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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章 ...

  •   “大人……你,没被我救活吗……”安眉昏昏沉沉,以为自己和苻长卿一起下了黄泉,在他缠绵的亲吻下啜泣了一声,下一刻竟倏然闭上双眼,再度陷入了昏迷。

      苻长卿惊了一跳,慌忙伸手试探安眉的呼吸,直到确信她的鼻息悠长而平稳,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是了,如今她的身体里只剩下一分魂魄,当然会这样脆弱。

      苻长卿小心翼翼地将安眉从刑具上解下,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走进刺史府的后堂内室。

      豫州刺史府到底已经换过一任主子,室内的布置虽与往日大致相同,细微之处却也有了不少改变。

      苻长卿将安眉抱上榻,依照着往昔的记忆,去后堂的药房寻了些成药、帛纱,来替安眉包扎伤口。

      府内的郎中早跟着上任刺史一同随军离京,苻长卿所需的金疮药和烧伤药,都需要他自己拎着油灯翻找。

      这时苻长卿的计吏惊魂稍定,悄然寻到了灯火昏暗的药房,在他身后噗通一跪,抱拳长揖:“大人……”

      苻长卿转过身,在一片昏暗中与他冷冷对视,面无表情。

      “大人,您真的回来了,卑职没有认错人,对不对?”计吏跪在地上仰望着苻长卿,泪如雨下,“大人,自从那日您在刑场上消失,卑职心中就一直藏着一线希望,果然天可怜见,今日您又重还阳间!如今天下大乱,天子昏聩,苻府已是内忧外困、岌岌可危。望大人能够东山再起,出手重振苻氏,卑职誓死相随!”

      计吏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苻长卿静静听完他的话,却一言不发,拿着药转身离去,仿佛整个苻氏的存亡,都没手里的药重要。

      计吏看着昔日主人渐行渐远,心中希望破灭,不由掩面哀叹一声,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苻长卿回到后堂内室中时,榻上的安眉已再度醒来。

      她被双脚上的伤痛醒,辗转不安地呻吟着,到了这会儿,她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却想不通本该灰飞烟灭的自己,为何一睁眼竟回到了刺史府,脚心还痛如火烧。

      直到苻长卿来到她身边坐下,她才稍稍安下一颗心,却仍是疼得面色惨白。

      “大人,我这是……”安眉颤声嗫嚅,疼得连羞赧都顾不上,任由苻长卿将自己焦烂的脚抱在怀里,一脸心疼地上药,“大人,我……我的脚,疼得受不了……”

      苻长卿眼看着安眉疼得满身大汗淋漓,连挣扎都显得无力而勉强,慌忙在敷烧伤药的同时,将羊踯躅和茉莉根研成的止痛药敷上安眉的脚心。

      安眉咬着牙呻吟了许久,直到药性发作,疼痛渐止,才虚脱地喘了一口气。

      苻长卿一直小心观察着安眉的神色,确定她不再痛苦难当,才开始仔细地替她包扎伤口。

      安眉看着苻长卿悉心护理自己的双脚,心底溢满了羞涩与不安,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直到他上完药又打来凉水想替她擦拭身子时,安眉才羞红着脸挣扎起来:“哎,大人,大人,我自己来……”

      苻长卿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抬眼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深邃,盯得安眉不由自主地噤了声。

      他这才笑了笑,继续动手将安眉汗透的夏衣除去,让她细腻白嫩的肌肤裸露在幽暗的夜色里,用半湿的帛巾缓缓擦拭过她的脸颊、锁骨与胸口……

      “哎,好凉……”安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想到自己又能活着感受到冷暖,心头喜悦浓得化不开,“大人,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明明听槐神他们说,我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安眉的话越说越小声,苻长卿始终都没有开口回答她,最后她只好闭上嘴唇,用清澈的双眼疑惑地望着他,直到发现他缠在颈间的布条,才隐约意识到什么,眼神变作满满的心疼。

      然而身体的虚弱容不得她多想,她不受控制地再度沉睡,也让苻长卿松了一口气。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与安眉交流,在他无法开口说话之后。

      苻长卿将足量的药物打成包袱背在身上,抱起安眉悄声走出后堂,一路绕到了府后的马厩。

      然而看着马厩里孤零零的一匹马,他忽然又踟蹰起来。

      眼下兵荒马乱的时节,自己带着一个无法行走的弱女子,又能去哪里?

      放眼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立锥之地,还有苻府……他“生前”的家,如今已是归不得。

      苻长卿目光一黯,下一刻,双眸却灼灼发亮,似有一簇火焰在心中复燃。

      死过一次又如何,隐姓埋名又如何?江山需要安稳,苻府需要重振,还有妹妹道灵,也在冷宫里等着他拯救!

      从小吃苦淬炼出的筋骨,岂能一折就断?

      洛中英英苻长卿,就该越挫越勇,百折不回!

      苻长卿打开心结,抱着安眉毅然折返,决定留在刺史府等待时机。

      这时天色已蒙蒙发亮,苻长卿将安眉在榻上安顿好,自己整个人也已是疲倦之极。

      他索性和衣躺下,依偎在安眉身旁,陪着她一同沉沉睡去。

      这一眠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竟使苻长卿酣然睡到了落日西偏。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见侧卧在自己身边的安眉,正用手轻轻触碰他脖子上紧缠的布带。

      苻长卿心中微微一凛,顺势便抓起安眉的手,不想让她再往下探个究竟。

      然而安眉的眼中早已布满了疑云:“大人,你的脖子……大人,你现在是不是、没办法开口说话?”

      苻长卿凝视着安眉惶惑的双眼,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安眉立刻将他紧紧抱住,无法自抑地哽咽起来:“怎么会这样,大人,怎么会这样?”

      他的身体不该无法复元,而她,也不该活过来,这其中,一定发生过某些她不知道的事。

      安眉一想到此就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望着苻长卿:“大人,你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我?”

      苻长卿闻言笑起来,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安眉的头发。

      他会这样,当然是因为她!

      是她将他从鬼门关里拽回来,这份恩情,叫他如何报偿?

      苻长卿没法开口回答安眉,只是将她搂得更紧,用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发颤的双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愿自己走完最艰难的路,还能有幸与她相聚、相守。

      苻长卿一边想,一边轻啄了一下安眉的嘴唇,接着便起身寻了纸笔,研开墨锭泚笔写下了几行字。

      那是他准备交给计吏的文书,既然决定留在刺史府,那么往后的交流,当然都得凭借纸笔。

      苻长卿径自低头写得专注,这时安眉努力坐起身,依偎在他身旁,两只眼睛盯着纸面上的墨字,竟灵光一闪,喃喃将文书内容念了出来:“吾与妻子安氏将在此地盘桓数日,汝当守口如瓶,勿将此事外泄……”

      安眉一边小声往下念,一边惊愕得睁大眼——为“妻子安氏”四个字,也为自己莫名读懂了这些字。

      苻长卿也满脸讶异地望着她,直到她无辜地喊出一声:“我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我怎么会突然识了字,”安眉对苻长卿摊开掌心,皱着眉局促地笑了两声,“可我就这么顺口念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苻长卿听着她无头无脑的说辞,脑中一闪念,隐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安眉突然能够识字,正是拜杜淑所赐。

      安眉的复生借助了她的灵力,何况之前她在这具身体里寄住了很久,也许潜移默化间给这具身体带来了一些影响,亦未可知。

      这时安眉又皱眉咕哝:“奇怪,要说我认识这些字,可单看又有些糊涂,非要把这些字一口气念出来,我才能明白一点意思……”

      苻长卿听罢觉得疑惑,忽然又灵机一动,抽过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送到安眉面前示意她念。

      “施氏食狮史……石室诗士施氏,嗜食狮,誓食十狮。适施氏时时适市视狮……”安眉干瞪着眼,将那段文章念了三遍,却仍是不解其意,又成了一个睁眼瞎,“哎,大人,你写的这段话,我又看不懂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苻长卿笑着搂住她,换张纸将心中的猜测提笔写来:“我猜,你之所以能够认得字,是因为第五只蠹虫在你身子里待得太久了,它是儒士之虫,难免就将一些习性染给了你。不过你刚刚又看不懂我写的这段话,可见你只能靠直觉将文字连读出来,才能明白意思,并不算真正的识字。”

      安眉在心里默念完苻长卿写的话,红着脸点点头,小声道:“大人,我以后会好好用功,一定把这些字都认全了。”

      苻长卿闻言却是一笑,对着安眉轻轻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不必。”

      接着他看见安眉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便又泚笔添上一句:“你已经够好。”

      安眉先是一愣,随即满脸羞红,笑盈盈地低下头,蛾眉上宛转流动着青色的光华。

      “大人,我……真的可以做你的妻子吗?”

      她喃喃低语,不胜娇羞,看得苻长卿柔肠百转,笑着吻上她的眉。

      当然。

      吾妻,安眉。

      一时尘嚣远去,落日西沉,几缕金黄的斜阳从窗外投进屋中,静静见证着一对璧人无声的温存。

      ******

      向晚苻长卿留宿刺史府,将计吏招进内室,以纸笔与他对谈。

      面对激动不已的属下,苻长卿将自己死而复生的经历一笔带过,随后洋洋洒洒,用白纸黑字告诉他自己未来的打算。

      计吏知晓了苻长卿的信念与抱负,跪在地上深深一拜,对主人慨然陈情:“只要大人决心东山再起,卑职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苻长卿坐在上席,傲然颔首。

      计吏告退离开后,躺在屏风后的安眉才悄悄撑起身子,探出头来望着苻长卿,目光中含着些许惊疑:“大人,刚刚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苻长卿从容一笑,一张脸却比平日更苍白,透露出心底的紧张与不舍。

      他将写给计吏的文书都递给安眉,让她逐一过目,也好叫她知道,他选了一条多么凶险的路。

      她会害怕吧?

      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一定会拽着他的袖子求他放弃。

      到那时,他就用一支生花妙笔好生相劝,再让计吏护送她回秦州,躲进有树鬼护佑的桃花源。

      未来长路漫漫、布满荆棘,比起一同披荆斩棘,他情愿将她小心珍藏在安全的地方,虽然私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在喊——留住她,不分开,死也不分开!

      他想他可以按捺住,用从小培养的隐忍决断,迫使自己和安眉分开。

      苻长卿俯身搂住安眉,双唇贴住她后颈细腻的肌肤,无声地开口:我们、分开吧。

      还是分开吧……

      他有足够的理由再去拼杀,而她,却应该好好活着。

      正当他无比失落之时,安眉忽然放下字纸,回身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大人,这些字我有些地方不太懂,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话来,我只晓得,我不想再同你分开。我们好不容易才团圆,怎么能再分开呢?大人,我想陪着你,一道去‘东山再起’。”

      她不习惯说这样四个字连在一起的词,赧然笑了笑。

      苻长卿听了安眉的话,盯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咬着牙狠狠将她搂住,激动得浑身微微发颤。

      好,不分开,死也不分开!

      身为苻家男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到死都会力争上游——无论生死都不会消极避世,才是法家该有的作风。

      而这样颠沛的生涯有她相陪,他苻长卿何其有幸。

      二人静静依偎了许久,苻长卿才稍稍退开身子,伸手捧住了安眉的脸。

      他幽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视她如宝如珍。

      这一刻他们都在信守着当初的誓言,无论命运如何在风浪中跌宕,都要不离不弃、永不相负。

      这一刻他们无声相拥,却比金声玉振更加有力。

      此誓一出,可斫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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