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下部）》司马宣夜

19、十九、螳螂捕蝉（上）

　　筚红棘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熊焱和他手下的十多个人。他们带来的弩箭压制了对方的弩箭手，瞬间扭转局面。所有还没被我和司马昭打趴下的人立刻撤退，借助地利之便分散逃走。我让熊焱不用去追，抓了两个既没有死又无力逃走的俘虏，浩浩荡荡回到熊焱的落脚处。

　　跟租住客栈的我们不一样，熊焱因为带的人多，特意租下了一整间院落。他们比我们早进城。在我们抵达上庸当晚，他就派人秘密与我们取得联系，将落脚点的位置告诉我们，并且约定了联络方式。上庸城中同样有朝廷派遣的校事官，算是熊焱的同僚。但他也跟我的立场一样，不方便公开身份请求帮助。毕竟彼此辖区不同，又没有朝廷的正式命令。要是有人跑到江陵城来做同样的事，我跟熊焱肯定也会不高兴。

　　筚红棘虽然是蛮族出身，性情耿直，但脑子并不笨。回到客栈后他发现司马昭和张昀没有回去过的迹象，当机立断去找了熊焱，把情况告诉了他。熊焱立刻做出判断，派了四个人守在客栈，留下四个人待在家里看门，自己带着其余的十多个人，跟筚红棘一起来接应我。他第一时间认为张昀和司马昭是被人掳走了，本打算与我会合之后就近展开搜索，没想到他们一到场就赶上我和司马昭被对方的增援逼得情况危急，当场救了我们的命。

　　抬着腿部受伤的司马昭，架着吓得半死的张昀，拖着两个受伤的俘虏，熊焱带着我们一行人匆匆撤退到租借来的院落，派人去把守在客栈的四个人连同我们的行李都取了回来。事到如今，行踪已经暴露，用不着再假装不认识了。

　　熊焱安排人手分别为我和司马昭包扎伤口，那两个受伤的俘虏也被草草查看了伤势，随后便被带到厢房拷问。我坐在窗前，能够听到严厉的呵斥和痛苦的惨叫从厢房传出。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人道不人道的问题了。能不能抓住汪荣，现在正是间不容发的关键时刻。

　　我右臂的伤势有点恼人，那支弩箭的力道相当大，箭头入肉，拔出来就留下了好大一个伤口，狰狞外翻，皮开肉绽。我整条右臂都疼得使不出力气，也没法抬起来，看样子要恢复至少需要个把月。在这期间，应该无法挥刀上阵了。

　　更惨的是司马昭。射中他左腿的弩箭同样造成了不小的伤口，而且位置更深，拔出来的时候为了减小伤害，不得不先将箭头周围的皮肉割开，再小心地把箭头挖出来。司马昭疼得满头大汗，死死咬着嘴里的布条，不肯示弱出声。我看在眼里，到底是觉得心疼他，用没受伤的左手帮他擦汗。他看向我的眼神，饱含尊敬而充满依赖。

　　“忍着些，阿昭。此处多有不便，等回到江陵，我定然找来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绝不会让你这条腿落下痛处！”我柔声承诺。

　　司马昭用力点头，扯出一个带着疼痛的笑，低声向我道谢。他心里应该是很担心的，我也一样。我担心他的腿落下残疾，即便不至于毁了他今后的军旅生涯，对他本人势必也是极大的打击。要真是那样，我心里也难免愧疚，不会好受。

　　“好在这些细作还不至于卑鄙到在箭上涂抹毒药。否则，你的腿和我这条胳膊，眼下应该都已经废了。”我故作轻松地说着，摸了摸司马昭的头，“这次真是多亏了你，阿昭！”

　　司马昭开怀而笑。拔出箭头之后，他的伤口被撒了伤药，用干净的绷带包扎起来，这才喘过一口气，将先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孟达出现在集市上带动的人潮确实一下子将我们四个人冲散。司马昭在第一时间紧跟着张昀，自然想到要与我和筚红棘汇合。司马昭个子高，转了几圈便在人群中找到了我的位置。但那个时候正好赶上孟达经过我们这一片，人群正是最拥挤的时候，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我们。他便想着反正找到了，等人群散开一点再会合就行。哪想到一转身，发现张昀不见了。

　　“我当时就想这下完了！我把他弄丢的话，这趟上庸之行就彻底失败了，我回江陵一定会被义权给笑话死的！”

　　我打趣地问他：“原来你是为了不在义权面前丢面子才这么拼命？”

　　他嘿嘿一笑：“当然更重要的是不想在叔权哥面前丢面子么！”

　　发现张昀不见了，司马昭顾不得别的，集中全部精力四下寻找，很快就被他找到了。人群中不远处，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张昀的胳膊，还有一个人在前面引路，一个人在后面护着，正朝集市外围走去。他当机立断，奋力拨开人群挤上去，攥住了护在后面的那个人。

　　“站住！你们要把我家主人带去什么地方！？”

　　他倒是还没忘记自己的“人设”。他力气大，抓住对方便不肯放手。张昀回身看见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急忙道：“这是我的贴身小厮，跟着我来的，不是外人！”

　　司马昭顺杆爬，连声质问那几个人要把自己“主人”带去哪里，是否欲行谋财害命的勾当，嚷嚷着不许他们走、要去报官。几个挟持者见他如此张扬，毕竟又在大庭广众当街集市，怕引起路人注意，便叫他不要叫嚷。

　　“我等并非歹人，是我家汪老板要见你家主人。方才人群中不晓得你是张公子的小厮，既然你追了上来，便一同来吧。”

　　这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但司马昭要的就是这份死亡邀请，毫不犹豫地跟着走了。那四个人带着他们俩，七拐八绕，远离集市，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等在里面的是汪荣本尊和六七个相貌凶恶、怀揣兵刃的保镖，一看就不是做买卖的商人。

　　汪荣看到司马昭感到有些意外，低声问手下是怎么回事，手下如实回答说是张昀的贴身小厮、非要跟来。汪荣笑了一声，瞥了司马昭一眼，没再理会，当住他的面和张昀谈了起来。——事后看来，他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打算连同司马昭一起灭口，根本懒得避讳他。

　　根据司马昭的描述，汪荣是个身材矮小、面色红润的人，看起来大约四十岁上下，长相普通，很难说得出有什么特征。就是这么个没什么特征的人，三言两语就把张昀吓得痛快交出了我事先给他准备好的假情报图，图上画的是江陵城内城外所有的布防情况。汪荣验看之后，如获至宝，小心地收进怀里，对张昀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说为了引人注意，自己先走，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喝杯茶水，过一刻钟再行离去。张昀以为脱险，客客气气跟他道别。汪荣随即带了两个手下先走了。

　　张昀很是轻松了一阵，这时候他也顾不上答应过我的，要捉拿汪荣立功这件事了。然而司马昭并没有放松警惕。他虽然年纪轻，到底是司马懿的儿子，整天守着心思多得像鬼一样的老爹和大哥，自然也精明得很。他冷眼旁观，见汪荣走了之后留下八九个人，都是面色不善带着刀的主，根本不像是要好好送客的意思，便暗自留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对于送上来的茶水点心，也一概不吃，既怕其中有毒，也怕吃东西的时候分了心神。等到那几个人相互使着眼色，成半包围状围拢上来时，他骤然先发制人，一脚踢翻桌子，拉着张昀就往外跑。

　　他在来的一路上都在暗记道路，生怕万一遇到状况要跑路的时候找不到路，这下子真给他猜对了。他拉着张昀没命地往外跑，一心想要跑回集市上。一来他只记得这段路，要跑去别的地方也不太可能；二来他考虑到集市上人多，这帮人若是知难而退最好，要是穷追不舍，大不了就放声求救，被上庸守军抓住总被当场被杀要好。至于能不能遇到我和筚红棘，他不敢奢望。

　　张昀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等看到身后追杀的人抽出刀来杀气腾腾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放过。对方终究人多，很快追到近前，司马昭不得不用从路边捡来的棍子与追杀者们周旋，给张昀争取逃跑时间。他以一敌八，边跑边打，身上多处挂彩。好在张昀非常争气，虽是不愔武艺的商人，却像是爆发了小宇宙一样跑得飞快，没给司马昭拖后腿。

　　再后来，两人就在集市上遇到了我。

　　听完司马昭的讲述，我不由地对他更为赞许。这次他的表现真是远超过我的预期。可以说，他在这件事中做出的所有判断几乎都是准确的，加上过硬的武艺，最终救了张昀的命。对，他最终是救了张昀，并非自救。如果他一开始没有跟上去，或者没有发现张昀被带走，我也没法责备他。毕竟我自己都出了这么大的过失，与他们分散。甚至可以说，他出色的表现部分挽救了我的失误造成的损失。

　　“干得好，阿昭！这次回去，我定然给你记上一个头功！”

　　躺在榻上的司马昭满脸堆笑，脸颊绯红，兴奋得都忘了自己的腿伤。我转身叫来张昀，叫他向司马昭道谢。

　　“今日若不是司马校尉反应敏捷、武艺高超，你这条命便交代在这里了！你不用谢我，要谢救命之恩，就谢司马校尉吧！”

　　安定了心神的张昀毕恭毕敬地向年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司马昭道谢，司马昭也像模像样地回礼。经过这场生死之战，司马昭也相信了张昀不是在故意耍花招，对他的态度好转许多。而张昀，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对蜀汉是彻底死心了。

　　“汪荣为什么要杀你，你能想到些什么吗？是不是你背弃他的事，他已经发现了？”

　　安顿好司马昭，我把张昀叫到一旁，单独询问。他一脸死灰地看着我。

　　“或许是吧。既然要取我性命，为何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骗我前来上庸？”

　　“应该是因为在江陵不好动手的缘故。前一批商队尽数折损，包括两个死士都没能回去，他即便不对你起疑心，也会对江陵的守备严密感到棘手。若要派人潜入江陵除掉你，他大概没有把握。”

　　“张昀何罪！”他仰天长叹一声，无限愤慨。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了决心，舍弃你这条线不说，还要赶尽杀绝。让你涉险，我有责任。回江陵之后，我自会对你张家恢复礼遇。”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多谢将军！今后张昀为大魏、为将军，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我点了下头，询问了他的证词，与司马昭告诉我的情报相互印证了一下。据他自己的判断，他觉得汪荣不像是知道了他“背叛”的事，更像是为了防止他背叛，决定先下手为强除掉他。毕竟他掌握了汪荣不少情报，也知道从江陵往东吴方向联络的下线。这一次，他毫无保留地把下游东吴方向的情报网知无不尽地告诉了我。

　　我非常满意，决定给司马昭记上大大的一笔功劳。这一趟就算抓不住汪荣，彻底获得了张昀的协助也是极大的收获。攻心为上，兵法所言不虚。

　　正说着，熊焱来了，颇为戒备地看了眼张昀。我问他：“什么事，熊校事？但说无妨。”

　　“那两个俘虏开口了。”熊焱沉声说，“他们招供了汪荣的落脚点和行动计划。他们预定在今夜戌时正，城门关闭之前，连夜撤出上庸！将军，您看怎么办？”

　　“追！”我毫不犹豫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