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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

  •   安眉立刻决定回去寻找苻大人。

      为了行动不引人注意,她先是驾着马车找到一家驿站,将车停好后才悄悄沿着原路返回。

      她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一路寻找,很快就跑到了河滩边。

      此时大片的芦苇与灌木丛都已被柔然武士搜寻过,也许是不相信安眉的说辞或者担心目标跑远,他们并未久留便策马离开。

      暗夜里,安眉蹑手蹑脚地拨开芦苇丛,一边张望,一边压着嗓子低唤:“苻大人……苻大人……苻……”

      “这里。”

      就在安眉一筹莫展想要离开时,苻长卿的声音竟在芦苇深处响起。

      她吓了一跳,慌忙拨开芦苇向声音来处钻去。

      夜色里,满地苇草狼藉,苻长卿正半躺在一个草窝里纹丝不动,手边还放着他不离不弃的节杖。

      安眉慌忙凑近他身边,小声关切:“大人,您没事吧?”

      “左腿可能断了。”苻长卿僵着一张脸,很冷静地回答安眉。

      安眉心里一咯噔,白着脸惊慌道:“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可汗?”

      “没用,”苻长卿冷冷道,“他本就态度游移,柔然狗纵火时不出手,就已经亮明态度了。”

      “可汗怎么能这样呢?”安眉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明明今天白天还谈得好好的,怎么说反悔就反悔……”

      “这样的事情多了,”苻长卿冷嗤了一声,淡淡瞥她一眼,“汉朝时班超出使鄯善的事,你知道么?”

      安眉听了一愣,摇摇头。

      苻长卿懒得跟她解释,只从身上解下一块和田羊脂玉道:“这几日我看见城中有不少佛寺,寺中必然有抵押财物的质库,明天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抵押些钱,替我买几件御寒的羊皮袄还有干粮,这几天我暂时在这里躲躲。现在你扶我起来……”

      “是,”安眉小心翼翼地扶着苻长卿坐起,终是忍不住心虚地问,“大人刚刚是怎么躲过柔然人的搜捕的?”

      “侥幸而已。”苻长卿低着头尝试挪动身体,心情糟糕到极点。

      不光是因为今夜的变故,或者是腿伤,还因为刚刚听着柔然狗窸窣拨弄芦苇时,自己无能为力又恐惧的心情。

      听天由命的滋味,已经多久没尝过了?

      此外还有令他更烦躁的,那就是返回寻找他的安眉。

      苻长卿不会告诉安眉,自己之前不声不响跳车是为了撇开她。

      当他眼看着柔然狗越追越近,知道马车迟早会被拦截的时候,狂奔的马车恰好经过茂密的芦苇丛。

      他料想河滩泥土松软,不如趁乱跳车另寻出路,同时正好让她驾着马车引柔然人离开。

      一个刚收下月余的无能幕僚、一个随意使唤的贴身侍女,或者说一个胡种贱民,在危难时刻他自然会选择利用她,让她为自己送死,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机关算尽,惟独没料到跳车后自己的左腿竟磕在一块石头上,钻心剧痛后就无法再行走。

      那一刻苻长卿异常绝望,他动弹不得又救助无门,想着要么冻死,要么被擒,却怎么也没想到安眉会回来寻找自己。

      一个刚收下月余的无能幕僚、一个随意使唤的贴身侍女,或者说一个胡种贱民……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不选择独自逃走,而是回来找他?

      苻长卿精通法家刑名,素来信奉人性本恶论,他不知道维系在主人与奴仆之间的除了一纸契约外还能有什么——可安眉却从未与他订过任何契约。

      面对安眉苻长卿心中没有窃喜,只有一种深深的烦躁,因为安眉的归来出乎他的意料,使他不得不开始怀疑。

      怀疑那些自己素来骄傲的——源于高贵出身和后天智慧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曾经完全支配了苻长卿,使他一度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都无比正确,然而现在他简直觉得自己像一枚败絮其中的柑子,被眼前的安眉剥开了金玉其外的表皮。

      这是苻长卿第一次真正在贱民身上投注心思,却是承了对方仁厚无私的救命之恩。

      这种滋味并不好,甚至有点难堪。

      此刻安眉当然不会知道苻长卿内心正为了自己百转千回,她只是想当然地查看着苻长卿的伤势,无比心疼地问:“怎么会伤成这样,大人,是不是小人驾车没驾稳?”

      若放在平时,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台阶,但这一次苻长卿到底没有脸面顺脚往下踩,于是他自己编了个谎:“是我自己没站稳,跌下去了。”

      这世上凡是与苻长卿打过交道的人,放眼天下,也只有安眉会傻愣愣地相信如果颠簸的车辆使苻长卿没站稳,害他不但摔下了车还跌断了腿,他会宽宏大量地不计较。

      安眉与苻长卿一起躲在芦苇丛里,从漆黑的深夜一直捱到翌日清晨,这才左顾右盼地起身独自走出河滩。

      苻长卿留在原地等候,直到晌午才见安眉回来。

      安眉典当了玉佩,替苻长卿买来了跌打药和固定伤腿的夹板,还有羊皮袄和几块肉馅馕饼。

      苻长卿躺在草窝里,看着安眉手法笨拙地替自己包扎,有些不放心:“你懂疗伤么?”

      安眉一怔,红着脸回答:“会一点,从前有家人上山赶羊时摔断了腿,小人跟着乡里的郎中学了点。”

      安眉说的是她的小叔徐宝,苻长卿听了却深深皱眉。

      以往生点小病都能请动御医的他,实在担心腿脚会留下什么后患,只是眼下举步维艰,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了。

      他胡乱啃了几口馕饼,问安眉:“方才你在集市上买东西,有没有听见什么消息?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街头巷尾不可能不议论的。”

      “有的,大家都在议论昨晚的事,小人没听到柔然使者的消息,不过听说可汗在派人寻找您呢!大人,您说我们要不要去投靠他?”安眉满怀期待地望着苻长卿。

      苻长卿沉吟片刻,摇摇头:“暂时还不能去。突厥可汗派人找我并不能说明他的态度,只怕其中虚虚实实,敌友难辨。”

      安眉听了苻长卿的话,愁得肠子都要打结:“那可怎么办呢?您伤得那么重,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啊。”

      苻长卿没答复安眉,反倒话锋一转,问她:“昨晚死了那么多人,突厥人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听说他们都被送去‘黄坑’了,”想到一路朝夕相处的同伴死于非命,安眉黯然落泪,“高管家也在其中……”

      苻长卿听见这话,目光一冷,沉声道:“我们不用去见可汗了。”

      “为什么?”安眉心中一紧。

      “如今天寒地冻,尸体不易腐烂,何必处理得这么急?如果可汗的态度偏向大魏,此番想跟这件事撇清干系,必然会按汉俗以棺椁收殓尸体,再派人将棺椁送回魏国去请罪,而不是送到什么该死的‘黄坑’!可见昨夜突发剧变之后,可汗已不敢再同柔然交恶。如今他必已投靠柔然,你打听不到那帮柔然狗的动向,不过是可汗在掩人耳目罢了。”

      所谓黄坑,乃是突厥人特有的殡葬之地。

      不同于中原汉人的入土为安,西域胡人的风俗是在人死之后,将尸体送到城外一座专门的院子,让豢养在院中的獒犬将尸体上的肉全吃光,最后只收拾骸骨埋葬,并没有棺椁一说。

      苻长卿的随从侍卫被突厥可汗下令送往黄坑殡葬,这才当真叫作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一想到跟随自己跋涉千里的同伴尽数横死,他的情绪便极度低落。

      这恐怕是他人生中的最低谷,一切都已糟得不能再糟。

      苻长卿仰起头,聆听着北风从芦苇间簌簌而过,静静出神。

      半晌之后,他忽然起身拨开一小片空地,折了支芦管在泥土上比划:“等我养好伤,我们从这里走……”

      他画了一点代表突厥可汗庭,又取一点代表玉门关,径自从两点之间划了一道直线,代表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我大概记得地图,这条路完全是野地,中途没有驿站,应该也没有人烟,却是最短的路线。我想冒险走一走,总之要尽快赶回凉州才行……安先生,你看你是继续跟着我,还是另谋高就?”

      安眉一直乖乖听着苻长卿说话,这时微微一怔,很认真地回答:“苻大人,小人自然要跟着您。”

      “嗯,好,”苻长卿貌似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其实心中暗暗透着点松了口气的喜悦,“点点看我们手头还有些什么……”

      “有一辆马车,”安眉如实禀报,“不过车窗和帘子都已经被刀挑坏了。”

      “聊胜于无,”苻长卿淡淡一笑,又问她,“玉佩你抵押到多少钱?”

      “……”好半天安眉才尴尬地嗫嚅,“两,两贯……”

      苻长卿墨黑的眼珠子直直瞪住安眉,尖刻的声音不自觉便扬高:“两贯?!你知不知道那玉佩到底值多少?!”

      “……”安眉吞吞吐吐道,“寺里的和尚说,大人您的玉佩没什么雕工,他又不会看玉石,怕走眼,所以不敢给高价……”

      “蛮荒之地、不化之民,果然都是一帮不识货的蠢材!”苻长卿愤愤骂道,气得一张俊脸发青又发白。

      那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籽料,因为到手时就天然呈鸡卵形状,半边玉料又被一块凸出的黑油皮包住,苻长卿就请玉匠依势雕了个老鼠偷蛋造型的玩件,以为奇趣。

      谁料如今竟被人说成是没有雕工!

      早知有今日他就穿金戴银了,玩什么低调的奢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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