常高兴,仿佛口舌之争他也赢了荷沅,一径乘胜追击,却一点没有忘记调动荷沅的积极性,直到一起快乐登顶作罢。事后荷沅咬牙切齿地捶他,他甘之若饴,笑嘻嘻懒洋洋地看着荷沅生气。荷沅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唧唧哼哼熄灯睡觉,眼不见为净。
但第二天事后想起来,祖海只想到荷沅最后满心还是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心中异常满足。荷沅在办公室里想到这事的时候还是觉得昨晚自己没有顽抗到底,被祖海误以为她认同他的指责,心中很是不满。她不觉得与老骆的交往有什么错,难得一个同好,而且是那么高明的同好,她心里不知道多喜欢,才不理会祖海的醋海沉浮。
因为荷沅怕元旦早起,中午已经将车交给青峦,所以晚上是祖海来接她下班。祖海还带着昨晚的得意,荷沅入座他便趴过去亲一下,见荷沅脸色有点臭,也没想到是昨晚的事,笑眯眯将车子开出去,道:“宝宝,后座是给你的礼物,你打开看看是什么。我们今天外面吃饭还是回家吃去?”
荷沅不理他,但回身取了礼物,见是一束很漂亮的紫色白色相夹的郁金花球,和一只白色彩纸包装的盒子。她“哼”了一声,道:“总算眼光不错,花球很漂亮,不枉我每天教育你。那就回家随便吃点吧,还得回家化妆赶集呢。”
祖海听着便笑,终于明白过来,荷沅的臭脸是针对他的,一定是昨晚最后被他挑逗成功心有不甘。他脸上有丝得意,笑道:“那个盒子也打开看看嘛,喜欢就亲我一下,不说出来也行。”
荷沅再次“哼”他一声,拆开包装,打开盒子,见里面雪白的底托上,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与一对耳环。两只耳环直接便是两朵金花,与其他金饰有所不同的是中间花蕊用几粒碎钻镶就。项链也是大大小小五朵钻蕊金花。看上去虽然不如白金镶钻那么璀璨,却模样古旧,很有味道,仿佛是从外婆家首饰盒子里顺来。
祖海见荷沅好久不做声,早明白她肯定喜欢,她那点小脾气他早就了然于胸。可还是存心问上一句:“喜欢吗?”
荷沅头也不抬地道:“你一脸都是人油,才不要碰你。”
“你不碰我我就不会碰你吗?”祖海言出必践,跟在长长车龙后面等红灯时候早扑过去将人油抹得荷沅满脸。荷沅自始至终都知道祖海无赖手段极高,在她面前脸皮之厚,可至厚颜无耻之行列,这次也不例外,碰到祖海嬉皮笑脸赖上来的时候,她早知道投降是迟早的事。但她平时也不是个省油的,早早投降岂有诸般乐趣可言?往往都是她存心设置难题,让祖海不得不无赖巴结,最后笑作一团,往后依然乐此不疲。祖海也最喜欢如此,在他心里,荷沅一向是个有点脾气的娇宝宝,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妹妹,他喜欢的就是荷沅白他一眼踢他一脚甚至不是很用力地拎着他耳朵耳提面命。荷沅如果没了这点小动作,他才会很有担心。所以荷沅的臭脸在祖海看来,如臭豆腐般甘之若饴。
只是今天的胡搅蛮缠之后,荷沅并没有因此放过祖海,但祖海没有留意到,因为青峦正好这个时候打他手机。青峦提议一起吃饭,祖海没好气地让他自己找盛开解决。青峦笑说明天盛开弟弟结婚,她哪里有空出来,前面两天她都没空,何况今天。祖海意识到其中有问题,授意青峦约不出来盛开,他不会自己找上门去?脸皮厚厚肚子饱饱。青峦觉得有理,这才放过他们两个。
祖海倒不是对青峦坚壁清野的意思,因他与荷沅今晚需参加一场夜宴,没法与青峦吃饭。那是一场上海滩富豪的夜宴,美其名曰某某俱乐部新年酒会,其实俱乐部成员都得是拿资产作为硬杠子选出来的,大军还不在其列,撞破头都无法取得名额。谁都知道去那里有多无聊,但谁都不会太过拒绝这种聚会。因为这是最浓缩的交际场,期间交流的都是最上层的一流消息,做生意的最要紧是什么?信息。祖海圆滑惯了,下意识地感觉拿这种晚会作为理由拒绝青峦的邀约有点没有意思,不管青峦心中会怎么想,会不会怪他厚此薄彼,虽然祖海自己觉得无可非议,但说话时候还是不透露了,轻易从青峦方面找理由让他自己解决晚饭。
荷沅听着只会摇头,青峦怎么几年如一日的不会变通,他若是有祖海的一小半滑头,早就将盛开追到手。不过估计盛开也不会喜欢祖海这样的滑头,盛开比她清高多了。以往荷沅早将感想说出来与祖海交流,但今天心中别扭,就是不说。即使是后来换衣服时候都不要求祖海帮眼。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玫瑰粉晚装,配着今天祖海刚“孝敬”来的黄澄澄金饰和以前从外婆家顺来的象牙簪子,竟也不俗。荷沅心里特意将祖海送她礼物说为“孝敬”,以示解气。祖海看见自然是嘴里一叠声地叫好,在他心中,老婆也一向也是自家的好,就跟人家男人心中妹妹是自家的最好一样心态。
两人终于在前去赴宴路上有了共同话题,那还是荷沅想出来的。祖海的桑塔纳2000虽然将空调开到最足,荷沅还是觉得有点冷,裹紧北极狐毛披肩问祖海:“你说宋妍会不会与她家老头一起去?他们结婚没有?”
祖海想了想回答:“老头在名单上,不过宋妍好像还没与老头结婚,没听大军提起。现在都不能与大军说起宋妍,说起来大军就磨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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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沅不以为然:“换作他甩掉宋妍的话,该宋妍咬牙切齿了,大军不肯愿赌服输,他又不是想与宋妍天长地久的,生什么气。”
祖海摇头:“我看出大军还有什么暗亏没说出来。否则本来就是玩玩的,不会那么生气。但我想不出是什么暗亏,按说大军不会傻到这么短时间就让宋妍深入他的财务。”
荷沅忽然想到:“对了,我也不了解你的财务,你明天收集了你的把柄交给我捏着。”
祖海听得只会翻白眼,荷沅这话近乎白痴,知道她又寻他开心,但祖海没时间反驳,因为他开的车子实在太过低挡,进去给停车场任何一辆车子垫脚都不配,在遥远的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路的过道上便给保安拦下了,幸好荷沅赶紧拿出请帖,车子才被放行。祖海倒是不生气,只说这个保安肯定是新来的,否则不会不认识他的车子。他还是并不觉得桑塔纳2000有什么不好,一样的代步,没什么不同。不过看见荷沅被冻得够呛,决定还是给荷沅换一辆车子,估计她的小福特上面的空调也不会好到哪儿去。他想来想去,要不就偷偷地预备起来,春节送荷沅礼物?那么,这几天得试探着问荷沅喜欢什么车了。这家伙好像总喜欢玩点有个性的东西,送她一辆宝马估计还得被她笑买来一车兔子大牙,她看见宝马总说是龅牙的兔子。
进去大厅,果然一眼便看见出挑的宋妍。这种比较正式的聚会,富豪们一般都带着他们年近或年过半百的太太,太太们穿得再大方得体,也不敢用太多亮色,场合上面也没有文艺界名人,一眼看去,只有宋妍一个女子穿的是莹莹珍珠白色长裙,在众多身材穿着都如企鹅般的男女中间显得非常夺目。祖海眼睛好,一见便指给荷沅看,“你瞧,那边,偏偏她这种人还喜欢穿白的,穿再白也没有用。”
一位与祖海荷沅都面熟的太太立刻刻薄地道:“肩头再撒几团鸽粪,放喷水池边做石膏维纳斯蛮好。”
众人听着都笑,又有个戴眼镜的男子道:“一树梨花压海棠,好好的海棠还想穿白衣裳冒充梨花。”原来富豪也是长舌。
“传了那么多天,老先生今天才带出来给我们看,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多好看。”
“人家嗲功好,晓得发?侬哪能看得出来。”
与荷沅相熟的那个太太立刻道:“做人要厚道,我还是喜欢小丛太太,笑眯眯的多大方。”众人一致将眼睛看向荷沅。
祖海与荷沅都还是第一次被邀加入大型酒会,虽然祖海平日里也有来俱乐部消费,但熟人不是太多,见众人看向荷沅的眼光什么样的都有,知道他们心中肯定也是想什么的都有,立刻非常灵敏地介绍:“我太太小梁,阿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刚开始做生意时候伊出钱出力,我做大了伊反而嫌闷气,反出去从头做起,到老大的外企做管理,现在管着华东六省一市业务,人家看见伊一口一个梁小姐,弄得我这个做先生的非常没脾气。”祖海以前英语学不好,但普通话上海话却都自来熟。
荷沅清楚祖海的意图,是怕她被人跟宋妍一样背后嘲笑。可祖海一席话还是有副作用,一下子那些太太们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拉住她这个难得的陌生年轻面孔问长问短。她们觉得这还是给荷沅面子,而那个雪白的宋妍,即使老头倒送上来她们也不肯搭理,那是她们为大妇的尊严,也是她们忍声吞气面对丈夫出轨所能做出的难得的反击招数之一。祖海也与先生们汇到一起,他总算来的次数多一点,再说平时也有认识几个人,他又是个最会钻营的,这种场合,对于他来说,如鱼得水。
荷沅原以为这下得硬着头皮听嫂嫂长婶婶短了,没想到大家八卦几句后,话锋一转,那些太太竟然都成了商场好手,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原来这些太太大多不是从来养尊处优,很多都是与丈夫骈手砥足挣下花花江山,至今依然手握重权。这也可以算作一道一向鼓吹男女平等的具有中国特色的风景线。荷沅顿时也感觉得其所哉,与那些太太们谈得很是投机,大家当下都从晚装包里摸岀名片互相交换。当然也有太太在家做个贤妻良母,她们又自成圈子。
虽然那些太太们大都互相认识,但是见面坐下,说起当年辛苦发家史来,个个不落人后,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指点江山,豪放爽快一点不输男子。她们有些是从城隍庙摆摊起家的,有些是做投机倒把起家的,有些是跑运输发家的,有些是开小饭店做大的,竟是三教九流,什么角色都有。荷沅听得兴致盎然,目瞪口呆,又钦佩不已,没想到这些现在看着面团团如白粉袋的太太,以前都是黑白通吃的大姐大。
太太们当然不会放过荷沅,让荷沅讲讲他们夫妻发家史,都说这一屋子人,只有她家怎么发家的还没人说过。荷沅也不推辞,爽快地讲出祖海怎么从跑单帮做起,后来做伪劣电器,建联合公司,遭围攻倒台,改行房地产,几经沉浮,终于混出现在局面。太太们对于祖海的曲折经历都还不是太在意,因为她们都是经过风浪的人,看过经历过的事,不比祖海来得少。但听说祖海来上海发展还是为了老婆惹事而出来避祸,都一致说丛总是个好样的,这种男人有情有义非常难得。对于她们现阶段来说,先生即使送出价值连城的礼物都不稀奇,最多是锦上添花,但先生肯豁岀不菲的身家维护太太,那才是真正难得。为此,早有人拖祖海过来,大姐们一个个向他敬酒,喝得祖海连连告饶。就这样,荷沅轻易融入太太团,太太团也热烈欢迎荷沅这个新人加入。酒会还没结束,大家已经约定下次聚会。
女人聚会,说到后来,还是免不了说起孩子说起衣服首饰。尤其是说到首饰,有人免不了说话有点酸溜溜。荷沅这时缩到后面,她今天戴的一套自己喜欢,但并不算太出众,不像有个太太戴的钻石项链,属于那种回家就得放进银行保险柜里的贵重品,灯光下面宝光流霞。那个太太也大方,摘下来让大家传看。荷沅的发簪比较稀奇,不知被谁发现了,只听身后有人说了句:“小梁戴的发簪是什么?象牙的吗?现在哪里买象牙?”
荷沅忙笑道:“是我外婆的,以前不知道怎么躲过抄家,但被我看见了还是抢了来。可惜前面云头裂了,只能镶上金花,否则更漂亮。”
有个太太站起来到荷沅身后看,笑道:“还是古董呢,果然式样不用,象牙旧了变成黄板牙,样子还是好看。你们看看,我今天戴的镯子耳环都是老翡翠,水头多好,香港拍来的。”
荷沅顿时来了精神,那镯子倒也罢了,圆圆一圈看不出年份,大概祖海看得出翡翠好在哪儿。耳环果然古朴,镶在周围的黄金打成小小倒挂蝙蝠,虽然已经老旧得看不出金色,但荷沅一看便知是非常古老精细的累丝工艺,在这种场合,当然得恭维几句:“这对耳坠是不是叫金累丝蝠倒流苏翡翠耳坠?光是看这一手手艺,也肯定不是近一百年人心浮躁时期能做出来的,肯定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戴着就是不一样,多有气派。”
那位太太年纪比较大,闻言高兴,拉住荷沅笑道:“哦哟,囡囡侬眼光好,拍卖行就说是乾隆年间的,我当时买了还有点心疼,被侬识货的一说我真开心。”声音说得特别大,很快便波及周围,大家纷纷围上来看乾隆年间的宝贝,那位太太高兴得恨不得将耳朵割了让大家看个痛快。一径地拉着荷沅说这副手镯耳环的来历,而旁边的人提问多多,问题越多,那位太太越说得开心,渐渐露出过去城隍庙练摊儿的本色,声若洪钟。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交流中心,吸引不少人的眼光。
忽然圈子外有男声清亮而权威地说了声:“什么乾隆年的宝贝,拿下来给我瞧瞧。”
戴翡翠的太太抬头一看,立刻眉开眼笑摘下耳环:“老先生侬要看,还不是一句话。”
荷沅跟着抬头,见宋妍挽着她家老头款款排开众人过来。荷沅一笑,准备侧身离开圈子避开,没想到宋妍早如踩着云端姿态美妙地跑过来,异常亲热地抱住荷沅柔声柔气地惊呼:“荷沅,你也在,早知你在,我也不会无聊透顶了。”
荷沅心说,废话,名单上面明明有祖海,祖海与她焦不离孟,她怎么会不在?宋妍早知道的。但整个人被宋妍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强挣开又不美,只得笑笑,道:“都没看见你。”口气自然是不冷不热。
老先生接了翡翠耳坠在手,却不动声色地看了下荷沅与宋妍的互动,忽然一笑,道:“原来是小梁在这里,既然小梁说了是乾隆年间的,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这副耳坠好好收着,传子传孙可以一直传下去。”
宋妍则是贴在荷沅的耳朵轻道:“荷沅,你来我家那天,我正好那个来,脾气急躁,你得原谅我,不能再生我的气。”说完便若无其事地转开脑袋,却依然紧紧抱着荷沅,看似非常亲热地道:“小梁十几岁读大学时候已经玩古董了,自己买的一幢老式二层花园洋房还上过国外杂志。当时我们班里同学都知道小梁是神人呢。但混到现在,只有我与小梁还走在一起,很不容易呢。”
那些太太心中虽然对宋妍鄙视,但眼见有八卦时候,怎肯落后,早就有人问道:“原来你们是大学同学啊,什么大学的?”
宋妍手臂用力,脸上却笑意柔媚,说了大学的名字。“我们哪止是大学同学啊,我们还上下铺,每天吃饭都在一起呢。我看着丛总追荷沅,丛总对我们荷沅可是真好。荷沅说什么,他样样都答应。”
荷沅终于明白,原来宋妍竭力想与她拉上关系,只为证明她宋妍身份也是不虚。就如想参加这个俱乐部,光是有家财还不行,如果都明晃晃地拿着财务报表当PASS,那就俗了。还得有俱乐部旧人推荐,保障人品的同时,也显出俱乐部的品格不凡,门槛极高,俱乐部里面的人才有面子。宋妍目前在人眼里是个不入流的狐狸精,她现在大肆宣扬她与荷沅好几年至今的情分,又和老头一起在言语中大大拔高荷沅的品位,无非是想与大家说明一点,她如果真是个不入流的狐狸精的话,像荷沅这样有品位的人是不会与她交往那么多年的。
荷沅心想,在场众位太太之中,还真是她最适合给宋妍做证明,她们认识的历史这么久远,最能说明问题。不是宋妍家的老头出钱岀力买通一个太太为宋妍捧场的效果可比。面对众目睽睽,荷沅很是尴尬,因为宋妍的话句句是真,即使不是很真,她也懒得反驳,眼下场合,她只要不撕破面子掰开宋妍的手走开,便等于是承认与宋妍的交情了。但撕破面子的事,这种场合下,她不大做得出来,可能宋妍也是认准了她这一点。在宋妍家无人观看,她可以冷冷走开,但这儿如果如法炮制,便是给在场众人留下茶余饭后谈资了。而且宋妍全身捆住了她,她哪里走得开,除非她一个手势将宋妍过肩摔了出去。那她自己也没了面子,她不想做个泼妇。荷沅干脆疏淡地垂手微笑着,既不回应宋妍的拥抱,也不回应宋妍的拉拢,甚至都不看向宋妍,料想在场几位闯过三关六码头的大姐大们都看得出来其中端倪。
她并不愿与宋妍再有接触,自然更不愿再被宋妍利用了,回头还被宋妍当傻瓜对待。但她也不是十七八小姑娘一枚,知道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对自己并无好处。
但她不说话,自然有人说话:“哎呀,现在阿拉先生身边的小姑娘看出去也好像个个名牌大学出身,学问好,人又漂亮,人见人爱。”这种话,旁听的人可以理解岀多重意思,对宋妍,无疑是一揽子否定。
宋妍大约这种话听多了,置若罔闻,只是对荷沅笑道:“你一到人多的场合就做闷嘴葫芦,这会儿又不说话了。”
荷沅终于忍不住,扭头说了句:“If I should see you, 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get, with silence and tears. 我想,我还是with silence.”
宋妍闻言微微变色,还是老先生在一边呵呵笑道:“沉默是一种高贵,小妍你总是学不会。小梁,上次你去我家,我都没好好款待你,借一步说话,我有些话与你沟通。小妍,你自己玩。”
荷沅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妍如果知道沉默,与她打了招呼后便抽身离开,而不是等她冷对,宋妍这次需要得到的便已得到一大半。只是宋妍吃相难看,非要赶尽杀绝,不知见好就收,才会导致现在尴尬局面。而宋妍的老头伸手相帮,一句话,便将她荷沅又拉近宋妍,让她百口难辨。荷沅有些不爽地跟着老头走开到僻静处,更不肯说话,冷冷看着老头等他说话。
老头微笑着大量会儿荷沅,笑道:“真是个倔脾气的小姑娘,怪不得脾气那么大。因为你的不帮忙,小妍已经失去结婚机会,因为我们是个大家族,大家不认同小妍。”
荷沅淡淡地道:“我想声明两点,第一,半年前,我已经不认识宋妍。第二,你后面一句话,带有幸灾乐祸口吻,如果是想表达你自己的心意,请便,如果想平衡我的心理,多谢,不过我半年前已经不认识宋妍。如果你后面准备说的话还是围绕宋妍,请允许我冒昧离开。”
老先生没想到荷沅说话这么绝,笑道:“作为上下铺四年的同学,看到小妍境遇不如你,你是不是应该伸出援手。”
荷沅微笑道:“如果你觉得我今天with silence还不够的话。而且宋妍有你帮助,已经如虎添翼。以她今日实力,实在是应该由她向我伸出援手。恭喜她。”
老先生摇头:“结怨真深,若干年后回头想,最多一笑了之。”
荷沅反唇相讥:“我想宋妍五十年后对今天的因身份而无名份,也会一笑了之的。到那时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自然规律。”
老先生静静看着荷沅,道:“你取笑我想不开。说到底你还是帮你老同学说话。”
荷沅微笑道:“拜托,她是你的核心,但对我,我已经向你声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不起,你的灰姑娘等待你去搭救呢,再见。”
老先生却微笑着看着圈中的宋妍,道:“不,我从不看童话。小时候我只爱养蟋蟀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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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都有童年。”荷沅说着欠欠身,便客客气气走开。那边圈子宋妍还在,她就不回去了,直接找祖海去。
但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不由愣住,回头看向来处。见老头依然站在原处,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已经笑眯眯看向宋妍。那种笑,并不是王子看见灰姑娘,或者是因为老头从来没看过灰姑娘。但荷沅更觉得,老头的笑,像是看着自己的蟋蟀或者斗鸡在场上生龙活虎,那种沾沾自喜,那种洋洋得意。
荷沅再看宋妍,见她在人群之中尴尬也好,得意也好,嬉笑也好,愤怒也好,她依然还是、从来都是那个充满欲望,擅长掠夺,不择手段的宋妍。她的出现,满足老头因为年龄和身份不得不刀剑归鞘,放马南山的遗憾。老头爱她如蟋蟀如斗鸡。所以老头所谓的什么因她梁荷沅不帮忙而致使宋妍无身份的话只是借口,目的,只在撩拨,撩拨得宋妍四处出击寻找机会,撩拨得宋妍恼羞成怒寻衅闹事。而老头,抚掌稳坐他许可筑就的金瓯外,笑看瓯内风云变幻。活物的乐趣,岂是不动无声的芭比娃娃可比?老头“年高德劭”,自然得玩得与众不同。宋妍一向“积极要求上进”,想来老先生天天有得乐子可瞧了。
荷沅只能暗自庆幸,她坚壁清野,没被老头顺势扫入金瓯。但想来老头经接触过后也不会拿她当猎物,她这种人,拿烧火棍撩拨还差不多。归根结底,她无趣。
而宋妍可知?或者,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求仁得仁,各取所需?天知地知。
但经老头如此周折地似真似假地拉拢,起码于在场众人眼里,她梁荷沅与宋妍是脱离不了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