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小城》海清之清

53、飞上

　　周慎开车下了高速，从北京回来y市已是凌晨。打开车窗和天窗，凉凉爽爽的夜风让他头脑清醒，精神焕发。向前看，远处霓虹闪烁的地方就是家，有父母有朋友有记忆也有深爱过的姑娘。此处虽然略显荒僻，没有那么多灯火，但是抬头看看天，星星可真亮。
　　活着可真好，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车子行驶的无声而流畅，年轻的他踌躇满志。

　　突然，他发现了前方的异常。一辆电动车栽倒在柏油路上，旁边一辆越野车，车门打开挣扎着滚出来一个女子，朝着他的方向呼救，又被迅速的拉了进去，车门再也没有打开，片刻的安静。
　　周慎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把车子开得很慢很慢，有一刹那的犹豫，他本来可以当什么也没看见。
　　那一年，那个下雪的傍晚发生在夏微凉身上的事，现在在另一个女子身上重复发生了。
　　夏微凉拽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眼中闪过宠溺。
　　不再思考，他毫不犹豫的加速，撞向前方那辆传奇suv，力道掌握的非常好。
　　前方的车一阵兵荒马乱，那个女子乘机爬了出来。
　　周慎再次撞前车的车尾，直到看到那个女子骑上电动车逃离。

　　这时候，那辆一动不动的suv突然猛得倒退，用车屁股撞向周慎的卡宴。
　　周慎腹部一阵剧痛袭来，他忍着痛拨打报警电话，并自己打了120。意识在慢慢模糊，他仰躺在车座上，眼睛看到上方暗蓝色天空中一片星光，闪啊闪，像仰慕的那位姑娘眼睛里的明亮，他温柔的虚弱的说着她的名字。
　　徐徐风，吹拂着他乌黑的头发，年轻的脸上血色正在褪去。来这世上一遭，爱过恨过得到过失去过。。。。。而到了最后，他只记得她了。
　　逃走的女子也及时打了电话，警察来得很快，首先控制住suv里的男子，他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反复声明□□未遂的有，故意杀人的没有。
　　无论是不是起了要人命的心思，医生还是断定周慎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一根肋骨断了，正好扎进了肺部。

　　夏微凉听了大妈们讨论，深以为然，也觉得梦都是假的，何必心有不安。那曾经做过很多次被日本鬼子追杀的梦，哪一次成真的了？
　　她打起精神，正准备回去工作，手机响了，是王睿。
　　夏微凉小吃了一惊，王睿和她是几乎无事不打电话的，顶多在好友群里不疼不痒接几句话。
　　王睿声音刻板古怪，他说“微凉你请个假，来趟凤凰岭医院，速度点啊，周慎出了点车祸。额，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你来了就知道了。”

　　夏微凉的头嗡的一声炸了，就知道大事不好。若是小伤小痛的，还不至于特地让自己过去，还是工作时间。请假？请个毛啊！哪怕被开除也必须立刻马上走人。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同事说“麻烦赵姐跟老板说一声，我有急事先走了。”
　　打了车立马抽出两张一百元给司机师傅，说“凤凰岭医院，要快！”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司机开得已经不慢了，即使如此，人还没到医院，王睿的电话再次打来，他说“我在医院门口等你，我直接带你过去。”
　　夏微凉刚下车，王睿冲过来拽着她的手就跑，哽咽道“他快不行了，想见你一面。”
　　医院的走廊里，飘得是消毒水的味道，踩着大理石的地板，一脚深一脚浅，即使是王睿拽着她，夏微凉也差点摔跤。病房门口站着的、哭晕的，模模糊糊像梦境里的人，让人认不清晰。

　　听着他往外呼气粗重的声音，夏微凉心如刀绞，跪到床前，握住他的手，拼命止住眼泪，她说“周慎，你不守信用，你说过，等我有了孩子，你教他跆拳道和搏击。”
　　躺在病床上的男子，英俊而苍白，不是昔日无所畏惧的样子。她的声音无疑加速了他生命流失的速度，他听到了，她来了，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用所有力量说出他留在人世间最后一句话，他说“微凉，一定要幸福……。”替我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夏微凉大声喊着医生，冲进来一群人，把她挤在后面。
　　眼泪不足以表达痛苦，夏微凉咬着自己的手背泣不成声，手背咬出了血，也没有觉得疼。她已经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思维了，只要看到穿白衣服的，她的膝盖就软得想跪下去，想往医生手里塞信用卡，求求你，救救他。
　　直到王睿红着眼呵斥她‘夏微凉，你这样一点用也没有，只是添乱。’
　　是的是的，可是做不到理智。夏微凉奔了出去，捂着眼睛，在计程车上，在海边的礁石上。没有地方哭泣？只要不在乎，哪里都可以。
　　情有很多种，和周慎，不是爱人，却是心上人。烙印在岁月里，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沈木易找到夏微凉的时候，她已经安静了很多。软软的扑到他的怀里，都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沈木易说“周慎要是活着，可愿意看到你这样难受？”
　　夏微凉听进了心里，虽然难以接受，可这就是事实。
　　死神收割生命，不分男女老幼，美丑善恶。木秀于林……呜呜呜呜，还是想哭。天上是缺了神砥，所以带走了他吗？
　　沈木易虽然不赞成夏微凉一味哭的做法，但是相当理解。他觉得，自己不会让夏微凉受委屈，可是，只要她想哭，什么时候都可以给她怀抱，好过让她憋在心里。

　　周慎头七那天，夏微凉早早就去了墓地，沈木易开车在外面的路上等她。
　　夏微凉在周慎墓地前坐了很长时间，沈木易没有一点不耐烦。
　　夏微凉是忘了时间的，只呆呆的坐着。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夏微凉回头，看见是周家父母来祭周慎。苏妲己不施粉黛，已经瘦成了鲁迅眼里后期的豆腐西施，眼窝深陷，细脚嶙峋。不到五十的周父也因为丧子之痛头发花白。
　　两人见了夏微凉，并不吃惊。
　　夏微凉硬邦邦叫了声周叔，站起来转身就走。却在转身的时候，瞥见苏妲己准备烧的纸钱中，赫然有一张自己的照片，这个女人！明明规定不许在墓园焚烧纸钱的，她根本无视那些规章制度，还。。。。。。
　　夏微凉却当没看见，默默走了。
　　一路走着，有个声音在心底轻轻的说‘是的，爱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都忘了曾经也是小孩子过。
　　山上开满映山红，风吹过野梨花纷纷扬扬漫舞，雨后的蘑菇沾在手上奇怪的味道，扣在玻璃瓶里慢慢蝉蜕的知了，风高时一卷卷雪白的浪头，秋天被粉碎了的玉米秸秆的清香，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
　　一帧帧定格在脑海里美丽的画面。
　　不是忘记了，只是没有时间想起。等愿意拿出时间想的时候，它们就出现了。
　　那些画面，朝阳升起的时候，海边朝霞绚丽。
　　那年年少，两个人并肩坐在海边的岩石上，风吹过稚嫩的脸庞，同样也说着幼稚的话。
　　夏微凉说：“真是奇怪啊，这男人长的也差不了多少，女人长得也差不了多少，都是两眼一个鼻子，差别其实并不是很大。可是如果几十万人排队，一个从我跟前过，我为什么能一下子就认出那些人都不是你，也不是王睿，也不是我认识的谁呢？我们人类真是太聪明了。周慎，你说海里那么多鱼，这些鱼能不能在很多鱼里面认出自己的好朋友呢？”
　　周胜说：“不能。”
　　夏微凉吃惊的说：“为什么，如果找不到自己的妈妈，也找不到自己的好朋友，那么做一条鱼太可怜了。”
　　周慎说：“因为一条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夏微凉说：“它们太不幸了，反正要是记不住妈妈，或者找不到你，我就成了孤儿”
　　周慎郑重的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会在你一下子就能找到的地方。”

　　年少时，总喜欢说煽情的话，认真地样子，连说话的人自己以后回忆起来，也忍不住莞尔。
　　孩子气的话，做不得数的。
　　明天永远不可测。

　　然而，是的，他从此在她一下子就能找到的地方，而且永远不会老。

　　在她能找到的地方，不悲不喜，安安静静的躺着，成了泥土，成了回忆，成了永远。

　　爱不爱？恨不恨？情不情？仇不仇？
　　总有人之间是说不清楚的，也做不到分明。

　　有一条路，是黄泉，是否平坦堪行？路两旁开着红色的花，那是叫彼岸，有没有开得荼蘼？有一条河，是忘川，渡人过河的桥名字叫奈何，额，是渡鬼过河的桥。过了桥，摸摸三生石上彼此的名字，周慎和夏微凉都刻在哪里？登上望乡台遥望故乡，挥手说保重。放下牵绊，毫不犹疑喝下孟婆的那碗汤吧，从此忘了烟火红尘，从此忘了夏微凉。以及永别了，那谁谁和谁谁们。

　　西陵下，风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