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光》鹤璟

46、不舍人间

　　“很好笑吗？”
　　尹怀柔扬手给了裴邈一个重重的耳光，裴邈只得被迫止住笑声，左脸登时一片红肿，别过头去，背对张绥之，啐出一口血。
　　张绥之当场情绪爆炸，指节死死扣在钨金扇覆日上，很想直接冲过去手撕了尹怀柔，但是毕竟裴邈还在她手里，并不敢轻举妄动，张绥之紧咬牙关，厉声威胁：
　　“你要是敢再动他一下，我让你魂飞魄散！”
　　尹怀柔手里有裴邈，对于这样的威胁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
　　“你当我怕你？”
　　再次扬手又在裴邈的右脸上来了狠狠的一个耳光，裴邈这次把涌出来的血液咽了回去，食道中返上一股腥甜。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正好肿的对称了，裴邈挺着一张猪头似的包子脸，冲张绥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管自己。
　　裴邈远远的看着张绥之，觉得他漆黑眼眸中的金色灵流都快高速运转成一道龙卷风了，那件单薄的白衬衫无风自动，卷携着周遭的空气，化成一把把的利刃。张绥之勉强保持冷静，凛然开口：
　　“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尹怀柔：“聪明人，我们要还阳，全部！”
　　裴邈一口老血没忍住喷了出来，溅了尹怀柔一脸。在场几方势力无不大惊失色，被尹怀柔的狮子大开口吓的不轻。还阳？上千人还阳？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其难度比起秦始皇统一六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闻所未闻。单单裴邈的躯壳张绥之就做了十年，那么几千人的躯壳则需要张绥之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才能完成，那么前提是已经是死人一个的张绥之能生出来一个儿子，然而这个不孕不育的死人已经是做不到了。就算是做到了亡灵们也未必愿意等上百八十年，当然，没人愿意。其实办法也并不止这一个，还有另一个办法是裴邈不愿意去想的。那就是活人献舍，活人剥魂，融入亡灵，重新换一副皮囊行于世间。可是若是亡灵的魂魄齐全还好，白鸟中学的亡灵们，五年前被裴裴的龙息火焰烧的熟的熟，焦的焦，多半都破败不堪，支离破碎，现在只有一丝的怨气吊着，这可真是难为张绥之。
　　裴邈吼出来：“这个疯女人是要你去杀人屠城啊！别答应她，我打不死！”
　　尹怀柔抬膝狠狠踢向裴邈的小腹，被绑成麻花的裴邈霎时痛苦的缩成一团：
　　“你哪来那么多屁话？”
　　张绥之近乎就要扑上去跟尹怀柔拼命了，却见尹怀柔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裴邈的胸膛上：
　　“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把她的心脏挖出来！”
　　张绥之蹙眉，似乎是想不通尹怀柔是如何找到裴邈的弱点的，灵魂储藏在心脏里，倘若心脏被挖，魂魄也就岌岌可危。
　　尹怀柔继续张狂：“快点！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正在张绥之面露难色犹豫不决之时，尹怀柔一众后方跑来一个女生报信；
　　“怀柔姐!羽小小那个贱人挑唆齐则鸣已经和我们后方阵营打起来了！”
　　尹怀柔瞬间分神：“早就应该料到她是这么个贱人！当初就应该直接弄死她!”
　　战场上瞬息万变，张绥之抓住这一瞬，飞身上前用覆日利索的剁掉了尹怀柔的双臂，掳走裴邈。然而正当张绥之护住裴邈一路后退之时，偶然间扫到尹怀柔因剧痛而扭曲的狰狞脸色浮现出一抹笑意，左腿稍稍用力踩下了什么东西，“嘀……”的一声响浅浅的顺着空气传了过来。直觉般的恐惧涌上心头，张绥之近乎下意识的去查看裴邈。果不其然，裴邈背后紧贴心脏的地方，被植入了一颗小型炸弹，红色的光芒急速闪烁，仿佛张绥之此刻的心率。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梳理，拆弹分析，张绥之只得一手扣住那颗炸弹，狠下心来，使劲一扯，划破了裴邈背后的一小片皮肤，把那颗小炸弹远远的向身后抛了出去，用自己的身躯紧紧包裹住裴邈贴地向前滚去。
　　“阿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裴邈正一脸懵逼不知所以，被张绥之带着滚的头晕脑胀，紧接着就是一阵振聋发聩的爆炸声。
　　“砰！”
　　橘红色的强光中滚着浓浓黑烟，巨大的气浪把张绥之连带着裴邈两个人都掀的飞了出去，周遭本就是灵魂体的亡灵们避无可避，惨遭炸弹洗礼。遮天蔽日的灰黑蘑菇云冉冉升起，暗夜降临，四下寂寥，危机四伏。
　　世界静穆了，亡灵们维持不住幻境，远处的天空摇摇欲坠与现世的晚霞相互交联，一月末的寒风带着鹅毛雪花吹进六月的干热幻境，眨眼间就融化在了地上，撒了一地的眼泪。几个靠的近的亡灵维持不住人型，纷纷迫不得已恢复了原型。干瘦枯槁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失去嘴唇露着牙齿而又没有声带的焦尸趴在地上无声的哽咽着，眼眶里再也不会有泪腺分泌出的眼泪了，不再灵便的四肢毫无规律的木然抽搐着。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垂死挣扎的一幕。离得稍远一些的亡灵们看到胆战心惊，哆哆嗦嗦的感谢上帝，幸亏没有波及到自己。
　　亡灵们如此，肉体凡胎且离爆炸源最近的张绥之的状况并没有比他们好到哪去。勉强找到了升国旗的观礼台作为掩护，但是大半个后背依旧血肉模糊，碎肉残渣中混杂着水泥与瓷砖的碎块，顺着奔涌而出的血液淅淅沥沥的撒了一地。双臂依旧紧紧的箍住裴邈，把他护在人肉城墙下的唯一一处安身之地。污脏的血垢糊了张绥之一脸，甚至还黏在了颤抖不已的睫毛上，双目紧闭，从依稀露出的面容上可以看出他灰败的脸色，紧紧贴在裴邈额头上的嘴唇是凉的，体温低的吓人。
　　裴邈被吓呆了，瞪着一双红宝石不敢半下眨眼，生怕错过了张绥之的丝毫动静。裴邈想扶住张绥之的，可是满后背都是伤痕，根本无从下手，只能让张绥之软绵绵的趴在自己身上。裴邈好半天才从蜂鸣的耳膜中分辨出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绝望：
　　“张绥之？”
　　“张绥之！”
　　“张绥之你醒醒！”
　　“不许装死！你起来跟我说句话！张绥之？你不许吓唬我！你睁开眼看看我！”
　　裴邈越说越激动，甚至尾音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哭腔，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张绥之的脸颊，眼泪终于刹不住闸，三峡大坝雨季提前泄洪一般悲声恸哭，呼天抢地的用眼泪给张绥之哗啦哗啦洗了个脸：
　　“张绥之你个王八蛋，抛下我又一个人跑了！上次把我变成了猫，这次不让我恢复灵力你小子又溜了！等你你下一次满血复活是不是又要等一千二百年啊！臭混球！负心汉！你再装死我就……我就去铲平了你们老君山一脉的祖坟！让你师尊师祖师爷爷在阎王老面前抽你小竹条啊！呜呜呜……我还没来的及说我好像不是那么讨厌你了，要是知道把你卷进来你这么容易就挂掉了，早知道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嗷嗷嗷……我龙爷在这世上游魂似的乱晃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心里装了一个人我容易吗？老子的喜欢就那么不值钱吗？喜欢一个死一个是吗？卧槽了！呜呜呜嗷嗷嗷……”
　　张绥之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嘴里全是自己的腥甜血液混着裴邈苦咸的眼泪，张绥之费力抬手把裴邈糊了自己一脸的鼻涕泡抹了下去，扯出一个一开口就狂喷血的笑容，死寂的暮色中亮起一盏萤火，把裴邈抱的更紧：
　　“好了好了，阿邈不哭，你看，都哭成小花猫了，夫君在这，夫君没死，夫君怎么能舍得下你一个人先赴了黄泉呢？”
　　裴邈愣了，眼珠子就快从眼眶中掉出来，选择把刚刚吐出口的话再原封不动的吃回去。惊讶，惊喜，惊吓，暴怒。裴邈当即收放自如的把眼泪塞回去，对着张绥之优美的下颌线就是一个下勾拳打了过去：
　　“你还是死了吧！谁让你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