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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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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木阴阴,周琼在林荫下稍稍伫立,见晏欢专心致志,不忍出声打搅眼前的画面。
桃林里长满毛桃,白里透红,惹人注目。他微笑唤人送来竹篮,摘上四个熟透的毛桃,放入竹篮,跨在手臂上。
门扉响动,身影走来。
“你醒了?”晏欢喜道,走近,伸手接住竹篮。
毛桃刚从树上摘下,果肉新鲜,还带有淡淡的果香味。她随手取出一个毛桃,剥皮,大口咬下去,感觉清甜爽口。
周琼走到木案旁,随手拿起她刚用墨砚压住的一封书信。书信字体遒劲有力,开合大气,与周琼本人的字迹可以说是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如果不是他确认自己没写过这封信,大概会怀疑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封信。
书信文辞华丽,言简意赅,回得恰到好处。
周琼惊愕的问道:“是谁教你回书信的?”
“你是说罗家生龙凤胎的事?我是先拟个初稿给你,你先看看,若是什么地方没写好,我重新写。”
晏欢满意吃着桃子,随口说道。
周琼瞥到墨砚下还压有一大叠写好的书信,顿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晏欢回头恰好看到他在翻书信。
“我刚刚有数过,共有二十一封书信未回,涉及到大小官员平民,我全回了一遍。你若现在有空,可以一一过目。”
全回了一遍?
七成书信无非攀附于他,他心中厌恶,故而每天最多回五封,对外借口公务操劳。晏欢能每封看完后,想出回信的内容,远在周琼意料之外。
他前日手受伤,乍看倒了大霉,今日是因祸得福。
周琼顾不得吃桃,坐在梨花木椅上,拆开书信,仔细查阅。约莫半柱香后,他放下书信,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每一封都回得很好,连晏欢在书信里写得讥讽之词,都深得他心。
晏欢是有说过,她自小所学内容,与他们接触的有异,其类目之杂,学识之深,远远是他所不能想到的。
周琼当时,回想她多次能从容应对,丝毫没有退却之意,早早认定她是聪明人。即使如此,他还是为晏欢熟稔文辞之事,大为震惊。
“对了,我刚有查过后天王妃丧事的账目,有一点对不上。”
周琼惊道:“你会看账?”
“懂一点点。”晏欢读大学时,有跟风考过会计从业资格证书,并非纯小白。账房先生会在哪些项目造假,她还是懂一点点。
“这事分担给你了。”
晏欢微微一笑,拿起竹篮里的一个桃子,薄除外皮,递给他。
周琼接过桃子,见她言笑晏晏,觉得这夏风清凉,分外宜人。
前日,晏欢说的话,他觉得十分玄乎,又不大能全然明白,见晏欢面容真切,信她无欺人之意。
现在,他发觉他对晏欢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晏欢忽然抬起头,对他说道:“琼花居一直没有人住,也不修葺,不可惜吗?”
“不可惜。”
“这是浪费,你要知道琼花居内花草树木,没人欣赏,令人遗憾。”晏欢着力体现内心的无奈感。
“所以,你很想琼花居?”
晏欢点点头,那一片是王府内绝妙的清静地。周琼的赌气,是在辜负这好好的草木花柳。
“你有什么好主意?”周琼皱着眉头。
晏欢露出笑容,说道:“这里是你的书房,现在你手臂还伤着,我用一用也无妨。再过一段时间,你我都有事要用书房,会觉得很不方便。所以,我想把琼花居改为我的书房。”
公务文书,个人书信,以及来往不断的宾客清谈,都会在这间书房里。
周琼知晓她的顾虑。何况,这本是他的书房,藏书万千,不一定能对得住她的口味。他轻轻颔首,说道:“好。”
二人说话间,有下人进来,禀告怀宁郡主周雨和临南王周临和在门外候着。
“快快,请他们进来。”周琼喜道。
当日,他奉旨进京,二妹周雨,三弟周临心知圣意难测,都为他捏一把汗。三人血浓于水,彼此有分歧,但从未有相害之意。
转眼,旧皇死去,新皇已立,周琼手握大权,四海承平。二妹和三弟能顺顺当当来国都碰面,当真是一件大喜事。
人未至,传来脚步声。
“大哥,我们来了。”
晏欢站在周琼身侧,看到有一男一女并肩而来。周雨打扮干练,穿着天蓝色衣衫,腰间系有玉带,挂上玉佩,饶是如此,面容明艳娇俏,像是绽放的茶花。周临长相俊美,墨发半披,腰间别一把宝剑,脚蹬黑色官靴,有玉树临风之姿。
半年未见,二人比初见时,举止更为成熟,自信。周琼不在海岛的日子,他们也在经历,成长。
“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放心,我会好好招待你们。”周琼热情招呼二人进门。
周雨眼尖,瞧到晏欢也在,走到她跟前,细细打量着她。当日洞房内,周雨也曾用过类似的深邃目光。晏欢知道自己面容跟贾探春相近,而绝非是一个模子刻的。
“二妹,你在看什么?看得对方都不大好意思。”周临远远瞥一眼,疑惑道。
周琼说道:“一路舟车劳顿,该坐下来好好歇息。”
周雨附在晏欢的耳旁,轻声说道:“桃子好吃吗?”声音极为轻,轻的只有晏欢本人听到。
周雨审视人时,目光尖锐如老鹰。阔别多时,晏欢重温公主府的熟悉感。她侧过头,想去看周琼行迹,看到踏步走来,很自然地对周雨笑道:“二妹有所不知,她将是这里的女主人。“
周雨神色一变,说道:“你明知道王妃尸骨未寒。”
周临也随之站起身,眼睛里有薄薄的怒火。说道:“大哥,你在我眼里,绝非是个薄情的人。”
“王妃失踪后,没有人找得到她。后日下葬的事,只为给众人一个交代。”周琼说道。
“你,这是在说,她没死,还是说,你希望她永远不回来,成全你?”
周雨越说越激动,原本明艳娇俏的脸,冷然如雪道。
周临未多话,也走到周雨身边,齐齐望向周琼。
“她并不想嫁到王府,很早跟我说过,要离开。如今,她是得偿所愿。”周琼认真回道。
晏欢是个知情者,也是始作俑者。她很感激周雨周临为“自己”说话,也对周琼的困境表示内疚。
人生有时会像圈子,循环往复,又回到一个地点。
当日,她为陌生人,他没有舍弃她,迎着海岛无数质疑目光里,站她身边。
今日,她脱下伪装,他为她补好谎言里的漏洞,仍旧站她身边。
其实,两人的关系,可以晚点挑明。他能少受一点责难,但他没有这样做,很蠢,却是为她。
晏欢看着周琼笑了笑,见他也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眸明亮,似有光,裹着浓浓的爱意。
周雨呆滞在原地,随后缓缓说道:“所以,你们俩确实在演戏,而且还瞒过了所有人,还包括一直在怀疑你们的我。如今,她得到她想要的自由,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也可以这么说。”周琼说道。
闷不做声的周临听到这话,握紧拳头,冲上去,气愤道:“既然她不爱你,一直跟你逢场作戏。你告诉我,为什么在西山岭的山道上,她不肯跟我走?”
“还有这种荒唐事?三弟,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周雨惊愕说道。
“这是我跟大哥之间的事。”
“你真是糊涂,她但凡聪明一点,就不会跟你胡闹。你还没想明白吗?”周雨气道。
周临又道:“我不明白,我以为她喜欢我哥,所以我才死心的,明明这桩婚事是我的。”
“你,你这又乱说什么话。”周雨厉声呵斥他。当日身份互换之事,仅三人所知,绝不可外泄。
然而,周临仍在愤愤不平中。
周琼挑眉,冷言道:“我不是她,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周临神色黯淡,无奈道。
晏欢出声道:“你对她再好,她也无法喜欢你。尘世间的情,爱,宛若山川河流,存在却又不因我们存在。”
山川河流,壮丽宏大。
那般辽阔,高远,蕴藏着无数未说尽的心事。
周临看着陌生的女子说出这句话,恍惚间,想起骑马路过的山坡小屋,想起那首悦耳的歌谣,想起此生不复相见的人。
其实,一切都是他个人的执念。
他无非爱上一首歌谣。
周临沉默一回儿,随即微笑说道:“前尘往事,再提也无意思。现在,不妨我们要好好聚一聚。”
“放心,知道你们这两天会来,早备好了酒席,为你们接风洗尘。”周琼笑着说道。
晏欢迎上周雨钦佩的目光。
她心里还明白,“贾探春”的消失,意味着她能重获新生。在一个她重新构建一切的世界里,生活。
浩浩明月,习习凉风,花厅灯火通明,四处挂有明亮的灯笼,当中摆有一桌丰盛的酒席。两侧有侍女随从,听其调遣。
四人梳洗一番后,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裳,环绕着红木方桌坐下。周琼坐首席,左边为晏欢,右边为周雨,正对着周临。
红木方桌旁有个滕筐,放有女儿红,青梅酒,白云边,桑落酒等四种口味的酒。周雨素来豪爽,爱饮酒,当即要了一坛青梅酒,留做自饮。周琼周临各要了一坛桑落酒青梅酒。
周雨浅笑看向晏欢,说道:“晏姑娘,不爱饮酒吗?”
此时的造酒技术落后,酒精度数极低,稍高于现代工艺的米酒,喝醉酒的可能性极低。如若想醉,那得举杯痛饮千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破例也无妨。”
晏欢微笑,要了一坛桑落酒。据说桑落酒酸涩微甜,酒新有劲,她还没有尝过。
周琼周雨周临为兄妹三人,彼此思念,不免会倾诉心中的烦忧。晏欢很有自知之明的,做好当树洞的准备。
然而,周雨很疯。
晏欢临时想起周琼手臂受伤,不得饮酒。周雨不依不饶,不饮酒不尽兴。晏欢不得不代周琼饮酒。
一杯,两杯……
酒席散时,周雨周临微微有了醉意,晏欢不动如山。
周雨临走前,悄声跟晏欢搭话:“晏姑娘,你酒量真好,下次教教我,好不好?”
“酒喝多了,可不好。你还是学点有用的。不如,找个会舞枪弄刀的书生。”周临吐槽道。
周雨气得追着要打周临,周临迅速躲开,二人闹腾腾的,一时半会儿,不想会消停。周琼吩咐人带两人回客房休息。
二人走远,花厅里桌椅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晏欢今晚这桌菜,吃得惬意。她有想起大学里,跟三两好友聚餐,也是没个正经样,欢笑玩乐。
周琼抬眸锁住晏欢清丽的容颜,红烛照明下,越发有冰肌玉骨之姿,说道:“真好,你很习惯现在的生活。”
“我们会有个新的开始,不是吗?”晏欢唇边勾起一抹淡笑,附在周琼耳边,缓缓说道,“我挺遗憾,今晚不能看到你醉酒的模样。”
“你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
“嗯?”晏欢不解。
酒香清浅,一缕红晕早早染上了她白皙的脸容,如桃花掩映,娇艳欲滴。周琼怀疑她根本没有想过,现在的她,神色清冷,又媚意入骨,让人情难自禁。
“明天你不会想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