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庄闻

4、第 4 章

　　少顷，一人试探道：“段小姐年纪不小，已过了适婚之龄，许是急着出嫁呢？”

　　剩下几人，皆摇头，并不认同，段小姐即使急于出嫁，也不至于迫切至此，但又无人能说出原由。

　　其中内情，只怕听起来不大令人舒坦。
　　那命苦克夫的段小姐只怕不是什么苦主，而是加害者。就是不知她是哪条邪路上的，妖修，鬼修，魔修？

　　萧焕颜抚着下巴，心里暗暗猜测。

　　但她什么也没说，起身拍拍身上尘土离去，剩下几人面面相觑。
　　想法子填饱五脏庙才是正道，那段小姐是圆是扁，是正是邪，她并无兴趣。

　　以前身为玄清宗首徒，深孚众望，以除邪诛佞为己任，年少意气风发，妄言要拯救天下苍生，誓死捍卫正道，不敢有半分轻忽，逢妖邪必然闻风而动，绝不心慈手软。

　　后来的后来，世事多变，她多重罪名加身，为正道所不容。

　　墙倒众人推，那些丑陋的嘴脸，让她终于知道，正邪之间，并非泾渭分明。

　　有时候，所谓的正道人士，比那些歪门邪道还要可怖三分；歪门邪道也有仁义可言，并非皆是大奸大恶之徒。

　　更为重要的是，她区区一介炼气修为道修，绝对很可能成为段小姐谋杀亲夫后，一道美味的餐后甜点。

　　融合灵根，即使被生吞活剥，都对提升修为有巨大助益，更遑论作为修炼的炉鼎。此结论，对道修，魔修，妖修，鬼修，均无差别有效。

　　她手握伞，叹口气。记得走来时，看到过一家当铺，再回头寻寻。

　　这把伞应该值两个铜板。

　　心里祈祷着，此生但愿与南堇死生不复相见，纵使相逢应不识。

　　“喂，听说了吗，段府今日婚席除了宴请亲朋外，还设了十几桌流水席！”
　　“我也听说啦，见者有份呢，走走走，一起去......”
　　街角两个小乞丐的对话，传入她的耳中。

　　她眼眸霎时一亮。

　　流水席.......

　　她当即毫不犹豫决定去段府新宅，一路边走边打听路线。

　　段自安为女婿置办了新宅子，新郎虽然入赘，但仍会照着寻常婚俗，身着婚服，从新宅出发，骑着骏马，一路带着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抬着花轿前往段府迎娶新娘子。

　　占地广阔的段府新宅红绸招展，喜气一片铺天盖地。

　　流水席上。

　　萧焕颜聚精凝神，指间运力，成功地从一位头发蓬乱，面黄肌瘦的仁兄筷下抢到一只肥硕的鸡腿，吃得津津有味。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人群一时沸腾起来，是新郎带着迎亲队伍回来了。

　　席上不少人闻声跑去府门口看新人凑热闹，围观新娘落轿，跨火盆，将身着大红喜服，手各执红绸一端的两个新人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萧焕颜坐在宴席上大快朵颐，无暇分神，目光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

　　遥遥朝那盖着红盖头的段小姐段意筠随意瞥了一眼，不由诧异，奇了怪了，没有一丝一毫妖邪之气，完完全全是个平凡至极的普通人。

　　先前的猜测被推翻，段意筠非邪佞。

　　先前两桩惨案难道只是巧合，可未免太过巧了。难道是其中另有玄机？

　　再看向新郎王行远，君子端方，举止从容，既无春风满面，也无前途未卜的不安。
　　脸上笑容晏晏，却隐约透着疏淡，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敷衍，好似成亲的不是他。

　　这个新郎透着一丝古怪，萧焕颜却说不出是什么。
　　他的那种事不关己态度，他周身气息不同寻常......然而，他看上去与新娘一样，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人。

　　这个“看似普通人”反而更让萧焕颜觉得其中蹊跷。
　　难道是因为......

　　婚席分亲疏内外，内院是段府近亲、富商巨擘以及泸溪镇有头有脸的人物，外院则是稍微沾亲带故的远亲，以及像萧焕颜这样来蹭饭的闲杂人等。

　　新郎新娘进了内院后，萧焕颜身在外院，视线被阻隔，不知其中情形。

　　吃得腮鼓肚圆，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嗝，一低头，发现地上不知何时走来一只猫。

　　它四肢短小，通体雪白，眼珠黑中透紫，尾巴极短，形如兔尾般毛绒一团。
　　正微眯着眼，在一片人声嘈杂中，仰头静静地，细细地端详着她。

　　萧焕颜从它的眼中看出了审视的意味，眉一扬，正要伸出手抱起它，一双纤手抢先一步，抱起了白猫。

　　来人是个头梳双髻的小丫鬟，低眉假嗔道，“小雪花，我的小祖宗，真是不让人省心，到处瞎跑，若是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拐了，小姐非得剐了我一层皮。”
　　说到此处，还意有所指的瞪了萧焕颜一眼。

　　萧焕颜：“.......”
　　白猫胡须一抖：“这么难听的名字，一定不是在叫我。”

　　萧焕颜不禁扬起唇角。

　　小丫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萧焕颜——这个人被骂还笑这么高兴。
　　然后死死按住怀里四肢乱蹬想逃脱的白猫，快步向后院走去，一边抚着它雪白柔顺泛着光泽的毛，一边低声痛斥人心之险恶云云。

　　“放开我，愚蠢的凡人，快断气了，快松手，别摸了，掉毛了，掉毛了！！你的手往哪里摸，不要乱摸.......”

　　白猫扭着身子，抵死叫嚣反抗，可小丫鬟依然爱不释手地摸个不停，置若罔闻。

　　事实上她也确实听不懂。

　　但萧焕颜不同。

　　她生来天赋异禀，能听懂禽言兽语。

　　这异能与修炼无关，与生俱来，后世修为即使登峰造极者也无法通晓其中一二。

　　前世傍身之技，没想到换了躯壳依然奏效。

　　萧焕颜看着翻白眼炸呼呼的白猫，笑意更深。

　　蓦地，在拐角处，白猫回眸深看她一眼，萧焕颜笑容一顿。

　　白猫已经发现，萧焕颜能听懂它说话。
　　萧焕颜可以断定，白猫绝非一般家猫。

　　它身上似有若无地漂浮着一股妖修的气息，先前两桩惨案，难道与它有关？

　　她的手放进袖中，暗暗确认符箓都还在。

　　除了符箓外，陌生的触感爬上指尖，她不禁微微皱眉。

　　手指一夹，从袖中伸出，两指之间是几张面额百两的银票。

　　！？

　　这不是她的东西。

　　凭空生出的？

　　是有人用隔空移物的咒法，将银票放进她的袖中。

　　她重生后还没结识到这么慷慨富庶的道友。

　　或许是某位道友术法不精，施法有误，错将银票给了她吧。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她想得出神，一道怨念极重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被抢鸡腿，打又打不过她的乞丐，咬牙切齿看着她手中的银票。

　　身有重金抢乞丐鸡腿，是不是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