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他无所不能》三木斑斑

2、客人说他没钱了

　　杜归坐在椅子上怎么都不能安分下来，望着陈辛南欲言又止，如坐针毡。

　　陈辛南啜饮了一小口茶，含笑望着杜归，举高了茶杯：“杜公子，不尝尝我这自家做的茶叶么？”

　　“啊？好，好。”杜归忙答应道，因为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有细品就急急咽了一口——嗯？

　　这茶香气馥郁，除了茶叶本身的香气外还有一些果香，回味甘甜——即使杜归不懂品茶，从小在圈子里没少见好茶叶的他还是有了这样的感触：“这绝对是极品茶。”

　　杜归忍不住又喝了几口，等茶杯见底时才醒悟过来，悻悻放下茶杯与陈辛南赔罪：“让陈店主见笑了。不知怎地，您这茶我实在是喝了还想喝，想来是难得的好品种。家里有长辈就爱这一口，不知能否匀几斤给我？”

　　陈辛南摩挲着茶杯的杯身，淡淡笑着道：“这是伊吹春日结束前产的最后一批茶叶，有些轻微的灵气，又因为长在安神草旁边，有些凝神静气的作用。”

　　“哦，对了——”陈店主呼啦啦打开扇子在身前摇啊摇，“最适合你这样心神不宁、燥气郁结的人。”

　　杜归结结巴巴地问：“很、很贵么？”

　　想起刚刚自己牛饮的姿态，在用痛惜的小眼神瞟了瞟杯子之后，杜归幡然醒悟：“莫非这就是能治好我病的药？”

　　陈辛南道：“贵……倒是不贵，一两百金而已。但它治不好你的病，最多就是缓解一两分，这样你还要？”

　　杜归沉默半晌，不敢质疑这一根救命稻草的贵贱标准，只是斗胆问了一句：“那，那陈店主，我需要的药价格……得要多少啊？”

　　“不贵。”和之前一样平静的声音让杜归心里咯噔了一下。

　　“哎呀，也就是一百五十金而已。”陈辛南这时笑得很克制，盯着杜归的眼神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杜归收拢拳头，手心已是一手的冷汗，听了陈辛南的话反而放心了些——还好还好，一百五十金……剩下的他还能买一丁点儿陈店主那死贵死贵的茶叶，然后餐风露宿地赶回去……

　　于是杜归眼巴巴地望着陈辛南，谄媚地笑着：“陈店主，那个，我的药在哪儿呢？”

　　陈辛南瞟他两眼：“怎么这么急？”然后放下茶托，叮嘱一直站在一边的冷面侍女：“拂柳，把丙二房里那个朝凤花架子上的植楮草给杜公子拿过来。”

　　杜归更结巴了：“那、那个，陈、陈店主，我不、不急的。”

　　陈辛南理解地点头，同时挥挥手示意侍女快去。

　　杜归又有些好奇：“陈、陈店主，那个植楮，是什么？您，您不说也可以的，我就是瞎问问……”

　　“植楮，是远古万法时代一本叫做《山海经》的书上记过的一种药草。唔，这本书你们人间已经失传了，仙海里也就几个传承久的书院还保存着。”陈辛南垂眼把玩着扇子柄上系的流苏，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

　　“你们不是也知道饕餮、睚眦、凤凰这一类神兽么？还有什么睚眦必报、浴火重生之类的成语，这些东西的出处就是《山海经》了。”

　　“这本书上说，有艸焉，其状如葵叶而赤华，荚实，实如椶荚，名曰植楮，可以已癙，食之不眯。”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陈辛南眯着眼睛解释道：“你不是常常做噩梦吗？吃了植楮就不会再被魇着了。”

　　杜归人看着像玉面书生，实则是个纨绔子，听得头疼，只懂了最后一句：“陈店主，我真的只要吃了这个药就能好？”

　　“嗯。”依旧温润如玉的声音，没有因为杜归的话多而不耐烦。

　　尽管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杜归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先前寻访无数名医都没能治好的病，到陈辛南嘴里只要轻飘飘得吃个药就能好，听上去也太过梦幻了。

　　于是他再次大着胆子用极小的声音问陈辛南：“那个，陈店主，我这是什么病啊？怎么就连别些个名医都瞧不出来？”

　　察觉到话里的漏洞，他又笨拙地打了个补丁：“陈店主，我没有别的意思。”

　　陈辛南却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得的又不是人的病，看人病用人药的医者能看出来才叫人惊奇呢。”

　　不知怎么杜归总有一种面对夫子考校的紧张感，一感觉自己说错了就羞愧道：“是我愚钝了。”

　　他又道：“陈店主，您说我得的不是人的病，那……我这病是我自己得的还是……”

　　看着客人期待又纠结的表情，一向对客人有求必应的陈店主从善如流地说道：“一般人得这种病简直是绝世罕有，但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杜公子嘛，你把你那个莲花玉佩拿过来看看。”

　　杜归对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不过出于对陈店主的敬畏他还是虔诚地解下了腰间挂着的莲花玉佩，甚至都不理会小厮殷勤伸出的小手，而是自己任劳任怨地给陈辛南双手奉上。

　　恰巧这时那名唤作拂柳的侍女也回来了，双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个雕花精美的匣子。

　　侍女走过来把匣子放到他手边的方桌上，冰冷着脸点点头，又站到了陈店主身后。

　　“陈店主，请。”

　　陈辛南略嫌弃地看了那玉佩两眼，却是没有马上接过，而是指尖隔空一点。

　　杜归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无他，实在是眼前这幕太过离奇了。只见那被陈辛南点过的玉佩上，不知怎么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色粘腻的液体来，里面还带着点红色血块。

　　杜归看着摸着极为恶心，浑身一哆嗦，就松了手，好在侍女拂柳眼疾手快用托盘接住了这污秽之物，没有让它污染盛华阁的宝贝青石板地面。

　　陈辛南欣慰地点头。

　　杜归差点就要哭了出来：“陈、陈店主，这、这东西是什么？我这沾了手还有救么？”

　　陈辛南安抚客人：“不打紧，有钱就有救。”

　　杜归腿软，心想只怕回去时连风餐露宿都奢侈了，莫不是要一路乞讨回去？

　　客人苍白着脸：“有、有救就好。”

　　陈辛南眼神亮晶晶的，拿纸扇对准了杜归伸出的手扇了两下，那些污秽之物竟然就慢慢消失了。

　　杜归嘴角上扬，充满希望。

　　“承惠五十金。”——是陈店主愉悦欢快的声音。

　　杜归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陈店主，我这病既是他人害我，有什么法子能叫我不再受他侵害的？”

　　陈辛南笑得眼睛眯起来：“招摇山玉石，承惠一百金。”

　　眼看事情都敲定了，杜归坐回右下首，给小厮使了个眼色。站在他身后的小厮立马上道地拿出钱袋，数了三百金的银票出来，又把钱袋递给杜公子。

　　侍女拂柳不知从哪又拿出来一个托盘，端着托盘站在杜归那方桌旁。

　　杜归颤颤巍巍地把三百金银票放到托盘里，又仔细清点了钱袋里剩下的财物，然后视死如归地对陈辛南道：“陈店主，我这还有一百金，七十银。劳烦来一两七厘的那个，安神的那个，茶叶。”

　　陈辛南来者不拒：“自然是极好的。拂柳，记住了，招摇山玉石并一两七厘茶叶……”

　　“哐当”，随着钱袋落到冷面侍女的托盘里，杜归的心也碎得不成样子。

　　趁着侍女去拿玉石茶叶的这点空档，杜归见缝插针地和陈店主套近乎：“那个，陈店主，我这药怎么吃啊？直接吞还是煎服？”

　　“你还是个普通人，自然是分三次煎服。”

　　“这样啊，那个，陈店主，我手下的人都蠢笨，也不懂这灵药怎么煎合适。咳，您这里能煎煎药么？”

　　“我这里不行。”陈辛南一口否决，“不过，我可以去教你们一次。你是在泮城的客栈下榻吧？”

　　“是是是。”杜归迟疑，“不，不要钱吧？”

　　陈辛南对于他稀少但是有钱的客人还是颇为大方的：“不用。”

　　杜归狂喜，看了眼天色：“那，您即刻和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侍女便拿了茶叶回来，被小厮拿过去和先前的匣子一齐小心捧着。

　　陈辛南站起来：“走吧，等会儿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

　　于是三个人就这样又走了一遍回泮城的那条路，依旧是累得主仆二人要死要活的。

　　陈辛南只教了一遍，杜归和小厮并叫回来的几个随从都睁大了眼睛仔细记着。

　　好不容易教完了一遍，陈辛南这个做事的风度翩翩、滴汗未出，五六个旁听的倒是汗流浃背、紧张不已。

　　杜归挤开了小厮，自己亲手给陈店主倒了一杯茶：“陈店主，那个，我下次差人来，茶叶还是一样的价钱么？”

　　实在是陈辛南的“不贵不贵”重重伤害了他。

　　陈辛南客气地笑：“杜公子，您知道盛华阁的规矩吗？”

　　“什，什么？”

　　“非有缘者不入。”陈辛南老神神在在的，“杜公子这次有缘，您的人不一定有缘，下一次的您也不一定有缘。”

　　杜归对这么心高气傲的规矩目瞪口呆，但想到这是陈店主开的店就不觉得奇怪了。于是他只是悻悻然道：“陈店主果然有、性格。”

　　送走了陈辛南，杜归边喝药边催促着随从清点财物，忧心忡忡。

　　“唉，就只有几十银了，这么赶回去真是害苦了我。”杜归自言自语，“没想到是朱小姐送的莲花玉佩，她这哪是结亲，分明是要和我杜家结仇啊。”

　　“待我归去，必定要好好告个状。”杜归气得直哼哼，“非叫你朱家垮台不可。”

　　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