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Mr.Q》是木季

11、【三】沾灰附录

　　=MR.Q望着几步外的人行灯，红灯亮起，得停下。

　　=“哎呀，这雨怎么下个不停。”

　　=MR.Q一愣，转过头找寻声源，是身旁不远处的一对情侣，其中那个子娇小的女孩子在说话。

　　=她窝在男友的怀里，抱怨着南方五六月的天气，她的男友安慰道：“梅雨天气吧，见怪不怪，赶紧回去休息吧，小心着凉。”

　　=左右的汽车来来往往，MR.Q发现等待一个红灯消失的时间竟如此漫长。

　　=白车灯与红尾灯的光线交织着橘黄色的路灯，在潮湿地面的水洼里躺着。一层层的雨幕向地面扑来，扑进那水镜里的黑色夜空棉绒里，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MR.Q看着飞驰的车辆，每一辆的车牌开头字都是‘闽’，这儿再不会有一辆挂着‘苏’字开头的军绿色越野停在他的面前。

　　=然后跳出他的幼年死党，那人会嚷嚷道“哎，这雨怎么下个不停。莫愆，走啊，我载你一程，想去哪？”

　　=再然后，那人熟练地撑着伞站在他边上。明明许久不见，理应生分了许多，但那人还是很自然地搭着他的肩，让他上车。

　　=身后喇叭声刺耳响起，他的眼睛重新聚焦，不知何时绿灯已亮，边上的行人和停留片刻的车辆再次流动起来。

　　=之后的雨虽然小了些，但仍可以趁着夜色濡湿行人匆匆的裤脚。

　　=MR.Q住在市中心的一栋公寓里，公寓这层已被他买下，里面的装修依着他的喜好来。

　　=开门而入，大片的灰色格调简约家具，一些细碎的或黑或白的精巧饰品，以及白色的无染的墙底。

　　=他一向喜欢如此干净利落的冷色系装饰，那人却刚好相反，总爱浅绿色或者米白色的暖色调。虽说两人从小长到大，但喜欢的东西却截然相反。

　　=房间里的物件大多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

　　=但今日，他望着这间房子，却无端感到心闷。

　　=MR.Q放下公文包，去了卧室。

　　=浅灰色的西装被他随意地抛在了地上，他浑身遍布着或大或小的烧痕。光洁的白色左臂上，有一条长达8cm的交差烧痕和手术遗疤。

　　=多年来，长时间待在办公室里，原本麦色的皮肤因服药和不见光缘故，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已经没了健康的肌肉，只剩下快溢出躯壳的疲乏。

　　=他不是同性恋，只是刚好爱上了一个同性别的人。

　　=…

　　=“呵。”他轻声自嘲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将自己浸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他闭目休息，眼睑下的黑眼圈已经够重了，足够产生令人苍老的动力。

　　=长久地服用安眠药，这根本治标不治本。

　　=医生说，是心理的问题。

　　=原因是什么，MR.Q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这条命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总得给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理由。

　　=起码那样他还能活得像个人样。

　　=温热的止水驱除着体内的寒气。许久，他麻利清洗好起身。

　　=还有10分钟11点。

　　=他穿上内裤，单调又重复着昨日又或前日的动作，反正﹑大概有两三年了。

　　=放水—―打扫卧室（干净到没人住过一般）――给文竹喷水――给那条整天在小鱼缸里游来游去的两条大眼金鱼喂食（那人当年送他的，他也不知道这鱼还能活几年）……

　　=然后盛一杯水，吃两颗安眠药，去睡觉。当然大抵也依旧梦不见他。

　　=吃了药，他躺在床上，正欲关灯。余光一瞥，看见了那箱不知有些什么东西的邮递（他很少网购，几乎不）。

　　=想着离药效发作还有十多分钟，他下了床，开起床边那盏从未开过的米白灯罩的床头灯。

　　=一愣神，灯光是暖黄色的。那人在他25岁生日时，第一次搬进这个公寓送的。还笑说，祝他一辈子光棍。

　　=MR.Q望着沉了目光，下一刻又木着转过头去。他坐在羊绒地毯上拆快递。

　　=窗外的雨打在房间阳台的落地玻璃窗上，“啪嗒啪嗒”像儿时弹珠碎掉的清响，又像坏了的石英钟慢吞打转，令人困顿生厌。

　　=他看了一眼贴签，是那人出事前寄放在一家公寓的遗物。那时那人正准备到这座城工作，准备的遗物也就先放在一个朋友的旧储物间里。

　　=当时事发突然，场面混乱，他只顾着医院和那人父母家两端跑，后来，那人的一些杂物也就被他忘了。现在想想，大抵那朋友把旧楼层租出去了，便记着有他的电话，随带就寄了过来。说到底，是盼他妥善处理。

　　=他苦笑一声，拿着小刀割开了透明的胶带。

　　=他想，如今他也只能以“好友”这个身份帮那人处理这些东西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箱子（房东说还有一部分）。

　　=他将箱子打开，里面放了很多书，也有一些细碎的小型桌面饰品。

　　=那是一个木制的卡奇色笔筒，很旧了。

　　=这是他在那人15岁送的。那人喜欢木制品，正好那时打算买个笔筒放在书房里。他陪大人逛街时就顺带帮那人带了一个。

　　=还有一个朱红色的陶瓷杯。

　　=他们大学考研买雀巢咖啡百条装送的，一人一个，似乎还有一对幽灵头像的铁勺。

　　=MR.Q当年只当是送死党那么送了过去。

　　=他现今一本一本书慢慢地翻过去，那两三叠都是考研的资料书，每一本都带着灰印和旧旧的笔记。

　　=都怪他，忘了帮那人收好。

　　=最后，他将所有书都移了出来，果然缝隙里夹着一个小勺子。

　　=可惜了，他那个勺子不见了，不过杯子还在厨房里用着。

　　=这箱子里有许多他感慨的，也有他没见过的东西。

　　=比如，两个桐木棕色的木盒。

　　=盒子是藤蔓树枝的雕刻花纹，他看了下，和老家喝茶用的茶壶上花纹一样，是连理枝，很常见，大多木制品也用这种花纹。

　　=盒子上有个锁，有密码，四位数。

　　=他试着输了那人的生日…

　　=没用。

　　=他又试着输了那人父母的生日…

　　=没用。

　　=他迟疑地输了自己的生日…

　　=…但也没用。

　　=他不免有些失落——果然，那人其实对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虽然他们亲密无间，但这也只有他一人罢了。

　　=不过也好，那样那人死前也不用为自己这怪异的情感挂念什么，他们只是好友…

　　=也只能是好友。

　　=突然看见手旁的一摞书，中间夹着一本奇怪的粉红色书籍。

　　=他歪头看了一眼书脊，是本恋爱小说。

　　=他不知道这人还会看这种书，不免感到好笑。

　　=毕竟你无法想象一个近一米八的阳光男孩还会捧着本“你侬我侬”的爱情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太好猜了。

　　=他放下盒子，将那本书抽了出来，随手一翻就卡到了夹着一张明信片的书页。

　　=他将明信片拿起，上面拍的是那个景区。

　　=原来那人早去过…（那是为了带他去，然后，在路上那人死了）

　　=他将明信片翻过来，只见后面用美体字写着一串数字。

　　=1042…

　　=有点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笑了一声，不知所表，嘴角弧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而翘。

　　=他手骨节显露，手指轻转密码锁。

　　=第一个盒子‘咔’地一声轻响，上盖跳了一下子。

　　=褐色的内盒里装着一叠厚厚的不同颜色的信件。

　　=他拿起一封才意识到，这一叠都是大学时喜欢那人的女生送的。

　　=他望着手中的信件，张了张嘴却笑不出来。

　　=那人一向优异又擅长人际交往，吸引他人目光理所应当，有女生追求自然正常。

　　=想当年他还用这个打趣那人何时结婚。

　　=只是可惜…

　　=他也喜欢那人。

　　=只是可惜…

　　=那人永远没机会收到他的情书，

　　=只是可惜…

　　=那人永远不会知道他喜欢他。

　　=他叹了口气，面色的疲乏令他仿佛老了好几岁…

　　=他将东西收拾好，准备过几日全部邮寄回那人父母家。

　　=东西都回到了纸箱里，MR.Q正欲重新将胶带封好，但最后一眼瞥见另一个木盒......

　　=好奇心和一丝埋在心底的连他自己也不解的情绪促使着他拿起木盒。

　　=他转了几下，盒子也成功打开了。

　　=可入目的不再是他自以为的情书，而是一本本子，一本眼熟的源自他手的本子。

　　=他看见的那一刻就想起来来了。

　　=当年考研准备笔记本做笔记，上网买了十几本，店主随之附送了一本典藏精装版本子。

　　=因为内页是空白的，本子虽精美厚实，但于他无用。

　　=正巧那人喜欢，就随手送了。

　　=MR.Q感到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随手翻了一页，第一页写着那人的名字。

　　=“张衡序”

　　=熟悉的行书字体，熟悉到令人眼眶微热。

　　=他又翻了一页，是序言（那家伙有这个习惯）。

　　=只见上书:

　　=“说实在，也只是一时冲动，就想把这些年的照片收纳一下，顺便写些什么。”

　　=“其实自己也知道，写了什么那人也未必会看见，只是自己看着时或许能有所感怀。”

　　=“真是的，感觉自己很矫情。”

　　=不知想到什么，MR.Q有些急，似乎有什么亘久的东西透过尘灰要逃过来，喧嚣一场。

　　=他有手抖地往下翻。

　　=有的是校园里的，有他午睡的，有他们节假日出去浪的......

　　=手一弯，看见每一张照片的贴页背后都写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附录。

　　=每一张附录都写了一段话......

　　=『你驶离这座城市的时候，天好像黑了。原来送别是这么容易天黑。 ----张嘉佳』

　　=照片是自己出国做交换生的那一天，为期6个月。(什么时候照的图他不知道，应该是抓拍的)

　　=那人笔记“害，感觉自己被班上的女生带偏了，那些言情小说绝对有毒...绝对，啧，真是矫情。”

　　=“但我就是想写点什么。”

　　＝『初恋，可能就是在最没有能力承诺的年龄，遇上最想许诺一生的人。——陈默』

　　＝“…我会努力的，直到有天我有能力向你承诺一切，莫愆，我喜欢你。”那人写到。

　　＝图片是他15岁暑假发高烧住院的图片，镜头里的自己已然熟睡，想起后来醒时，那人就在他床头等他…

　　＝他那是不懂，只以为获得了一个挚友。

　　＝『有时觉得“如约而至”是个多么美好的词，等得很苦，却从不辜负。 ——路明』

　　＝“自从喜欢上你，我就觉得我变得很奇怪，很不像我自己。你从未辜负我，毕竟是我一厢情愿……可我也喜欢有一天你会是如约而至……请你等等我，等我也让你喜欢我。”

　　＝那图是他们20岁假期社团野营时的图片，他正走在草丛间，映山红正开得火热烂漫，他向前走，站在花海平原内，面朝空无一人的山谷，头顶是广阔无垠不见一缕残云的天穹。

　　＝他没回头，但他知道那人那时站在他的后面，拿着相机嬉皮笑脸打趣他“靓仔回头”。

　　＝傻子，你说啊，说了我就等你啊

　　＝傻子…我也喜欢你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当你某天回首，却发现一切怎么都不同了。 ——《生活大爆炸》』

　　＝“我不会放弃的…我也不想放弃，只是我好累…还有多久你才能察觉...”

　　＝“他到底能不能接受男生...？”

　　＝那图…是他大学毕业，一个喜欢他的女生给他递情书的画面。

　　＝傻子…

　　＝别放弃，喏…你现在肯定不知道你已经成功了

　　＝…别难过啊，我只喜欢你

　　＝真的…一辈子…

　　＝『很奇怪，我们不屑与他人为伍，却害怕自己与众不同。——保罗-柯艾略』

　　＝“……”

　　＝那图片是他们23岁去游乐园玩的镜头，两个人在坐过山车。

　　＝傻子……真是个傻子……

　　＝他也是个傻子……

　　＝太巧了…他们两个都是傻子。

　　＝『没有一种快乐不危险，没有一种安全不乏味，咖啡对胃不好，烟对肺不好，爱情对心脏不好，可是我们不能戒了它。 ——《没有咖啡没有烟》』

　　＝“莫愆…生日快乐…还有，我爱你。”

　　＝那是25岁生日，那个大傻子和别人一起怂恿他闭眼吹蜡烛，他知道接下来要糊脸，但还是闭了眼，这图里他闭着眼什么也不知道。

　　＝一无所知，橘黄色的灯光也照不清总人的脸，况且，大傻子永远都在照片外面。

　　＝永远是拿着相机的那一个，那些画面不会有他。

　　＝张口也发不出什么声，喉咙里尽是像狂犬威吓的低吠声。

　　＝说些什么…你会开心点？

　　＝张衡序，我喜欢你，我爱你。

　　＝还有…对不起，晚来那么久。

　　＝『越是看重一个人，越是手足无措，言语木讷，相反，则游戏人间，活波调皮。——亦舒』

　　＝“什么时候开始，为什么喜欢你，有多喜欢你。这些问题我早记不清了…”

　　＝后面还有一行：“再说，这也不重要。”

　　＝那图是他们爬山时，那人一滑跌了几步，把腿扭了，然后他背他下山。

　　＝视角是偷拍的，从他的脖颈后。

　　＝莫愆想笑，这人也太可爱了…

　　＝但嘴角不听话，怎么也裂不开。

　　＝再往后翻，诸如此类泛黄沾灰。

　　＝『我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真的，单单你的名字就够我爱一世了。』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知道原来只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原来真正想拨通的，是心里的一根线。』

　　＝“哈，都怪小妹，整天给我念言情剧，真是的，什么异地重圆相守到老，这都什么鬼啊。”

　　＝“好吧…我认输，我想你。”

　　＝……

　　＝很快这本书就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一页没有照片，只夹着一张和密码卡一样的风景明信片。

　　＝上述：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应该说出来。生命只是时间中的一个停顿，一切的意义都只在它发生的那一时刻。不要等。——珍妮特-温特赫』

　　＝从14岁到27岁，喜欢你这么久了。

　　＝莫愆，我不想等你喜欢我了。

　　＝无论如何，这次去黄山玩，我一定要告诉你。

　　＝……

　　＝我爱你

　　＝“到时你若是也喜欢我，我就把它送给你。”

　　＝“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14年7月28”

　　＝莫愆跪坐在毛毯上，初冬天气，房间也没开热气，到底他一间薄衫还是会冷的。

　　＝双膝压久了有些刺疼。

　　＝双眼用了一天，这会看久了竟也酸涩到难受，红丝和黑眼圈警告着他该休息了。

　　＝鼻子大抵着凉了，天气转凉了么，感冒了就是会难受到抽搐的。

　　＝许久不喝水，喉咙也是会干到说不出话的。

　　＝至于心…

　　＝心当然也是会痛的，毕竟那次车祸后这老东西也不争气了。

　　＝喏，跟那次一样，又像受寒，火烤火燎的，下一刻又像被剜开丢进冰窖了。

　　＝他想

　　＝张衡序，你别担心，我都知道了，我也爱你…

　　＝莫愆感到大脑有些发晕，大抵是药效发作了（他之前吃了安眠药）。

　　＝他会到床上，关了大灯，徒留那盏米白色的床头灯。

　　＝缩在被子里，紧紧抱着那本书…

　　＝那本书贴着他的心脏，感染着他的体温，也温暖着他自己。

　　＝他想

　　＝他明天要去买一只布偶猫，取名叫做小序，它会有蔚蓝色的眼睛和柔顺的毛，它的生日是7月28。

　　＝还有一只拉布拉多，就叫模子，它要有炯炯有神的目光，它的生日是3月14。

　　＝然后，他们会一起和他和那人变老。

　　＝然后，没人会知道…

　　＝7月28+3月14

　　＝等于1042。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