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青灯》治病神仙水

37、天裂（九）

　　变局来得突然。
　　不止少年，连楚云洲都一时错愕。
　　青灯放出的火势凶猛，不仅瞬间覆盖了那堆六丁神火，还迅速向少年面门猛冲，可见它怒意旺盛。
　　楚云洲上回见到青灯这般失控，还是它刚刚变成青灯的时候。

　　但青灯口中所言，却让楚云洲感到莫名其妙。
　　强敌突现，少年先一步反应过来，边退边冷笑：“我只当那绿火是你自身的本事，却不想是件仙器……此时还能驱动仙器，倒是我小瞧了你。”
　　“仙器”一词既出，楚云洲便知道，自己什么话都不必再接。

　　果然青色火舌猛地一探，青灯里的小人骂开了：“睁大狗眼看清楚，本大帝是天上地下最大的大帝，不是谁的什么仙器！”
　　说罢，不待少年任何反应，它的火焰继续向少年穷追猛打，半个山洞都是幽绿火光。
　　少年不敢怠慢，从地上拖起开封城隍就走。

　　青灯步步紧逼，嘴里不断念念有词：“气死我了，为什么那堆烂火都能烧楚云洲……本大帝烧不得，谁都别想烧！”
　　楚云洲似乎明白，青灯方才为何突然愤而出面了。
　　真个是一生要强。

　　青灯有所感知，抬头一看，楚云洲果然在看它。
　　“哼。”只一眼，它便高傲地别过头去，朝着少年的方向威武地吼道：“你这块臭烘烘的老骨头，看本大帝今日如何收拾你！”

　　楚云洲忽然想到了什么，立时问少年：“你是妖。”
　　语气很轻，但还算清晰。少年脚步丝毫不停，背影却显而易见地僵了一瞬。
　　楚云洲也便知道，被他说中了。

　　青灯口中那句“老骨头”不知是有意无意，但着实提醒了他。
　　少年先前曾提到自己刚成人的事，凡人成人通常是成年弱冠，自然不会有邪门法术去吸一个神仙的体力。
　　这少年当时，极有可能是妖物修炼成人。

　　如今既然没有猜错，楚云洲生出个大胆的设想。
　　这少年乃是仙骨成的精。
　　他本身便是仙骨，才会有仙气自然流露。

　　少年走得飞快，眼看着来到洞口，即将脱险。
　　他嘴边几欲提起笑意，半边身体却是蓦地一沉。

　　被他在地上拖拽着、如同破布一般的开封城隍，那副凉透的身躯竟伸出了一只手。
　　这手攀起洞口角落一块凸起的石头，拉着整个身躯和少年一起往后扯。
　　少年睁大双眼：“你干什么？”

　　开封城隍无声无息，只维持着这个动作，如同行尸走肉。
　　眼看青灯呼啸而至，少年咬咬牙，想要撒开手。
　　岂料后者已是反手相握，死不松开。

　　生死攸关，少年朝着开封城隍那只手臂猛踢一脚。
　　那手臂随之断裂，声响沉闷，如同朽木。
　　可是开封城隍整个身体都凑了过来，另一只手臂牢牢圈住少年的腿。

　　他的头还垂着，行动迟缓却决绝，恍如死后救人之时。
　　一句低且嘶哑的言语，在洞口清晰传开：“别害……百……姓……”
　　少年望着他，眼里忽然出现泪光：“近一百年，我暗自与这蠢货为伴，当真有点舍不得。”

　　说罢，手起掌落。
　　随着一声更大的闷响，开封城隍的身躯轰然倒塌。
　　那身陈旧的城隍官服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比官服还要破碎的，是一个神仙的残躯。

　　少年流着泪继续前行，许是洞外的光景太亮，他眼前茫然一片。
　　一时想起，自己天生怨恨神仙，可是战火之中看到有个蠢货不惜一切地救治百姓。
　　他便明白了，为什么世人会去膜拜神明。

　　也便从此蛰伏城中，旁观这蠢货重建城池，扶助百姓，清贫度日，看城中熙攘往来……直到上一刻。
　　说无聊也不无聊，成日里与各路神仙周旋，东躲西藏。
　　可若说不无聊，又为何做了一百年相当无趣的事？

　　少年擦了把眼泪，正待寻找下一步奔逃的去向。
　　却忽觉有仙气逼近。
　　但身后有青灯紧逼不放，他不敢后退，锚定没有异常的另一个方向继续走。

　　岂料有踉跄的脚步声从洞中传来。
　　少年脸色一变，还未回身看，便有风声微动。
　　少年算准了楚云洲修为不高，就算拼尽力气站起来，也追不上他。
　　岂料他一步还未迈出，寒光闪过，已是人首分离。

　　那颗头颅滴溜溜地滚落，最终在开封城隍的官服碎片中央停住。
　　少年瞪大的双眼迅速失神、暗淡，开封城隍残破的仙身也在同一时间化成飞灰，随风飘逝。
　　鬼头刀牢牢插在地面，日光在刀刃上照出锋芒。

　　洞中，楚云洲垂下手，重新瘫倒在地。
　　幸而行刑多年，挥刀的功夫熟练，才没让那妖物逃掉。

　　青灯看少年已死，也便收了火焰。
　　但他对楚云洲的举动十分不满，叫道：“谁让你多管闲事，本大帝要亲自拿下他。”
　　楚云洲神情冷漠，没理会他。

　　青灯更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别忘了，要是没本大帝，你早就让那堆废火烧死了。”
　　它还有脸提这个。
　　楚云洲面色更冷，干脆闭起眼。

　　青灯怒了，直接爬到楚云洲身上，抱着楚云洲的腿摇晃：“楚云洲睁开眼，本大帝救了你，给我买鸡吃！”
　　楚云洲的下半身被六丁神火烧过，皮肉烂了一层。
　　此时青灯一碰，痛不可挡，楚云洲闷哼一声。

　　青灯一抬头，正瞧见楚云洲皱眉怒视的脸。
　　虽然脸色难看，好歹睁眼了。
　　青灯爬到他的肩头，扬起脸道：“让你买个桶子鸡，你凶什么。”
　　楚云洲道：“疼。”

　　青灯一愣：“疼，什么是疼？”
　　楚云洲沉默片刻：“你挣出灯盏时，喊过疼。”
　　青灯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那是疼，我胡乱一喊，竟喊对了。”
　　这灯曾经在天帝那里，见闻有限，有些词句他知道，却不知其意。

　　青灯一时顾不上要鸡吃，自顾自道：“疼不好，太难受！本大帝再也不要疼了！楚云洲你没用，躺在那里让火烧，疼也不亏。”
　　“……”楚云洲道，“我吃了丹药，动不了。”
　　“你吃那药干什么，还不是你……”青灯说到一半骤然停住，“嗯，知道了。”

　　它气焰全无，软软地收起火苗，缩进了楚云洲的衣袖里。
　　但很快，它又爬出来说：“楚云洲，是本大帝逼你吃药，害你疼的，鸡我不吃了。”
　　难得青灯会服软，楚云洲“嗯”了一声。

　　青灯又问：“楚云洲，外面那两个人便是死了？”
　　“嗯。”
　　“死疼不疼？”
　　“……嗯。”
　　青灯突然又生气：“摆件一直想让我死，让我疼，本大帝总有一日要他也尝尝！”
　　说罢，它气鼓鼓地缩回袖中，再无动静。

　　楚云洲吃力地抬手，摸了摸眼上疤痕。
　　那疤痕凹凸丑陋，曾经深入骨肉。
　　往事藏得太深。
　　若非青灯问起来，他险些忘了，他是死过的人，死得还十分窝囊。

　　值日功曹循着楚云洲的召唤，带着一队天将，很快找来。
　　楚云洲在众人协同之下，收集了开封城隍残余的丁点仙骨。
　　少年的妖身自是要带回天界，这是世间第一例仙骨成精，需交由上仙处置。

　　忙完这些，值日功曹便有些发愣。
　　欧阳彻询问缘由，值日功曹苦笑一声道：“我看那颗脑袋眼熟，竟是当初的旧相识，便是他，给我做了第一堂功课。”
　　陶天君冷哼道：“这位仙家先让你冤枉他，欠他人情，随后他再私逃下界，你便不敢深究……这等狡诈心机，倒也少见。更可恶的，他当年死后，还把仙骨留着作祟。造出那些丹药来，让神仙下凡时吃了不忘前生记忆，还让我……咳。”
　　陶天君醒来后，一切如常，对楚云洲依然是态度强横，却十分回避两日失去记忆的情形。

　　值日功曹一捶墙：“虽不知当年他为何而死，但也死不足惜。那仙骨害死开封城隍，是我的错。”
　　“功曹不必太过自责，老汴是舍己为人，可他一味插手人间生死，原也和仙职不合。”洛阳城隍抹了一把眼泪，拱手道，“诸位，我老洛回了。”

　　众人送走洛阳城隍，还在各自感慨。
　　陶天君道：“若是众仙家个个都要管凡人生杀之事，那古往今来王朝变换，岂不要乱了套。至于人的因果轮回，也都是生死簿上记好的，更不能管。”
　　他话里微有抱怨，欧阳彻叹道：“陶天君向来是性情中人。”
　　陶天君摇头，也叹：“我为开封城隍不值啊，如今天灾肆虐，这城里可就没有城隍了。”
　　值日功曹道：“这都是小事了，如今只盼天裂快些修好。”

　　此言一出，庙里突然安静。
　　楚云洲因烧伤严重，此时靠在躺椅上，察觉不对抬头观望。
　　只见欧阳彻神情复杂地望着陶天君，陶天君则是将目光缓缓挪到自己身上。
　　楚云洲不由坐直了些：“天君。”
　　“你紧张什么。”陶天君拍了他的肩，把他摁回去：“云洲，我会向天帝举荐，由你接任刑罚司的天君。”

　　楚云洲顿时坐得更直，把牵动的疼痛硬忍下去，“天君何出此言？”
　　值日功曹也奇道：“莫非陶天君要升职了？可喜可贺。”
　　可是楚云洲并没有看出陶天君脸上有任何喜色，倒是欧阳彻微微一叹，面露不忍。

　　“哪里哪里。”陶天君粗放地一摆手，呵呵笑道：“诸位不知，我本来不是好鸟，我是块补天的石头，在红尘里偷偷转世，才到今天……如今，得回去修补天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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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结束这个单元，太琐碎了好难写，下个单元云洲要杀一个出过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