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庄》南柯子

9、前因

　　梅正卿将自己深锁在石窟里，这石窟通向后山腰，除了他的心腹刘总管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他当初花重金买下这座庄园，就是看中了这处石窟。柳如烟脖子上那把长命锁又出现在眼前。它像是敲开了记忆之门，令他不得不回忆起十五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大约是他平日太过宠爱沈碧云了，他有一次醉中竟说出了这个洞的秘密。事后他曾不止一次地暗自后悔，甚至起了杀机。有一次，他已经举起手来，想将她一掌击毙，她却突然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娇嗔着让她把斜插在头上的那枝海棠发簪扶好，他只好顺水推舟地为她细细插好发簪，再也不忍心伤害她了……
　　那时他的功力只有两三成，而周围方圆数十里一时都没有婴儿，他左思右想，考虑了很久，才将目光转到女儿身上。恰巧那一阵子沈碧云在病中，他让她安心养病，趁她熟睡之际将婴儿抱走。来到洞中，望着那四肢乱动、时哭时笑的小家伙出神。她已经会喊娘了，只是喊爹还不会，大约是跟她娘在一起的时间长些吧！襁褓中的女儿已被他放在石桌上，他心情复杂地摸摸她并不坚硬的头顶，那如春天小草般鹅黄娇嫩的短发蹭得他掌心痒痒的。他心中一声叹息，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得名得利么？妻子没了可以再娶，儿女没了还可以再生，而自己的生命却是不可重复的。为了能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作这点牺牲也是值得的。那女婴似也感觉到了危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幼小无力的声音回荡在阴森的石室中，冲淡了几分窒息之气。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狠狠心，凝神静气地练了一套掌法，头上渐渐冒出一股青气，便将右掌放在婴儿的天灵盖上，婴儿既好奇又惊恐，瞪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尚不知自己顷刻间就会毙命……
　　沈碧云一觉醒来，见女儿不在身边，忙焦急地问丫鬟：“雪儿呢？”一个丫鬟回道：“庄主抱着她去玩儿了。”“他有没有说去哪里玩了？”丫鬟摇摇头。
　　“你们快点找，一定要给我找到！”沈碧云疯了似的，在偌大的庄园及各个厢房里乱喊乱蹿，找了一通，不见半点踪影。沈碧云越来越慌乱，心底突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蓦然想到梅正卿在一次酒醉后提到的那个石窟。
　　在石窟附近，刘总管在远处若有若无地盯着，沈碧云问道：“庄主是不是抱着雪儿进去了？”刘总管倒未曾想到有此一问，神情一滞，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沈碧云便知自己猜中了个八九分，便不再多言，径自往里闯。
　　“夫人去不得！……庄主说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否则格杀勿论！”刘总管却又不敢真的阻拦，只能远远地虚拦一下。“少废话，我这就去跟庄主论理，告诉他跟你不相干！”说着已经闯进洞中。沈碧云像一条发疯的母狗般歇斯底里地呼唤着女儿的乳名。
　　此时梅正卿正要运掌汲取婴儿脑中精髓，看到爱女正被孤零零地搁在石桌上准备挨宰，突然一把抢过去，紧紧地搂在怀里。梅正卿被这母爱的疯狂所镇慑，半晌方醒悟过来，忙喝道：“快把雪儿放下！”“不，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许你伤害她！”沈碧云平日对丈夫依顺惯了，从来没有违拗过，此刻竟敢于跟他顶嘴。尽管是硬着头皮，身体依然不寒而栗。“我的心肝，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为娘也不想活下去了……”
　　“快把雪儿放下，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梅正卿心中已起了杀机，这个婴儿至少可以增加他两层功力，而且这个洞穴的秘密他不允许其他人知道，甚至包括自己的结发妻子。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先杀死孩子，然后自杀！”沈碧云拔出头上的金簪，对准婴儿的喉咙。“你千万不要乱来，有话好好说。我是她的父亲，怎么会伤害她呢？”梅正卿定在原地，恳求道。
　　“不许过来！”沈碧云一边说，一边往洞口退。守在门口的刘总管阻道：“夫人往哪里去？没有庄主的命令，请勿擅自离开。”
　　沈碧云厉声斥道：“你敢阻我？小心我在庄主面前告你调戏主母，到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刘总管深知沈碧云乃是庄主的爱妾，只好放她从后山上走了。
　　梅正卿在练功的最紧要关头，却被沈碧云夺了女儿，难以为继，胸中气血翻滚，哇地狂吐一口鲜血。他跌跌撞撞地追到门口，忍着痛问刘总管：“那个贱人到哪儿去了？”
　　刘总管回道：“抱着小姐往后山去了。”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我不是吩咐过么，有擅进石洞者，格杀勿论！”
　　“这……”刘总管深知庄主已是极为震怒，忙叩首道：“属下这就去追。”
　　“你给我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汩汩的鲜血不断地从口角溢出，洇红了大半须发，给梅正卿堂堂的仪表平添了几分狰狞。
　　“属下明白！”刘总管说罢便带着几个家丁向后山纵身而去。
　　沈碧云带着女儿已过半山腰，刘总管与众家丁便已赶到，刘总管喊道：“夫人，请留步！小的是命庄主之命前来接夫人回去的。”说着一使眼色，几个家丁会意，立即四散开来，慢慢包抄过去。
　　“不许过来！”沈碧云绝望地摇了摇头，“哼，我终于明白先前那个任夫人是怎么失踪的，别以为我还相信你们那一套，我是不会把女儿送给那个禽兽当作练功耙子的！”
　　家丁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沈碧云这时已跑到山顶，她爬到悬崖边翘起的一块岩石上，说道：“你们再敢过来，我就跳下去！”
　　这时，重伤中的梅正卿也过来了，他平日对她的恩爱消失殆尽，眼里是无尽的冷漠。他对她心中只有恨，若不是她的破坏，他的功力或许已经练到第五层了，到时就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了。她真以为自己是西子重生，他离了她就不能过日子么？她虽然姿色过人，但还谈不上绝色，一旦他练成神功，天下哪个女子不是任他挑拣，到时他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沈碧云远远只见梅正卿冲刘总管一挥手，那群爪牙便向悬崖这边冲过来。她万念俱灰，只觉头脑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如断线风筝般往悬崖下坠去了……
　　事后，他曾派人仔细搜寻她们母女的下落，说也奇怪，山下除了一具被摔得面目全非、骨肉支离的尸首之外，再无第二具，从衣饰上可以辨认出正是沈碧云，而那个女婴却神秘失踪，或许是被野兽拖去饱了口福吧！他将沈碧云厚葬了，对外只称是她去山崖上游玩，不慎失足坠下山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