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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花宴(上) ...

  •   谢阮清眯着眼睛,觉得天公实在偏爱皇家。
      这才不过是早春三月的太阳,怎么就能这么明媚动人呢?谢阮清端着温和良善的笑坐在席间,看着姹紫嫣红的一个个小姑娘。

      人面桃花相映红,太子殿下真是好福气。她捻个果子送入口中,看得兴致缺缺。

      皇后在御花园里摆了宴席,把桌面撤掉,在桃树中间摆了几张桌子,放上糕点跟果酒,倒是挺有野趣。
      谢阮清此刻就坐在女客这边,懒洋洋地遮太阳,顺便跟旁边御史台崔家的小姐交谈。

      “今次宴席倒都穿的合适,没什么人出洋相。”崔莹评价,“往年可都是一个个争芳斗艳,裙子上绣花满满当当,恨不得叫所有人都看看自己多么美。”
      谢阮清温婉贤淑地假笑:“刻薄鬼。”

      “嘁,”崔莹不屑,“我家本来就是言官——言官没有不刻薄的,我这份功力可还没到家。”
      谢阮清不置可否,打量一番周遭。

      女眷里成家的夫人们都让皇后请到殿里去说话,想必自有一番刀光剑影;娇小姐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清流跟世家之间界限分明。
      远处有人朝这边看一眼,又捂住嘴不知道在说什么,叽叽喳喳笑起来,成群走过来,里面众星捧月地站着位月白裙裳的女子,见之忘俗。

      “呦,咱们盛京的大才女姚重华来啦,”不等对面有人开口,崔莹远远就提高音量,“怎么今次舍得下凡来我们这儿?”
      世家清流一向各玩各的,面子交情有时也懒得做,这种情形倒是真的少见。

      这又是想干什么?谢阮清眼神平静。

      对面女子轻蹙眉头,立刻有个穿粉衣裳的小姐反唇相讥:“崔家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教养,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也不知道崔大人到底怎么教导的你。”
      粉衣裳的小姐眼睛一转,看见崔莹身边苦不堪言挡太阳的谢阮清,又刻意“哼”一声,朝着四周加大音量。
      “自古就说,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臭,”粉衣服的小姐轻轻掩住唇齿,微妙地笑,“什么人就会跟什么人玩在一处,倒也不怪崔小姐。”

      咦?
      谢阮清左看右看,这位子上是只有她一个跟崔莹坐在一处,这话怎么听怎么是在讽刺自己。

      崔莹还没开口,谢阮清在桌下伸手已经按住她,笑意盈盈地接上话。
      “吴小姐这是何意?”谢阮清佯作讶异,“人生在世,你又是千金小姐,怎么能拿自己跟鲍鱼相提并论?”
      “再说,”谢阮清真心实意地叹一口气,“吴小姐倒是谦虚得了好名声,可这么自我轻贱,让姚小姐及身后诸位情何以堪?实在考虑不周。”

      一片静默,谢阮清身后突然传来三三两两的笑声,笑如银铃。
      吴家小姐这是把自己骂进去了!

      原本清流三两聚集在谢阮清周围,见到有人向这里行走就开始聚集,被吴家小姐吴姝婉激怒的人不计其数——世家跟清流一向不和,一直仗着自己家里几代积累笑话清流“土包子”,吴家小姐这话实在是气焰嚣张、没有道理,犯了众怒。

      吴家小姐脸上涨得通红,猛一下攥紧拳头,指着谢阮清“你你你”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愤恨地跺脚:“你别太得意!你也就会逞口舌之利!”

      “我哪里得意了呀?”谢阮清叹气,百思不得其解,吴姝婉更加生气。
      谢阮清身后慢慢聚集的清流家小姐们掩着口笑。

      吴姝婉欲言又止,最后轻蔑道:“要是崔莹,我好歹还能承认她的确学识丰富,尽管牙尖嘴利,可她还算有几分长处——你又算什么?琴棋书画样样都不会,整日只会靠着谢大人的名头吃吃喝喝,仗着自己有好家世游手好闲,连我都不如——”
      “你也好意思来这次宫中的赏花宴?”吴小姐眼神愤愤,高傲地看谢阮清一眼,随即怕污染自己一样移开目光,“无才无德。看看你自己和重华差的有多远!你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

      原来是为别人出气,被当枪使了。
      谢阮清同情地看着她。

      姚重华淡淡瞥她一眼,在谢阮清反应前先开了口:“不曾想谢小姐如此口齿伶俐——姝婉年纪还小,一向心直口快,单纯惯了,大家也都知道。她多有不对,谢小姐也不该这样言辞羞辱。”

      哎呦,我这是成欺负无知少女的恶人了?谢阮清心里惊奇,丝毫没有波动,还是端庄贤淑地站在一边笑。
      “原来吴小姐不是在自谦,把自己贬低成鲍鱼呀?”谢阮清佯作惊讶,“那这鲍鱼又是在指——”
      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格外意味深长地轻轻叹气:“吴小姐果然天真直爽、懵懂无知,也果然家教严明、多才多艺,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

      她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姚重华心里一突。
      吴家小姐立时跳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蠢到连反话都听不懂!”

      谢阮清立刻“咦”一声,真诚发问:“那吴小姐怎么就觉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吴小姐卡壳,愤愤红了眼圈。

      清流这边的小姐们又都开始低笑,掩着嘴窃窃私语。
      姚重华轻轻皱眉,又及时开口:“即便吴小姐有错处,那也是无心之失——谢小姐未免逼人太甚。”

      崔莹冷笑:“我说姚家小仙女啊,话不能这么说——我崔莹父亲好歹是当朝御史台就任、天子亲自点的御史大夫,吴小姐执意贬低我家家教,几次三番更是提及我父亲,这到底是对我父亲有什么不满,还是对皇上不满?让有心人听到耳朵里,她这已经是对当今不敬,早被参上一本了!”

      吴家小姐咬着牙:“我就是瞧不起她!她哪里比得过重华?凭什么能得那位青眼——”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慢慢平复下来。
      “我说话的确不妥当,今日对崔莹也口出不逊,”吴姝婉愤恨地看向谢阮清,“可你,你敢跟我比一场吗?比什么都可以,也让大家看看,未来的——”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突兀地住口不言,开始冷笑:“看看名满天下的谢行之谢大人,教养出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儿,又怎么担得起重责。”

      谢阮清看着她,小姑娘气得满面通红,倒是她为之打抱不平的姚家重华一副淡然模样,仿佛心平气和,端良持正,尊贵难言。
      谢阮清突然没了跟她逗趣的心思,眼睛慢慢沉下来。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这是替别人背了锅。
      可即便背了锅,我难道就是那么好欺辱的人?

      崔莹呵呵一笑,正准备开口让吴姝婉瞧瞧什么是御史台家的女儿该有的教养,却被一只纤长的手干脆利落地挡在面前。

      “原来是为姚家的重华小姐打抱不平,”谢阮清挺直腰背,神色冷淡。

      她一眼平平扫过去,吴家委委屈屈的小姑娘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尽管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替她打抱不平,可既然如此,我不如直接同姚小姐比。”
      “你连我都比不过,还想直接跟重华比?”吴家小姐看着她端正的腰背愣神,闻言下意识反驳,“不怕丢你们清流的脸吗?”

      崔莹上前一步,神色森然:“吴家小姐!慎言!”

      两方俨然成对峙之态,世家贵女漠不关心地看着对面那个谢行之的女儿,并不觉得她能赢吴家那位趾高气扬的小姐什么。
      世家子女自小严格管教,诗书礼乐无一不精。吴家小姐是傲气了些,可也是世家这一辈女子里的佼佼者,即便比不过最厉害的姚重华,对付一个没家世积累的谢阮清也轻而易举,有这个挑衅的资本。
      何况,谢阮清自小到大就没传出过什么才名,宴席里从来都是贤良淑德地笑,除了脾气好些,基本一无是处。

      哪怕这是谢行之的女儿,可有一个天纵之才的谢行之,并不代表还能有第二个——横空出世的谢行之还能像教导学生一样悉心教导一个女子?
      还能比得过世家近百年的积累?

      “原来如此,”谢阮清突然放松身形,歪着头浪浪荡荡地笑,像是个狂生,“比什么?”

      “我若是同你比诗句,只怕每个人眼光不一样,还真能有人奉承你写的好。”吴小姐道,“稚子开蒙首要描红,我也不欺负你,就同你比书。”
      “不过比之后可不能在这儿评——送到那边男客席位上,让他们去评。”吴家小女紧紧盯着谢阮清,“不许说是谁写的,就只看他们怎么评。”

      比……书?
      崔莹默默后退一步。

      谢阮清“哦”一声,咬文嚼字地念一遍,似笑非笑:“比书?”
      姚重华心里一动,清冷的姚家才女终于肯好好看看谢阮清的脸。

      这个一向老成持重的谢家女抱臂而立,背靠一树桃花松松垮垮站着,眼神清透冷淡,嘴角隐约扬起一点弧度,仿佛宽袍大袖的狂生倚着一竿竹,孤傲狂狷。

      “想比什么比就是。”谢阮清懒懒散散,仿佛没注意到姚重华的眼神。

      宫中侍女迅速搬来笔墨纸砚,谢阮清提笔便要写,又转身看向吴家打抱不平的小女子:“写什么?”
      “就写最基础的馆阁体。”吴姝婉高高昂首,“写《大学》篇,别的什么都不能再加。”

      谢阮清指间不住转笔,那里吴姝婉已经开始凝神静气地默默背诵。

      姚重华突然满面担忧地开口:“谢小姐若是有难处,开口就是,姝婉不会咄咄逼人。”

      难处?背诵《大学》一篇再写上纸张,能有什么难处?
      四处看向谢阮清的神色开始不对——她这是不会背这篇?

      “姚小姐为我着想,我可真是感动万分,”谢阮清头也不抬,已经开始提笔,“不过姚小姐言下之意我就承受不起了——”
      她抬起头,神色冷肃,言辞端正:“这到底是在文比,姚小姐应当清楚规矩,怎么能随便开口?”
      “干扰也就罢了——可姚小姐怎么能这么想?听闻姚家小姐一向兰心蕙质、冰雪聪明,应该不会想不到这句话对我有什么影响吧?”

      世家女中有人看向姚重华,又默不作声垂下眼。

      谢阮清低头铺平纸张,接着说:“自然,也许是我多心。不过还请姚小姐尊重些我同吴家小姐。这终究是场比试,即便我们说不定不如你,也断不能轻易干扰——姚小姐既然冰雪聪明,想来不会不懂得这么浅显的、尊重人的道理。”

      按照盛京规矩,文比不许开口,四下立刻看向姚重华,疑惑她一个鼎鼎有名的才女、世家一辈佼佼者,怎么这次这样失态。
      姚重华哑口无言,神色不动。

      崔莹“扑哧”一笑:“你今日怎么这么暴躁?”
      谢阮清没应答,专心致志写自己的字。

      原本不过是戏闹荒唐的赌约,经她这么一说,在座居然真的屏息凝神开始看这两人写字,
      心底里慢慢褪去方才的愤怒,开始安静下来。
      仿佛这就只是一场比试,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吴家女沉浸其中,写完字收笔,才发现全场都盯着自己看,看得目不转睛,让她吓上一跳。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看怪物一样看过去,却发现这些人开始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她顺着瞧过去,看见谢家女端庄沉静的侧脸。
      吴姝婉一怔,心想这人倒是很认真。

      谢阮清停笔,看着纸张静默片刻,同吴姝婉一道将纸张卷起放入两个一模一样的竹筒,皇后宫中的女官早在旁等着,笑吟吟保证一定好好送到。

      “送什么?”有人温文尔雅地开口,谢阮清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清润平和地眼睛,双方对视片刻,沾之即离,移开视线。

      “太……太子?”吴姝婉目瞪口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今天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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