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齐越

4、李盈

　　丞相府的小姐叫李盈，今年不过二六年华。然其美貌却早已名动天下，是以前来求亲的贵族公子几乎要将丞相府门口那高及膝盖的门槛给踩烂了。
　　但是李盈却并不高兴，她生性淡薄，平生的愿望不过是点一炉梵香，泡一壶茗茶，看一卷诗书罢了。富贵名利对她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并不喜欢那些王孙公子，她知道他们执意要娶她的原因。一是为了美貌，二是为了势力。他们待她的真心又有多少？
　　她曾试图拒婚，但是父亲铁青的脸庞和沉默的表情阻止了她那将要脱口而出的叛逆的话。她只是个弱女子，在家里不能违抗父母之名，嫁人后又不能违背丈夫的意愿……这似乎已经是她注定的命运了。她只能是个被人摆布的木偶，套上镶满宝石明珠的嫁妆，然后再被推进那个未曾谋面的丈夫的怀里……
　　是的，她的命运将会按照她父母所愿的走下去。如果，她没有遇见他的话……

　　那是一個月前的晚上，坊间举行庙会。她实在耐不住深夜的寂寞，换上了丫鬟的衣服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那晚的夜色真好。月亮皎洁，明亮，圆润犹如玉盘。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耳旁充斥着的是平民老百姓的欢声笑语。鼻子里闻到的是混合了各色味道的空气。汗臭味、糖糕的甜味、孩童身上的奶味、肉包子的香味……她第一次觉得这些味道竟然如此好闻，竟比府中用上好檀香熏过的衣裳更加好闻。
　　自由！
　　这就是自由！
　　在这一刻她终于不再是宰相府中笑不露齿，矜持端庄，恬静高贵的小姐了。她学着走在她身旁的穿着蓝色粗布衣的女孩那样大笑，在灯火通明中露出一拍洁白整齐，有着东海里上好的珍珠光泽般的牙齿。
　　她叫着跳着，跟着欢快的人群奔跑着……然后，仿佛是命运所安排的一般，她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很高，眼睛不是黑色的，反倒有些闪烁着奇异光泽的蓝色。他的轮廓很深，夜色下，月光在眼窝处倒映出一抹深深的黑。相比起他那温柔的笑，他的发则张扬了许多。那是一种极深的黑色，仿佛要与夜融到一处……
　　“小姐，你没事吧？”
　　他温柔的低头询问，温暖的双手轻轻扶住她颤抖的肩膀。
　　“没，没事……对，对不起！”李盈结结巴巴的回答，白皙的脸庞哄地一声涨得通红。原本平静的心湖在瞬间沸腾，她深深地陷入了那双泛着蓝光的眼眸和那抹温柔的笑。
　　“你不像是个丫鬟。”他轻轻开口，笑意不由得加深了许多。“我猜你是个偷偷逃出来的大户小姐。”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丫鬟可不会有这么贵重的首饰。”他伸手指了指她戴在耳垂上的一颗细小的珍珠耳环，确凿的说。
　　“呀，我没有注意！”李盈抚上耳朵，一双桃花眼里带着浓浓的挫败。
　　“没关系。我猜你是第一次偷跑出来。”他善解人意的替她解围。“我第一次从家里溜出来的时候可比你还要差。”他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钱袋。“我甚至不知道在这坊间，一颗金珠可以买到一条街……我当时只买了一碗臭豆腐！”他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奇怪的是眉目间带着的竟然是一种喜悦之色。
　　“原来你也是偷跑出来的！”李盈这才细细打量了这公子一番。的确，经管他穿得极为朴素，但是那束发用的带子却是上好的丝绸——天青雨做的。普通的人家是买不起这种料子的。
　　“我，我是第一次跑出来。在这之前我就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一样，丝绸珠宝见得多了，可是外面蔚蓝的天空却从未见过。”
　　或许是打心眼里认定了她和他是一类人吧！李盈仿佛觉得和这萍水相逢的公子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般。
　　“一只……困在笼中的鸟！”那公子默默地重复着李盈方才说过的话，蓝色的眼里忽然抹上了一道浅浅的哀伤。“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总是由不得自己。”他轻轻点头，眼睛里倒映着李盈那充满着欢喜的脸庞。“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吧！”他忽然牵起李盈那藏在衣袖中的手。
　　“我……”李盈踟蹰地看了看两人那轻轻我在一处的手。这于礼不合！她的心中，一把声音在咆哮。
　　“怎么？”那公子诧异地低头，看见的却是李盈光洁的额头和如同小扇子一般的浓密而卷翘的睫毛。
　　“我……公子，这样不太好吧？”李盈轻轻地转动了一下手指，抬头，怯怯地看着他说。
　　“哦……对，对不起。”那公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他微微地苦笑一下，松开了手。
　　那裹住手心的温暖消失了，李盈忽然觉得心中一片空荡荡的。她的神色有些黯然，然而，下一秒，一块洁白素雅的方巾就递了过来。
　　“小姐，你抓住这头，我抓住那头……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他递来一方手帕，轻轻地揪住一头，她轻轻地扯住另一头。
　　“看，这样就不会走散了！”他看着那连接着二人的手帕，笑容温和的像是这夜色中的月光。
　　夜，仿佛也要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