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爱之徒》奚棋

9、黑夜

　　车子倏地沉入深蓝色的海中，加速向海底坠去，梁煜被安全带死死地困在车内，他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无法脱身，无数的小气泡从嘴边翻腾着浮向海面，身子跟随海波的幅度摆动着，渐渐奄奄一息。
　　就在梁煜绝望之际，钟一从汪洋深处游来，他屏着呼吸，奋力将梁煜安全带上的最后四分之一割断，而后带着梁煜向岸上游去。
　　树林里，一架篝火灼灼燃烧着，梁煜和钟一穿着单薄的衣服围在篝火旁取暖，火光点点映照着他们黯然失落的脸庞。
　　“浪子”虽然没能要了他们的命，但梁煜手上的那枚骨灰戒指却在他坠海后挣扎之时滑落，此时也许早已沉睡于汪洋海底，梁煜的一颗心已然沉入谷底。
　　以前，他从来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但自从“浪子”出现，他似乎每一天都在经历绝望，每一次都能刷新他对绝望的认知，他曾经发誓一定要亲手抓住凶手，结果抓了两年，荒废了自己的人生，现在就连安歆遗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物件都没能守住……他最终还是让自己堕入一无所有的境地。
　　梁煜将头深深埋在双手间，自责的样子让人心疼，钟一不忍地拍了拍梁煜的肩膀，梁煜此刻的心情他最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钟一永远记得那一天，天是死一般的黑沉，天上下不完的雨就好像他流不尽的泪，大人们撑着黑伞围在钟一父母的墓碑前缅怀死者，12岁的钟一跪在墓碑前哭得悲痛欲绝。
　　父母去世后，钟一便由舅舅代为抚养，可是钟一的舅舅对他很刻薄，不仅夺走了父母给他留下的遗产，还经常打骂虐待钟一，16岁的一天他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一心想要寻死，于是趁舅舅舅妈上班的时候悄悄打开了家中的煤气罐准备烧炭自杀，白烟悄然弥漫着屋内，钟一双手放于腹前，静静地躺在家中客厅的地板上，安详地迎接着死神的降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门铃声，遽然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钟一本想置之不理，可是门外的拍门声却越来越大，将钟一原本安定的思绪搅得凌乱，他只得不耐烦地起身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钟一的脸颊霎时像是被阳光照亮，他蓦然呆愣原地，暗黑的瞳孔中突然多了一个像天使一样美好的女孩，是白玥。白玥和家人刚刚搬进钟一所在的小区，正挨家挨户地拿着新做的精致点心给邻居们品尝。
　　白玥甜美地看着钟一嫣然一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将她姣美的身型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二人就这么沐浴在阳光中，钟一静静地看着白玥，目光灼灼，似有星光，嘴角也不自觉地展露出久违的笑容。
　　白玥就这样闯入了钟一的世界，那时的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甜美的笑容，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美好。
　　这是钟一第一次开口讲述自己童年父母去世后的故事，梁煜闻言十分痛心，钟一却释怀一笑，反过来安慰梁煜：“那个时候，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就像你现在一样，但相信我，黑夜再长，黎明却总会来到，只要你不放弃，你心中的那束光很快就会降临。”
　　梁煜看着钟一，双眸在火光的照耀下隐隐泛光，是啊，即便他现在一无所有，但至少他还有一颗誓死都要抓到“浪子”的心，他始终坚信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隐形的磁场，只要他的意念足够强烈，总能将“浪子”吸入他早已编织好的法网中！
　　想到这里，梁煜瞬间振奋了起来，第二日天还没亮，二人就重新来到那间平房门口，只见平房的大门敞开着，早已人去楼空，这一点他们早就猜到了，即便现实又一次无情地给他们一锤重击，可是人一旦经历过最艰难的低谷，也就没什么好沮丧的了。
　　就在二人离开之际，钟一突然想到了什么，折回平房信箱面前，用手指塞入信箱的送信口，将里面的信件全部勾出，想从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信件满满地铺了一床，梁煜和钟一回到酒店开始重新梳理案情，他们不断翻看着床上的物件，突然在这些看似没用的物件中捕捉到一个信息，所有收信人一栏写的名字都是张峰。
　　梁煜和钟一苦思冥想，也许“浪子”真正的名字叫做张峰，可是这名字也太大众化了，全中国叫张峰的估计没千万也要百万了，他们上哪儿找好呢？
　　梁煜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大腿上敲打着，他瞥见床上一张信封里露出了颜色醒目的一角，是酒吧传单，海报上用炫彩的字体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缪斯。
　　梁煜眼珠流转，陡然回想起之前在郊外的偏僻小屋门口，钟一曾从那辆深黄色的轿车里搜罗出来一堆物件，其中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缪斯酒吧传单。
　　“一个人的姓名可以改变，样貌可以伪装，但是他的人性一旦形成，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轻易改变。”
　　钟一听着突然眼前一亮：“对，就像有的昆虫，总是会不自觉地往有亮光的地方飞！”
　　“你说，如果你是浪子，你会经常去什么地方？”
　　钟一起身在屋内踱步，一点点分析着：“浪子总是喜欢挑无辜的少女或婚后失意的妇女下手，将她们当成猎物，以捕食者的姿态来获取成就感……”
　　钟一似乎想到了答案，恍然回神看着梁煜，梁煜会意冲他点了点头，二人同时望向床上那张炫彩的缪斯酒吧传单。
　　梁煜和钟一像是两只嗅到肉腥味的猎犬，即刻开车前往缪斯酒吧，随着二人逼近，“浪子”的气息也似乎越来越浓，路上，钟一无意间好奇地问道：“如果这次让你抓到他，你会怎么做？”
　　“交给警察。”
　　“浪子杀了你最爱的人，毁了你原本完美的人生，你有没有，哪怕是一瞬间的念头，想要亲手杀了他？毕竟他虽然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却不一定会被判死刑。”
　　钟一的话让梁煜又重新陷入悲痛的回忆，他双眼里顿时布满了通红，神情悲痛：“有！当我看到安歆尸体的那一刻，我整个世界轰然倒塌，那个时候，他如果站在我面前，我把他剁成泥都不够解恨！”
　　梁煜说着沉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但如果现在再让我遇见他，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做，这些年我满脑子都想的是要抓到他，其余的……我真的没有想过。”
　　钟一耸了耸肩说道：“也许这个问题再过不久就会有答案。”
　　“希望如此吧。”
　　二人说话间，车很快便驶至缪斯酒吧门口，梁煜和钟一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男男女女正捧着鸡尾酒谈笑风生，不乏有一些身材姣好的人在舞池里陶醉地扭动，酒吧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却不知道“浪子”的长相，想要找到他简直是大海捞针。
　　梁煜低头沉思片刻，心中似乎有了什么主意，他走到DJ身边跟他握了握手，DJ触摸到梁煜指缝中夹着的几张粉红色小费，登时眼前一亮，只见梁煜低头在DJ耳边低声说了什么，DJ点了点头将音乐声音调低，而后摘下耳机对着麦克风笑道：“张峰先生，听到广播后请到吧台，您的朋友安歆正在找您，这是哪位朋友啊，名字这么接地气。”
　　舞池里的众人闻言哄堂大笑，DJ 说罢也没当回事，继续带着耳机开始调音，众人也如常般享受着，跟随着音乐的节奏尽情摆动着身体。
　　就在这时，一人在人群中猛然一怔，他回身以奇怪的神色在酒吧内打量了一圈，而后疾步推开身侧众人就往门口走去。
　　此时，一双手倏地拍在此人的肩膀上，是梁煜。
　　“想去哪儿，张峰？还是说，我应该叫你浪子？”
　　梁煜强行将此人的身子掰过来，梁煜和钟一震惊地发现他们竟然曾经打过照面！
　　梁煜在脑海中迅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餐厅里，一个男粉丝，也就是张峰，捧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走到白玥身前。
　　“你好，请问是画家白玥吗？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白玥见状有些惊讶，点了点头，礼貌地为其签名，张峰拿到签名激动不已。
　　“我特别喜欢您的画，期待您的新作！”
　　“谢谢。”
　　张峰热情地和白玥握了握手，而后欣喜地离开。
　　梁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人就这么与自己擦肩而过，他猛地将张峰的衣服掀开，果然发现他后背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原来“浪子”就是他们和白玥第一次在餐厅见面时那个索要签名的男粉丝！
　　“说！白玥在哪儿！”
　　张峰挣扎咆哮着：“白玥是谁？我不认识。”
　　“还在这里演？”
　　梁煜干脆掏出那张带有疤痕的照片和监控录像中“浪子”和白玥躲在餐厅储物室的截图，张峰无法辩驳，猛地将梁煜的手甩开，拼命往酒吧外跑去，却被梁煜和钟一一把擒住，此时张峰却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粗暴地持枪冲天花板连射三枪，发出三声巨响。
　　“啊！！！”
　　酒吧里的人群见状纷纷尖叫着推搡着逃出酒吧，不一会儿酒吧里便只剩下梁煜，钟一和张峰，三人呈对峙之势，四周是一片狼藉。
　　张峰看了看钟一，而后举枪对着梁煜：“他我认识，你又是谁？”
　　“你做了那么多恶事，恐怕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害过哪些人了吧！好，我就帮你回忆回忆。”梁煜咬牙一字一句地说着，双眼通红：“两年前，萝湾壹城，那个被你害死的新娘！”
　　张峰思索了片刻，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她啊，你小子倒挺有福气，不过可惜，你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让我先尝了个鲜。”
　　“你给我闭嘴！”
　　梁煜忍受不了他对安歆言语上的侮辱，心中的怒火蹭得一下被点燃，猛地冲上去就要揍张峰，张峰却对准梁煜的眉心冷笑一声正准备扣动扳机，却冷不防被钟一撞到一旁，手中的枪顺势掉在地上，张峰和钟一迅速看向地上的抢，同时飞扑去抢，历经一番搏斗，最终还是让张峰占了上风抢到了枪。
　　张峰将枪死死地抵住钟一的太阳穴，看着梁煜威胁道：“你敢过来，我一枪崩了他！”
　　梁煜咬牙看着眼前的张峰，这个让他恨不得碎尸万段的“浪子”，多年压抑在心中的仇恨登时一涌而出，眼中的怒火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汹涌如潮的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