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青灯》治病神仙水

3、猫魂（二）

　　楚云洲拖拽火焰的手一顿。
　　人人皆知，上古之时，女娲曾炼五色石补天。
　　今夜作乱行凶的怪火，原来是这个来头？
　　那欧阳彻被炼石之火烧灼，岂不是……

　　可是楚云洲此刻再急，也只能勉力遏制火焰，避免欧阳彻再次受袭。方才那区区几点火星，已在欧阳彻身上烧成一片，他在地上打滚痛呼，倒好像是为火势助兴似的，反而越烧越猛。
　　楚云洲手持鬼头刀砍过不少仙头，也没见过这场面。

　　陶天君朝楚云洲胡乱挥手：“把……把那火带远些！”
　　而后便到欧阳彻面前，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抓起了欧阳彻身上的异色火焰。

　　楚云洲拖着盘踞在身上的“累赘”，好容易后退十多步，再看欧阳彻的方向。
　　陶天君不知做了什么举动，转头的功夫，欧阳彻身上张牙舞爪的火舌竟已消失无踪。

　　和楚云洲、陶天君不同，欧阳彻不是修来的仙身。他为人的那一世功德高名声好，天帝御前正需一位口碑过硬的仙使，于是将他度化成仙。
　　他富贵人家出身，又在天界做体面官职，何曾受过这种磨难。
　　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还不忘抬起烧黑的胳膊道谢：“多谢二位援手。”

　　陶天君顾不上和欧阳彻礼尚往来，将手放在心口，往皮肉里狠狠一掏。
　　五色光芒在手底下闪烁，他像是在取自己的心。
　　楚云洲忍不住唤一声：“天君！”

　　陶天君绷着面皮，双手托着取出的不明之物，面朝楚云洲举了起来。
　　攀爬在楚云洲身上的“爬墙虎”，忽然猛烈扭动起来。明明是一团火，反倒像被什么烧灼了似的，发疯一样往楚云洲怀里钻。

　　楚云洲自然不会让它顺心如意，两只手撑着蛮力，无情往下扒。
　　怪火使出浑身解数，一簇簇火苗炸开，像是猛兽发力，双方一时僵持。
　　欧阳彻看得着急，身上又疼得心慌，不由催道：“云洲，毕竟是上古之物，和它蛮斗行不通。”

　　楚云洲只好放弃顽抗。
　　怪火却没有收力，直接撞到楚云洲怀中，还要进一步拱进衣襟里。
　　虽然它对楚云洲造不成伤害，但毕竟还是火，楚云洲热得浑身都是汗。

　　没了阻挡，怪火很快便有一小半贴在楚云洲胸前的皮肉上，也不知是觉得心安，还是感到舒适。它浑身炸开的火苗不再像荆棘利刺，反倒有了些猫狗绒毛的触感。
　　楚云洲低头盯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极其轻柔地抚摸这些火苗。

　　怪火先是一颤，静止片刻后，慢慢收起身上的万千火苗。
　　它竟在楚云洲一下下的抚摸中，变得光滑柔顺，狠劲全泄了，宛如春日里晒着暖阳的懒蛇。

　　楚云洲一只手应付怪火，另一只手极为小心地在半空中挪动，一直悄悄地绕到怪火背后。
　　怪火无知无觉，尚且沉浸在这空前绝后的奇妙感触中。
　　毫无预兆的，楚云洲一把将它抓起来。

　　随即用上比砍头更强的臂力，将怪火猛然投向陶天君的方向。
　　动作之快，怪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陶天君双手起落间，一大团青色光芒被他尽数收纳，憋屈地挤进方寸大小的无名之物里。

　　整个诛仙台消停了。
　　三人紧绷的表情也各自放松。

　　“多亏云洲出此奇招，算是……脱险了。”欧阳彻忍着痛，慢慢坐起来。
　　楚云洲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从腰间取出一片手帕大的黑色方巾，使个法术变大些，扔在欧阳彻身上，堪堪盖住了欧阳彻裸露在外的上身和伤痕。

　　“云洲有心了，多谢。”欧阳彻顺手裹紧方巾，由衷夸赞，“这是何物，还能变化大小，甚好，甚好。”
　　楚云洲说：“平日剔下来的仙骨，会用它暂时包裹。”
　　欧阳彻的微笑明显僵了，“啊这……”

　　“云洲，你来。”陶天君转过身，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物件。
　　一件黑色石头做的灯盏，亮着幽幽的青色火苗。
　　火苗像是被禁锢的恶鬼，犹自张狂地摇晃。

　　楚云洲心里清楚这是什么，却不知如何称呼，“天君，这是……”
　　“姑且算是一盏灯。”陶天君道，“我以毕生修为将它封印在内，你先拿着。”
　　楚云洲接过来，谁知这灯一到他手中，挣扎得更狠了，似要冲到他的脸上，将他生吞活剥。

　　他不知要拿多久，如何看好这怪火防止逃脱，待要问时，只见陶天君摆摆手：“你且回去休养，我与欧阳说几句。”
　　“……是。”楚云洲竟在一贯耀武扬威的陶天君脸上，看出几分疲惫来，也便不再多言，端着乱颤的灯盏飞离诛仙台。

　　欧阳彻直盯着楚云洲的背影消失在苍茫云海，敛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
　　他微微一叹，“陶天君，你……瞒不过天帝的。”
　　陶天君无比平静道：“我知道。”
　　欧阳彻再是一叹：“对不住了，今夜所见，诸如你从心头取出之物、你将炼石之火封印成灯、云洲不会被炼石之火焚烧等等，我会一五一十会呈报天帝。”
　　陶天君微微皱眉：“云洲为何不怕那火，我一概不知，这是实话。”

　　“那便交给天帝论断。”欧阳彻撑着站起身，疼得嘴角抽动，随即露出些许不忍，“天君，你今后的结局可能……”
　　陶天君点头：“这个，我也知道。”
　　欧阳彻肃然起敬：“如此从容，天君想必早已做好准备？”
　　“我自出生起，便是这般鸟宿命……”陶天君呵呵一笑，深深看一眼满世界的星光月色，说道，“走，引我去见天帝。”

　　楚云洲守了这盏灯一天一夜，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
　　灯中怪火仿佛不知疲倦，越挣扎越卖力，眼看已经从最初的黄豆大变成了蚕豆大。
　　楚云洲却不敢擅自动它。如今已经将它彻底得罪，万一出了岔子，可没那么容易耍诈，硬碰硬也根本无从抓起。

　　好在陶天君在“失踪”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回到他的刑罚司。
　　却是带来了对于楚云洲来说，五雷轰顶的两个消息。

　　第一件，天界罪仙日渐稀少，多有滞留不回或私逃下界的。天界那两大执法所在，雷部和司非府，一个主要平定凡间妖魔作乱，一个又只管天界神仙罪罚，遇到凡间作乱的神仙，两个都不能全权处理。
　　如今经由天帝牵头，联手彻查下界罪仙，楚云洲责无旁贷，今后下凡办差，待罪仙悉数伏法，即可回来领封领赏。

　　对于这个重大升迁机遇，楚云洲严词拒绝：“天君，我不去。”
　　“为何。”陶天君眼一瞪，尽管他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强人所难。
　　楚云洲道：“……我不会。”

　　欧阳彻面带微笑，飘然踏进刑罚司大门，“云洲，你我都是凡人出身，还怕和凡人往来？喻冬已经是人人称颂的接引仙官了，你这番下界，也必能成就一番功德。”
　　“不……不必了。”楚云洲想不出砍头能有什么功德，他也从没想着什么功德。

　　陶天君把玉核桃盘得嘎吱作响，“怎的，你在天上砍头砍得起劲，却不管人间那些祸害？”
　　欧阳彻也紧跟着换了路数：“不错，全天界论砍头削骨手艺，云洲实数第一。司非府若非找不来第二个云洲，也不会到雷部借人。云洲，你忍心看凡间无辜百姓被那些罪仙滋扰，成日提心吊胆？”
　　楚云洲便不吭声了，唯有手里的灯盏不住晃动，无声嘈杂。

　　“第二件事……”陶天君下一句便是灯了，“天帝亲自吩咐，这灯归你了。却不是给你的意思，今后你需严密看守，不许他逃窜为恶。”
　　楚云洲心里一震，岂料灯盏同时发出细细嘶声，如同毒蛇吐信，比他反应还剧烈。

　　“要看守多久。”
　　陶天君避开楚云洲的目光，“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天帝自有安排。”
　　一切似乎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楚云洲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一向不善言辞，在人间便吃亏在此，成仙之后干脆做了“哑巴”，没成想，终有一天还是要破常规。

　　这时一只手，忽然轻轻放在他的肩头。
　　楚云洲抬起头，恰好与陶天君难得温和的双眼相对，“好好干，离了我，离了诛仙台，你也能立足于世。”

　　如此这般，楚云洲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下了凡。
　　他仔细翻看司非府给的名单册子，决定先找件小案子预先练练。

　　凡间有户人家，为人忠厚，极有善心，却因小人讹诈，落得家境贫寒。
　　四值功曹将此事报至天界，经天帝批准，让财部的岳恒仙君附在这家独子身上，用一年时限帮父母惩治小人，夺回家财。
　　这是天界恩德，一切顺遂，可是公差出完之后，这位岳恒仙君却魂游在外，迟迟不归。

　　念在岳恒仙君办差有功，在下界只是滞留并未为非作歹，司非府判得并不重。
　　判词上只一句：“执意不归，剔除仙骨，重入轮回。”
　　楚云洲却望着这短短一句话，久久无言。

　　这是让他给活着的神仙剔骨？
　　高高在上的司非府，可是对“刽子手”有什么误会？

　　这其实就是甲方和乙方的心态，甲方是悬浮的，以为乙方是万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