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宅门》妆卿唇

1、冲喜

　　明启四年，齐国临镇。
　　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只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咚！咚！”“咚！咚！”
　　更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个小巷之中，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矮小男子，从门缝中探出了头来往四处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才又急急忙忙地回过头朝着身后挥了挥手：“走！”
　　门这才被大打了开来，从门内抬出了一顶暗红色小轿，轿子的四个角上都绑着丝绸做的大红花，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喜婆打扮的中年妇人，俨然一副送亲的模样。
　　只是相比旁的送亲队伍而言，却有着极大的不同，夜半三更出门不说，且众人都不见丝毫喜色，皆是十分紧张地模样，也不见新娘的父母亲人出门相送。
　　喜婆四下张望了一番，捏紧了手中的绣帕，咬了咬唇，对着身旁抬轿子的轿夫道：“快些，莫要误了吉时。”
　　说完，才又转身掀开了轿子小窗上的帘子，望了望轿中的情形。
　　轿子中坐着一个穿着大红色喜服的女子，喜帕将她的脸都遮住了，看不清她的容貌。
　　喜婆看了两眼，才低声对着轿中的女子道：“还需要个把时辰的路程，苏小姐忍忍，若是想喝水，便与我说一声。”
　　轿中的女子愣了愣，才低低应了声：“好。”
　　喜婆便将帘子放了下来，光线一下子便又暗了下来，轿中的女子静静地坐着，没有丝毫初为人妇的喜悦，脑中想起两日前父亲和他那位续弦的妻子一同来寻她时候的情形。
　　父亲来的时候，她正在院中打水，前一日因着被弟弟妹妹陷害，她被那女人惩罚，在院中跪了一夜，膝盖仍旧有些站不稳，提水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险些将木桶摔在地上。她连忙将木桶护住，心中想着，若是将木桶摔坏了，只怕便又要好几日吃不上饭了。
　　瞧见父亲和那女人一同进院子的时候，眼中是掩不住的诧异，有多久了？有多久她的父亲不曾踏入这个院子了？
　　只是她那位素来不喜她的父亲瞧见她一声破旧的衣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也极快地说明了来意：“洛城叶府的大公子病了，想找个女子进门冲喜，我们叶府虽然在洛城没什么名头，在临镇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我将你的生辰八字报了过去，那边合过了，定下来就是你了，两日后出嫁。”
　　父亲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有些恍惚，她，要出嫁了？
　　父亲身旁的妇人素来喜欢在父亲面前展现自己温和大度的一面，以示自己如今的正妻风范：“落微啊，咱们也是为了你好。虽然那叶府大公子身子不好，不过叶府可是真正的大户人家，若不是为了冲喜，也轮不上……你可愿意？”
　　苏落微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冷漠，她有拒绝的余地吗？
　　况且，她也没有打算要拒绝。苏落微低下头，看着手上那已经有些褪色的银镯子，笑了起来，是啊，叶府是真正的大户，进了叶府，她是不是就有机会为母亲报仇了？
　　她的母亲，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却以那样屈辱的方式凄惨死去，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好啊，我嫁。”苏落微的声音平静无波。
　　似是不曾料到苏落微应答得这般干脆，她的父亲和那女人都有些诧异，却也极快地反映了过来。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们自是不愿意再多呆一刻，便站起身来离开。
　　“对了，你那丫鬟，是叫喜儿吧。你去了叶府叶府自然会分派一些懂规矩的丫鬟侍候，喜儿笨手笨脚的，叶府瞧不上，你嫁了之后，我便将她收房了，便不给你陪嫁了。”父亲的声音淡淡地，说完不等苏落微应答，便出了门。
　　那女人面色微微一冷，却也极快地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她的丫鬟。
　　苏落微愣了愣，不过才十四岁而已。心中窜起一股不适，却又极快地被苏落微压了下去，只恨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不能保住喜儿。等她能够报仇的时候，便回来，接她走。
　　轿子外已经听不见更夫的声音了，想来应当是出了城，苏落微轻轻抚着手腕上的手镯，听着外面轿夫的脚步声，心中仍旧有些恍惚，她终究是逃脱那个牢笼一般的家了，不过，终有一天，她会回来，将她承受的全部都还给他们。
　　耳边一直是单调的脚步声，时不时地，喜婆会与她搭一两句话，声音低低地，亦是不带多少情绪，倒像是在试探轿中是不是有人，人是不是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落微听见轿子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漠，“来了？”
　　而后便是那喜婆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啊。”
　　倒是与方才同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都有了不同，应当是带着笑容的。
　　那男子又似乎低声问了句，“可有别人瞧见？”
　　苏落微心中尚来不及想这话为何听起来带着几分怪异，便又听见那媒婆殷勤地应着：“三叔你吩咐了的，我自然是小心了又小心的，绝对没人看见，我文七姐办事，三叔尽管放心。”
　　苏落微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了一些，想着，大抵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吧。半夜出嫁亦是，说是冲喜不能白日里迎亲。
　　外面远远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听着似是有不少人的模样，正想着，便听见有人道：“扶新娘子下轿吧。”
　　耳边只响起了那媒婆的声音，“苏小姐，下轿了。”
　　苏落微被媒婆扶着下了喜轿，被人扶着往前走去。走了没几步，那媒婆便在耳边道：“苏小姐，到了，再等等，马上便道吉时了。”
　　苏落微有些怔愣，没有踢轿门，没有跨火盆，没有踩瓦片，喜儿费劲千辛万苦打听来的那些关于成亲的习俗，统统没有。
　　苏落微甚至在想，不知道，有没有新郎。
　　新郎病重，是苏落微唯一知晓的事情，只是究竟重到何种地步，她这个从小到大不曾出过苏府的人，自是没法子打听的。
　　夜风有些冷，苏落微头上的喜帕被掀起了一角，尚没有瞧见眼前情形，便又被一旁的人按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先前被媒婆叫做三叔的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老爷，夫人，到时辰了，可以行礼了。”
　　“嗯，好，行礼吧。”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应当便是那三叔口中的“老爷”，苏落微心中想着，叶府被称作老爷的人只怕就那么一个，应当便是她的公公了。
　　媒婆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了起来，“苏小姐，来，行礼了。”
　　看来，果真被她料中了，兴许即将要成为她夫君的叶家长公子果真病得有些厉害了，这果然是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苏落微轻轻颔首，便跪了下去。
　　“一拜天地……”苏落微缓缓拜了下去，心中想着的却是，喜堂似乎有些大，她听着那礼官的声音似乎有些空旷感。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苏落微拜了三拜，便又被扶了起来，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礼官的那一声“礼毕，送入洞房”。
　　苏落微嘴角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苏府那些打扫婆子的话也不能全信啊。
　　那媒婆扶着苏落微往前走了两步，苏落微的脚不知踹到什么东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只是头顶的喜帕便因着这一变故，翩然滑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苏落微慌慌张张地要去捡，她自然也听旁人说过，若是成亲的时候喜帕掉了，是极为不吉利的，只是尚未弯下腰，苏落微便愣住了。
　　不对，这不是叶府。
　　不，不应该说这不是叶府，这分明就是一处荒郊野岭。
　　苏落微慌忙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四周站了不少人，手中皆是举着火把，不远处站着两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女，身旁站着一个嬷嬷，一个中年男子，他们的目光落在苏落微的身旁，苏落微转过头，便惊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却又险些摔倒在地，苏落微眼中满是惊惧之色，只因，她的身旁放着的分明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望向苏落微，眼中满是不耐之色，没有开口，只神色淡然地挥了挥手。
　　苏落微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瞧见周围冲上来几个打手打扮的人，猛地将她抱住，而后用绳子将她团团绑了起来。
　　苏落微想要挣脱，却发现绳子越发的紧了一些，脑中一片混乱，半晌才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抬起眼望向那中年男子，“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那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灰衣的中年人，苏落微瞧着模样，应当是管家的样子，应当便是那媒婆口中的三叔了。
　　听苏落微这般问，那中年人便蹙了蹙眉道：“难道你爹娘不曾告诉你，他们收了我们叶府一千两银子和两间铺子，将你卖了过来，与我们府上的大公子冥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