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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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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齐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这样平静而舒适的安眠,睡到自然的醒过来,似乎已经很久未曾有过。
身体从未有过的舒畅和轻盈,所有病痛都随之消去。
他睁开眼睛,轻松的从床榻上坐起来。
“启皇陛下,”榻边立着一个穿着青紫色劲装的女子,单膝跪下来。
容齐认出来,这是无影楼的七煞之一,如今已经跟随了漫儿。
室内的安静,只有远处留了一盏灯火,微黄的光芒微微跳跃着,显得有些昏暗,但容齐发现,他如今的目力却能十分清楚的看清屋里的每一个地方,即使最幽暗的角落。
他感受到自己的内力仿佛更上一层,身体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生机。
这股内力,不同于过去的霸道,而是更加磅礴而舒缓,自然的流转处处平衡而和谐。
这些,却并未让他感到欣喜。
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活下来感到欣喜。
他恍然忆起陷入沉睡前,秦漫在他耳边说的话。
只觉得心惊得发颤。
她做了什么?
她怎么做到的?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然最为清楚,明明已经到强弩之末。
连他自己,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将一个将死的人,完全救活过来,甚至于恢复健康,这怎么可能。
她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撑着桌子打瞌睡的萧可,被刚才唤的那一声惊醒,看到已经下榻的容齐,她急急忙忙站起来。
“启皇陛下,你醒啦!”她绕过桌子,蹦跳着过来,“我帮你看一看脉。”
“漫儿呢?”容齐问道,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漫儿在哪儿?”
萧可拿起容齐的左手,并起三根手指探上去,随口回答道,“刚才探子来报,说老妖...”她骤然想起苻鸢同容齐的身份,舌头一打结,“我是说苻太后来,漫姐姐出去阻拦她了。”
容齐陡然站起来。
萧可自然拉不住他,旁边的罗刹连忙举剑,拦住他的去路,“君上说,这是她自己的事,总要有个了结。她不想让启皇为难,也不会让启皇为难,但也请启皇体谅,莫要阻止她。”
容齐脚步一顿,广袖徒然垂落下来,他明白她的意思。
正因为明白,才更清楚自己的犹豫,如今仍然为此踟蹰不前。
他的确说不出,自己会坚定的选择站在她的身边。
而她,竟然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所以她现在也不想看见他出现吧。
过了片刻,容齐才轻声开口,“她...没事吧?”
“没事啊,”萧可肯定的答道,“漫姐姐说没问题,就一定没问题。”
她见容齐不急着走,对医术的执着让她克服了对容齐的畏惧,便又上前探了探,“漫姐姐还说,让启皇陛下醒来的时候,让我一定要帮陛下认真检查一下...”
见他这次没有拒绝,萧可便捏住容齐的手腕,再次诊察起来,“咦,居然真的完全治好了!”
萧可兴高采烈,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漫姐姐果然厉害!”
“她怎么替我的解毒?”容齐问。
“嗯...怎么说呢?”萧可认真的皱紧眉头,思索着措辞。
容齐看她的表情,心中一紧:“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萧可一边想着,一边慢慢的解释,“因为陛下不只是中毒很深,同时身体也因为毒物的侵蚀,生机渐绝,所以姐姐将她的内力,输送到陛下的体内,然后通过特殊的经脉运行方式,激发陛下先天的生机潜能,然后将毒素引出去,姐姐先前中过天命,所以对毒物的位置很了解,因此帮陛下将毒都引干净。大概的原理就是这样。”
她每说一句,容齐心中便是一跳。
等她说完,容齐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和先前濒死前几乎一模一样,“她把内力都给我了?然后一个人出去阻拦母后?”
她承诺说不让他为难,但是母后——
“应该不止这样,不是只内力多少的问题,”萧可的关注点不一样,用手指搔了搔下巴,困扰的琢磨着,“毕竟陛下中毒很深,而且身体受毒物侵蚀十分虚弱,生机都几乎断绝了,如今完全恢复健康,简直像是奇迹一样。
“姐姐练的武功,真是相当特别,十分玄妙厉害,但又很难懂,连大叔那么厉害,都研究不出是怎么回事,所以,天命这种毒,以后大概也只有姐姐能解。”
“让开!”容齐无暇再理会萧可,而是转头盯向挡住他的罗刹。
“还请陛下,莫要为难我,我也是奉命行事。”罗刹感受到容齐突然变得澎湃的气势,阻拦得十分艰难。
“启皇陛下不用担心啦,”萧可天真道,“我出来的时候,哥哥和大叔都嘱咐我,只要听漫姐姐的话,就没问题的。至于内力,漫姐姐刚才用了药,可以在两个时辰内将内力维持在巅峰,以姐姐的武功,绝对是天下无敌的。”
容齐立即注意到关键:“你说两个时辰?”
萧可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罗刹已经变了脸色。
容齐立即注意到了。
他厉声问道,“现在过去多久了?”
“还有,不到一刻钟,”罗刹顿了顿,沉声回答。
她手中的剑垂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阻拦不住容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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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齐的手握紧剑刃,竟仅凭着空手接住利刃,将宝剑捏到剑锋变形,他却全然没有注意,只紧紧的盯着秦漫月光的身影。
那一头披散下来的头发,如雪一般白。
不只是他,就连苻鸢,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一愣。
唯一没有愣神的,自然是秦漫。
她并没想到容齐会这个时候来,他来的时间,比她希望的早了一些。
她本来不想让他为难的,但到这个地步,她也绝不会为他改变原本的计划。
秦漫冷静的挥出手,一点带着寒光的短刃自袖中飞出,快如一道闪电,划出银色的轨迹,几乎瞬间斩向苻鸢,快得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一段欺霜赛雪,保养得宜的圆润手臂跌落地上,沾染了地上的污血。
直到这个时候,齐肘的创口,才喷渐出血来。
容齐握着剑的手松开。
苻鸢则先是完全呆愣住了,继而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陡然的惊声尖叫起来。
那声音,全然不同往常的高傲缓慢,是一种惊到极致,慌到无措,全然的崩溃。
甚是连造成这样的秦漫,一时都顾及不了。
容齐反应得很快,两步走过去,替她点了穴止住血。
“给我杀了她——齐儿——给我杀了她!”苻鸢用完好的手拉住容齐,断臂指向秦漫的方向,“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快替我杀了她,替我杀了这个贝戈人!”
她甚至都没考虑过,之前只剩一口气的儿子,为什么此时能完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容齐自然不会这样做。
他只是神色复杂的看向她,“漫儿......”
“齐哥哥,你才解了毒,该好好休息一下。”在苻鸢喋喋不休的怒骂中,秦漫轻柔的开口。
容齐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看向疯狂怒骂,全然失去常态的苻鸢,抿了抿唇,再这样下去她会疯掉,容齐抬手在她的颈后轻轻一按,让苻鸢顿时昏睡过去。
秦漫没有阻止他,苻鸢如果真的就此疯了,未免太便宜了。
她脚尖点着地面,本来,她并不想让容齐看到这一幕,可是她也绝不可能简单的放过苻鸢。
她展颜轻笑,仿佛很平静的问道,“齐哥哥,你会恨我吗?”
“漫儿,你还好吗?”容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温和关切的看向她。
他看着她垂落下的雪白的发丝,很想伸手摸一摸,是否是真的。
她为他白了头发。
他更想知道,她的身体是否还有别的伤害。
他知道,方才如果漫儿想,那支袖剑完全可以刺进母后的胸口,她没有这样做,而这样的伤,对于母后的武功来说,远不到威胁性命。
她的确不曾想让他为难。
他不能回答她的问题,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但一只手和秦家满门,他并不是不能明白。
“齐哥哥,”秦漫在他面前停下来,轻轻一笑,“如果,我变得不漂亮了,你还喜欢我吗?”
“怎么会,”容齐心里微沉,“在齐哥哥眼中,漫儿永远是最美的,谁都比不上。”
他更急切的追问她的情况,“漫儿,你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告诉齐哥哥好不好?”
“齐哥哥的话真好听,一直都这么好听,”秦漫婉然一笑,看了一眼苻鸢,“要是真的就好了。”
容齐目光一黯,她竟然不相信他了,他勉强维持住微笑,“漫儿,我所说,都是真的。”
“嗯...”秦漫托着腮看向他,仿佛在丝毫是否要相信。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升起一朵绿色的烟花。
秦漫看向那边,眼睛一眨,转过来看他,声音变得冷漠得没有情绪,“你送苻鸢走吧。”
容齐微愣。
“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秦漫指了指烟花的方向,“林申现在死了,很快湘儿他们就会攻入这里,我不能让他们放弃自己的仇恨。宗政无忧和宗政无筹,对他们来说,是杀母之仇,让他们完全放弃,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你如果要想苻鸢活着,现在带她走,走孤寒门从冷宫出去,那边你应该熟悉的,不必在需要我仔细指点。至于以后——”
容齐正要开口,被秦漫挥手制止住了,“你快走吧。”
她不想要他的承诺了,容齐绷紧唇角,“漫儿,你——”
她始终不曾回答他,关于她的身体情况,让容齐心里始终不安。
“走吧,”秦漫转身背对他,“再不走,我会后悔的。”
“漫儿,我听到你之前说的话了,”容齐最后对着她的背影说了一句,她始终不曾回头,他不知她是否明白,终于抱起苻鸢离开了。
他该对她说一声谢谢,因为她的成全,
但他想她或许并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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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力的增长,让容齐的轻功也变得厉害了很多,几乎很快便不见踪影。
在他离去之后,墙后的阴影中,跃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来到秦漫身边,“后悔吗?”
药物的效果已经过去,秦漫顿时脚下一软,被无相子立即扶住,“你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立稳后,秦漫推开无相子的手,只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秦漫扶着膝,然后在血污的地面坐下来,“我放走苻鸢,哥哥没什么话说吗?”
“我说过的,”无相子洒脱的一笑,也不管自己穿的白衣服,在她身边坐下来,“父亲当年替恩师说话的时候,便已经想到过后果,他是心甘情愿的,至于报不报仇,死了的人已经死了,一了百了,是活着的人想求心安罢了,我不想为死了的人活着,所以,我都无所谓,你不必考虑我。”
“兄长一向很有道理的,”秦漫浅浅一笑道,“死了的确一了百了,所以,我不会让苻鸢就这样一了百了的。”
“愿闻其详。”无相子摊开手。
“容齐还是不明白,”秦漫双手撑住地面,看着天空道,“他过去总是说,要活着,活下去,就算经历再大的艰难,也要活下去,因为他本来便活得艰难,并且以为人生短暂,所以他将生命看得分外珍贵,能忍受一切的痛苦.
“但对于苻鸢这样人来说,失去骄傲才是一件无可忍耐的事情,尤其是前方看不到目标和希望的时候,如果可以,她会宁愿选择轰轰烈烈的死去。”
“其实,就这点来说,”秦漫转头看向无相子,“其实我能理解。”
无相子笑了笑,“好吧,我也可以。”
“苟且的活着,”秦漫轻轻一叹,“真的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情,况且,她很快会发现,自己完全的失去一切以后,她以前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容齐,但当她发现真正失去他之后,她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坠入地狱。而容齐,不会让她那么容易的死去。”
“所以,你就这么自信,那小子一定会回来?”无相子又一次问道。
“他欠了我一条命呢,”秦漫对他不悦的挑眉。
无相子才不无所谓呢,他戏谑道,“如果他不回来,你这一回可就亏大了。哎,我说,他要是真的不回来,你怎么办?”
秦漫眉梢一跳,盯着无相子看。
无相子不由得心里一跳,“怎么?你不会气疯了吧?”
“如果他不回来,”秦漫盯着他道,“我就需要重新选择一个皇后,这个人要能在我身体恢复前,保护我的安全,替我镇压反派势力,在我出征的时候稳定朝局,稳定补给,还要让我放心,不用担心对方篡位——
“所以,除了容齐,”秦漫对他冷冷的勾起唇角,“我发现兄长也很符合这个条件呢!”
无相子几乎立即跳了起来。
但比他更快的,是门后传来的一声惊呼。
接着,萧可出现在门口,她看看无相子,又看看秦漫,低声喃喃着,“所以,大叔要嫁给漫姐姐了吗?”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现场的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无相子怒瞪向秦漫,知道她利用自己的功法特殊,知道萧可在门后,才故意这样说话。
这是在报复他之前追问容齐。
无相子眉眼艰难的动了动,然后突然眼神一转,觉得这其实也是一个机会,他看向萧可,“可儿觉得呢?”
萧可表情纠结了片刻,坚定的看向秦漫,“我很喜欢大叔,虽然情敌是漫姐姐,但我也不会认输!漫姐姐,我们公平竞争,可以吗?”
说到最后,她还是有点怂了。
不过,无相子觉得已经足够了,他眉开眼笑的拉起萧可,对秦漫道,“你既然能开玩笑,看来也没什么事了,我和可儿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吧。”
两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把秦漫留在原地。
如果他不回来,要怎么办?
秦漫坐在地上,托着腮想着兄长之前提出的问题,然后轻声一笑。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把他找回来。
难道,她还能放他走?
他都听到的啊,
他的命,从此以后,可就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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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声推门而入的男子,缓缓的靠近,他有着清隽的眉眼,修长的身材,清贵而文雅,如同蕴玉般内敛沉静的气质。
于岁月中悠然绽放,澄澈而美好。
他在床榻轻轻坐下来,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颤抖的抚上披散在枕上的白发。
秦漫沉睡的容颜带着一丝苍白的病色,肌肤失却了往日莹润的光泽,显得有些枯败憔悴。
容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混蛋。
他那天,怎么就能那样干脆的转身离开?
这段日子,他听到外面的流言,
如今百姓们都说,上圣君是天命之女,有神助攻破了西启,并且在那一天降下神谕,要她统一天下,结束乱世,以白发为证。
很多百姓都相信了。
他们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然而却看到她从一个普通女子,短短数年变成了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这如果不是神鬼手段,又怎么可能。
他将母后安顿在偏僻远离人烟的地方,以免让人找到,让绝对信任的手下照顾她,就赶了回来。
但现在,他突然产生了一丝怯意,不敢面对漫儿了。
他该怎么说,他再不会离开她,无论任何缘故?
他说过了这么多遍,她还会再相信吗?
白日里,他悄悄的看了她一天,看她上朝,接待朝臣,处理政务,十分疲惫,但直到深夜才能休息。
最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她睡后靠近她。
“念儿告诉我说,”床上原本仿佛沉睡的秦漫突然开口,“他说爹爹会念诗哄他睡觉,齐哥哥,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的语气自然的带着亲昵的抱怨,仿佛他们从不曾分别。
容齐垂眸看着她,伸手抚上她的脸,缓缓的露出温和的微笑,“是齐哥哥错了,以后齐哥哥都只念诗给漫儿听,好不好?”
“还要哄我睡觉,”秦漫嘟了嘟嘴,一脸骄纵。
“好,还要哄我们漫儿睡觉。”容齐笑意盈盈的应着。
秦漫睁大眼睛,注视他,“我现在就要听。”
“好啊,”容齐浅浅一笑,沉吟了一瞬,轻声吟诵——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
......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生,生死再不分离,这是我们早已许下的誓言,
从今之后,只愿与你相携,与你一同老去。
这是他的承诺,
你还愿意相信吗?
容齐冰灰的眼瞳带着微芒,凝视着秦漫,期待而忐忑。
“榖则同室,死则同穴。”秦漫的微笑缓缓落下,显出坚定的真实,她拉住他的手,言词近乎偏执的强硬,“不谓予之不信,言如缴日。”
“榖则同室,死则同穴。”容齐低声的重复,
活着要生活在一起亲密无间,死后也要同归一穴永不分离,
“不谓予之不信,言如缴日。”
并不是担心你不相信,而是这句承诺,如同天上的太阳,光耀而永恒。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榖则同室,死则同穴。
不谓予之不信,言如缴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稍长一点,但还是放在一章算了,比较完整一点。
然后,只剩下明天的尾声一点点,后面番外大概是分上下两篇,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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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苻鸢,秦漫让容齐带她走,除了文中说的缘故,还有就是成全容齐的孝道。
但是嘛,就像现在医疗的一个伦理问题一样,全无希望的老人家,是让他就这样走了算了呢,还是非要上呼吸机给他续个命,还是扔医院治,只给钱不见人那种。
后面一种,你不能说这不孝,这呼吸机每天都要钱的,自费不便宜,但就结果来说嘛...就自己体会了。
容齐本身对苻鸢剩下的也只有责任了,他也不是圣母来着。
他保证苻鸢的生活条件,但避免她出来搞事,或者被人搞死,所以相当于将她软禁在一个偏僻,荒无人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