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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屯田疑云(下) ...

  •   我没有耽搁,回城之后直奔乐坊,让陈庆装作陪我喝花酒的样子。乐坊的姑娘们不太认识我,老妈子是有眼力劲的,以前就来找我拜过码头。我虽然自己不上她这来,招待客人时要用歌姬舞女陪酒的姑娘,免不了要照顾她生意。一来二去,也算合作愉快。

      江陵城地方小,乐坊的姑娘无论姿色还是技艺,自然是比不上京城。几个当红的头牌姑娘,放在京城的水准,勉强只能算做二流。这样说起来,刘权喜欢的这个灵燕,我连听都没怎么听说过,想来不能算是绝色。因而坐下来喝了几杯酒,我就向老妈子打听起来。她笑了。

      “哟!咱们灵燕姑娘最近这是走了什么运哦,竟然劳烦都督大人亲自过问,看来她是福气来了!福气来了哟!”

      我笑笑,也不纠正:“你别管我是看上她了还是怎么,只管跟我说说这姑娘是怎么个情况?她现在有什么金主没有?”

      老妈子说灵燕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因为家贫,从小被父母卖入乐坊。乐器技艺还算过得去,但是姿色不算出众,因而在乐坊只能算是位列中游,一直半红不紫,也没有特别固定的金主。几个月前在城里布商张少爷的酒局上认识了一位刘公子,竟然颇得赏识,这才有了些起色。那刘公子三天两头便来寻她,从不找旁人,十分专情。

      “这不,今日竟然蒙都督相询,我就说这刘公子是她的贵人么!”老妈子喜上眉梢地说。

      我听下来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看来刘权确实喜欢这个灵燕姑娘。这倒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他从来对那些艳丽的美女敬而远之。要是老妈子说灵燕是个绝顶大美女,我反而不信了。只是喜欢归喜欢,影响工作就是他的不对了。

      “这位刘公子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么?”我又问。

      “哎呀这个嘛……”

      “是你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我?”

      “奴家哪里敢隐瞒都督大人!实在是刘公子并未告知全名,也只说是在官衙当差,具体做什么,却不曾听说。”

      我斜了她一眼:“布商张少爷总知道吧?你没问张少爷?”

      老妈子一脸不自在,讪笑道:“张少爷叫奴家别多问,反正是贵人就对了。”

      我冷笑了两声,心想这个张少爷倒是有心,也不知道他接近刘权、带他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是出于什么目的。

      转向老妈子,我故意吩咐她:“你去叫灵燕过来陪我,再另外叫个姑娘来陪陈校尉。”

      老妈子果然面露难色:“这个……都督大人,灵燕今天不太方便,您看能不能另外叫一个?奴家把白姑娘叫过来怎么样?”

      白姑娘是江陵城最红的头牌,我也知道。但我摇了摇头。

      “刘公子在灵燕那边吧?”

      老妈子为难地默认。我笑:“那你把刘公子一起请来。这江陵城是我说了算的,你知道。”

      老妈子还想挣扎一下,我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她很快投降,低着头离开了房间。我转向陈庆,苦笑一声:“我发现权力这东西,好像真的挺好用的。”

      陈庆露出微微的笑容:“将军越来越有魄力了,属下为将军高兴!”

      “唉,希望不要得意忘形才好。”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老妈子回来了,身后跟着刘权和一个姿色平平、装扮整齐的姑娘。三个人到我面前行了礼,老妈子介绍说那个姑娘就是灵燕。刘权满脸通红不敢看我,手足无措的模样,让我觉得他仍然是从前我刚认识他的时候,那个天真又胆小的内向青年。

      “你出去吧,让灵燕姑娘陪我们就好。”我对老妈子说。

      老妈子不放心地走了。我转向刘权和灵燕。

      “你们俩坐下吧。升之,你认识她多久了。”

      “……四、四个多月了吧……叔、叔权你……怎么知道的?”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我平静地说,“你有了喜欢的人,却不愿告诉我这个兄弟吗?”

      刘权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坐下。灵燕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我又看看刘权,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叹了一口气,看了陈庆一眼,他会意,起身把灵燕带了出去。

      “她出去了,你可以坐下来,咱们好好谈一谈吗?”

      我异常温和的语调让刘权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身子抖了抖,“咚”地一声跪坐下来,膝盖在地板上砸出了巨大的声响,我都替他觉得疼。

      “对不起、叔权……我……”

      我沉默无言,心里的感受也很复杂。我不知道该责备他,还是该宽慰他。要责备也不知是要责备什么,要宽慰更不知从哪开口。沉默了许久,我决定还是把话敞开说。

      “我刚从屯田营回来。”我说,“今年的春稻,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你去看过啦……”他低着头小声回应。

      “城中存粮不多了,今年的春稻又收成在即,我想看看情况怎么样,再决定是否需要从别处调拨。去了屯田营,你却不在,你的部下说你到乐坊来了,我便过来看看能不能遇上。”

      他低着头不说话,满脸愧疚。我叹了口气。

      “该是我向你道歉,升之。我把你要来江陵帮我,事先却没有问过你的意见。你若是觉得在这住不惯,还是想回中原比较好,我可以跟皇上请求,再把你调回去也没关系。”

      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我想想能说的话我也说了,他没反应,我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话就说不下去了。老实说,他越是不说话,我心里越是失望。沦落到无话可说的地步了吗?我们之间,真的已经变得如此疏远了吗?

      我的耐心濒临极限之前,刘权总算开口了,语带哽咽:“你、你对我……很失望吧……”

      “……我的确对你抱有极大的期待。江陵屯田一事,交给你,我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他一下子哭了出来:“是我无能!是我无能,叔权!你责罚我吧!”

      他这一哭,我顿时有些慌乱。他一个三十岁的人了,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赶紧安抚他,让他不要哭,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顺,尽管说出来。他这才断断续续带着哭腔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接到圣旨、得知我亲自向曹叡指名要他来江陵负责屯田,他的确非常高兴。一方面是能够与我重聚的喜悦,另一方面因为我对他的信赖而感到自豪。离开许昌之前他还跟齐非说过,一定要好好在江陵帮我,让我再不用为军粮发愁。

      然而到了江陵真正开始工作,他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顺利。最重要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气候。中原种植粟米,江陵种植水稻,两地的水文、气候、土壤差别都很大。刘权是在中原地区长大的,从来没有接触过水稻区的种植,他的经验从一开始就不适用。

      发现他对水稻其实一窍不通,他的那些部下们也改变了态度。他们不再像起初一样尊敬他,逐渐开始不把他当一回事。他的命令没人听从,他虚心向他们请教也没人搭理他。本来这些人对于空降了一个典农校尉就憋了一口气,这下子更是铆足了劲打算看好戏。没有人真正用心工作,收成自然不会好。

      刘权在屯田营陷入孤立,我却对此一无所知。我一心以为以他的经验和能力,主持小小一个江陵的屯田自然不在话下,压根就没过问。我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战船和火器的开发上,那段时间更是走火入魔一样。他满心压抑和委屈,却找不到人诉说。偶尔和我见面相聚,他也想过是不是向我透露实情,跟我商量商量,但又怕别人说他打小报告,没有本事只会走上层路线,犹犹豫豫说不出口。我同样对他的异样毫无察觉。

      在他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张少爷出现了。

      张少爷名叫张昀,是城里最大的布商张家的长子,也是家里生意的实际掌舵人,我也认识这个人。他和刘权是在去年中秋的时候,在我举办的赏月会上认识的。中秋、春节这些重大节日,我都会自掏腰包招待一些城里的士人名流,拉拢地方势力,联络感情,这是身为最高军政长官必须要做的应酬。刘权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去年中秋赏月会,他的确一直跟什么人在一块的。

      赏月会上张昀是主动来跟刘权攀谈的,对于备受冷落的刘权来说,不啻为受宠若惊。加上张昀这个人非常擅长交谈,两人很快相谈甚欢。中秋之后,张昀三五不时地来找刘权,带着他一起到附近游玩,去茶屋、乐坊消遣,刘权的心情渐渐开朗,打从心底将张昀认作好友,工作上诸多不顺似乎都被遗忘脑后了。

      第一次来乐坊,刘权就看中了沉默寡言、姿色平常的灵燕。因为他觉得她跟自己很像。都是不出色的人,混在一群精英之中,犹如丑小鸭在天鹅群中挣扎。他在她身上找到了格外亲近的感觉,一下子便陷了进去。即便不跟张昀一起,他也隔三差五来乐坊找她,工作更是被搁在一旁。他潜意识里已经放弃了。

      但他也很清楚,总有一天会被我发现真相。我迟早会发觉屯田进展迟缓,粮食收成很差。他知道不可能一直瞒着我,却忍不住下意识地逃避,拖一天是一天。

      一番倾诉下来,我陷入了沉默,刘权也止住了哭泣。我很生气,既是气刘权,也是气那些阳奉阴违欺负他的屯田官员。然而刘权不了解水稻种植,没有考察清楚就硬是派给他这份工作,却也是我的责任。这整件事当中,我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接下来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我必须慎重考虑。

      “叔权,”刘权用浓重的鼻音说,“你要是觉得我实在不行,就、就把实情奏报皇上吧。皇上要怎么处罚,我绝无怨言的。”

      “不用到那个地步。委派了不合适的工作给你,我也有责任。”

      “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足……”

      我叹了口气:“你不是能力不足,你是太没自信。我现在想想,你在许昌的时候,因为顶头上司是齐非,许昌的屯田又因为叛乱事件经过一次彻底清洗,你接手的时候正好从头开始,所以才会那么顺利吧?”

      他点点头:“齐非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对我也很关照。”

      “我看他是太关照你了。”我苦笑,“但这边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我或许的确高估了刘权。他本质上不是那种能够狠下心来整治下属、树立威信的人。但是齐非可以。在齐非的支持下,刘权才能够在许昌一直顺风顺水。要他独立管理一个原本自成体系的系统,确实有点难为他了。

      “这些事你早该跟我说,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我长叹一声,“以后怎么办,让我仔细再考虑一下。你今天回去,先不动声色,跟平常一样就行了。”

      他用力点头,看我的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信任和依赖。我心里一阵宽慰。

      “对了,那位灵燕姑娘,你如果真的喜欢,不妨正式纳回去。以你的年纪迟迟拖着没有娶妻,也不是个事儿。”

      他脸上发红,满脸羞愧。我本以为他是害羞,结果他嗫嚅着说:“我没有……没有那么多钱……”

      我十分惊讶:“你没钱?”

      “典农校尉的俸禄,其实也没多少。我经常来乐坊找她,积蓄已经用掉不少,要纳她回家却是纳不起的……”

      我一阵无语,正想说不如我来出这个钱,他又说:“之前张少爷提议说要替我买下她,被我谢绝了。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又是张昀!这个人还真是有心啊。就算是布商,随随便便买一个歌伎送人,也是大手笔了。他是真心对刘权这么好吗?

      这天跟刘权离开乐坊,把他送回屯田营之后,我转身给了沈钟和陈庆一人一个任务——再找一个合适的屯田校尉;以及,查清楚张昀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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