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先生》谦少

12、看书

　　虽然裴隐对于自己竟然有点吵不过小胖子这件事有点惊讶，但他离开贺家却不是为这个。

　　二十三岁正是他最忙的时候，他也算胆子大了，出来工作三四年就弄了个小公司，每天一睁眼，几十张嘴等着吃饭，真正赚钱的却只有他一个，其余的化妆师要么还没适应业内节奏，要么都没出师。其实裴隐多少吃了他这张脸的亏，漂亮是漂亮，太阴柔了，很多人真正和他共事之后都吓一跳，因为雷厉风行，完全狠人一个，而且做事非常干脆，没有多余废话，成就成不成就算了，一句话的事。离开贺家时他正在跟一个剧组导演打电话，对方也是属于那种早听说过裴隐的手腕，而且刚刚把他们工作室刷了下去，满以为他是来运作的，做好了打太极的准备。谁知道接起电话，裴隐只寒暄两句，单刀直入：“所以还是服装的问题是吧？”

　　导演愣了一愣，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直接，现编理由也来不及，只能如实答道：“是，风格是有点……”

　　“知道了。”裴隐淡淡道，他像是压根不咋在乎这件事，声音轻松得很：“我这边还有点事，下次到杭州再请王导喝酒吧？”

　　“呃，诶，好。”导演被挂断电话还有点懵，半天才想到自己觉得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裴隐讲话的语气完全不是一般化妆师对导演求职的态度，倒像是谈合作一样，有种生意人的洒脱。这语气加上圈子里盛传的他两面三刀心狠手辣的传言，难免让人有种反应不过来的反差。

　　至于裴隐这边，则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裴隐性格狠的那部分，不止对别人，对自己也是一样。专业创业者起步时候丢掉一个关键大单都要消沉，他却根本没有那个阶段。当时正是早上六点，贺家大宅里一片安静，只有早起的佣人在打扫卫生，轻拿轻放，他赶飞机，把行李给司机搬上车，自己穿过大半个别墅，本来是想去找小胖子的，但估计他没起，刚好路过厨房，看见于妈正在里面炖糖水，叫了句：“吴妈。”

　　“又出去？”吴妈也早跟他熟了，还招呼他吃了早餐再走。

　　“赶飞机，不吃了。”裴隐顺手端了杯茶，戴上墨镜，嘱咐道：“我上次给你的食谱还在吧，记得这几天按着吃，别给小胖子喂糖水了，猪蹄也别炖了。”

　　吴妈老人家反应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反身在柜子里找那食谱，等找到了转身想问他时，裴隐早就不见人影了，厨房中岛台上就剩个小茶碟了。

　　其实裴隐倒没真指望能通过小胖子和贺叶庭的赌得到点什么，当时不过是看贺叶庭被气狠了，给个台阶给他下罢了。贺叶庭这家伙就不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所以性格很上不了台面，跟个土霸王似的，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不肯吃亏。虽然自认行侠仗义，其实肚量实在不大。裴隐也没想认真打他的脸，只要让小胖子减减肥，别再傻乎乎的，带回去给贺叶庭一看，这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这年纪的男生，都是瘦得跟竹竿似的，想胖还真不容易，只要于妈不再灌糖水，瘦下来是分分钟的事。裴隐是这么觉得的。

　　他再回北京是一周后，上海那边搞了个时装展，还有红毯，土不土洋不洋的，他主要是带徒弟见世面，忙了几天，最后收拾东西时问助理：“我那个杯子呢？从北京带来的那个。”

　　那是个英式的骨瓷四瓣花形小茶杯，贺家也算命途多舛，贺予庭正经商业精英，留英旅法，在普罗旺斯买了葡萄庄园的主，书房里挂的都是提香的画，裴隐有时候半夜起来，在贺家闲逛，都被有些细节惊到。可惜贺予庭命太短，贺家到了贺叶庭这败家子手上，体量跌了一等不说，连品味也差了不少。更别说以后小胖子接手，在花园里放牛放羊都指日可待。

　　裴隐一面替贺家设想美好未来，一面去徒弟的房间逛了逛，他们正组团打游戏，没提防他闯进来，吓得一个个兵荒马乱。裴隐这人也真是坏，知道他们在打团，故意在房间里转几圈，就不急着走，看他们一个个急得杀鸡抹脖使眼色，就是不敢动手机。

　　他玩够了，没找到什么好东西，倒是没收了两本书，一并拿走了。

　　裴隐的助理也是人精，知道他回北京是要去贺家，直接安排行李送回家，单独一个行李箱是去做客的。裴隐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北京正是上午十点，阳光灿烂，满心想着到了贺家补个觉，结果一进门，气得睡不着了——小胖子又胖了至少五斤。反应倒还挺快，也是裴隐身上杀气惊人，小胖子本来在跟狗玩，他一进门就起身了，惊讶地睁大眼睛——也睁不了多大，连狗也吓得嘴里球都掉了。

　　裴隐按捺脾气，去找于妈算账。

　　“阿妈，”他学贺叶庭叫她：“我留的食谱你到底有没有照着做啊？”

　　“唔唔唔。”于妈只打太极，慢吞吞找食谱，又翻什么东西，小胖子这时候倒机灵，递上老花镜，得到裴隐的白眼一个。于妈戴上眼镜，对着食谱分析：“小裴呀，你的这个食谱，阿妈觉得不太行呀。你看，这个荞麦怎么能吃呢，荞麦在我们过去是喂马的呀，阿妈不认字，但阿容说你写的就是荞麦……”

　　裴隐再瞪一眼旁边小胖子，忍着火气耐心问于妈：“那您这几天给他吃了什么？”

　　“都是好东西呀，个么糖水不让喝，肉也不让吃，饭总要吃饱咯，你不让吃晚饭怎么行呢？我每天晚上都让他吃碗面呀，点心呀，没吃零食，你放心……”

　　裴隐简直要气晕过去，于妈还要追着他教育：“小裴呀，你们当明星也不能只顾着漂亮呀，太瘦了不行的，尤其是男孩子，太瘦了连女朋友都找不到的……”

　　其实裴隐这个人，说他脾气坏，但他对几类人是很耐心的，其中就包括吴妈这样的年长女性，被叨叨了半天，也没发脾气，只淡淡道：“男孩子胖了，危害更大。”

　　吴妈也是没见过他在外面的样子，只当他是好说话的“小裴”，还说：“胖点能有什么坏处，我不信。”

　　裴隐笑了起来。

　　他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就像狐狸，都说他嘴毒，其实他话不多，而且最锋利的话都是带笑说的，只是一击毙命。

　　比如现在，他就笑眯眯地告诉吴妈：“男孩子青春期胖的话，小jj会短哦。”

　　吴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嚷起来：“啊呀呀，你这说的什么话，要死啦！没大没小，在哪里学的这些话……”

　　“我有科学依据的。”他还补刀。

　　吴妈是以前俗称的那类住家阿妈，一辈子没嫁过，六七十岁的人了，哪里听得了这类话，招架不住，顿时跑远了，没再继续唠叨下去了。裴隐勾了勾嘴角，把她扔下来的食谱看了看，正准备扔进垃圾桶，听见旁边有个声音认真道：“我JJ不短。”

　　他转过脸来，看见小胖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这小胖子，别的地方傻乎乎的，这事上倒聪明得很，一点亏不肯吃，裴隐有点想笑，但看他这样认真，忽然凑了过去，他的脸又漂亮又精致，忽然凑近，吓得阿江措退了两步。

　　“我不信。”他故意逗小胖子：“除非给我看看。”

　　小胖子的脸刷地红了，其实男孩子之间开这种玩笑也没什么，裴隐从小跟师兄弟住宿舍，什么没比过。不过小胖子可能朋友还没他多，没有父亲的男孩子，大都很难合群，而且常常是会被欺负的。

　　他懒得再逗小胖子，走开了，忽然又折回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扔过去，小胖子反应倒快，接住了，疑惑地看着书皮上的字：“《天龙八部》？”

　　“你不是认字吗？自己看。”他又故意戳小胖子：“这个年纪，武侠小说都没看过，小李飞刀是谁都不知道。出去怎么跟人聊天？”

　　其实现在的男孩子也早就不看武侠了，要看也在手机上看，不然裴隐也不会差点找不到书，看武侠其实是裴隐他们那个年代的事，师兄弟一起住宿舍，一部武侠小说传着看，看入迷了还单手比划招数。还是易霑聪明，按页数剖成数份，轮着看，裴隐看书慢，捡到什么看什么，后来也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那时候一有时间就连忙见缝插针地看小说，还有晚上打着灯熬夜看书那种激动的心情。

　　他没带过小孩，只是拿自己经验往上套。贺家的事一团乱麻，也不是他解得开的，也许小胖子最后又变成第二个贺叶庭，但有这几本书，至少小胖子会有和他当初一样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