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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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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微拂,万簇红花轻晃。
阵法的最后一点微光散去,一直陷入沉睡的红衣男子,双眼忽然微微颤动,然后缓缓睁开。
他的眼尾天生些微上翘,漆黑的眸底像盛着一汪幽深潭水,刚睁开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眼眸很快聚起点点星光,蔚蓝的天空映入其中。
秦恒感觉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他看着上空缓缓飘动的几片白云,有点恍惚地坐起来。身前拥着的剑滑落,是他的本命灵剑凛岁。
目光从凛岁移开,秦恒的眼神落在了自己一身红衣身上,眼神带着明显的茫然。随后他抬头,便见身前身后都是望不到头的红色花海,大脑还有些混沌,他捞起就近的一朵,认出这些都是火焰花。
初醒时的空白很快褪去,无数记忆窜进了脑海,手中的花掉落,秦恒捂住了额头。那些美好的、快乐的,还有最后留在心中的痛苦与绝望,这些情绪让秦恒不堪承受地闭上了眼。
最后的记忆,停留于周寒之刺进他胸口的剑。
秦恒猛然惊醒,对!他应该是死了的!
可是他看着自己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心脏依旧在鲜活跳动,难道,他竟没死么?
那他现在又是在哪里?秦恒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正迷惘时,耳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恒警惕回头,然后便是一怔。
一具浑身焦黑的小小骷髅,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焰花正朝他走来,他看到他后,在原地停了停,然后加快脚步跑过来,将花递了过来。
然后,骷髅用属于幼年男童,并且他十分熟悉的声音对他说:“阿恒,你醒了。”
秦恒看着递到眼前的花,再疑惑地看向骷髅。
秦恒认得出来,眼前这具小骷髅是被特意炼制成的傀儡骨人,可是他的身边为何会有一个骨人,对方知道他的名字,骨人是谁,炼制他的人又是谁?
而且不知为什么,虽是第一眼,他却对这只骨人有着很强烈的亲近感,仿佛对方是他很重要的人。
秦恒将疑惑问了出来,他看着骨人,声音是久未开口的嘶哑:“你是谁?”
捧着花的骨人歪了歪头,说:“我是枞儿。”
极其平淡的语气,声音毫无起伏,落下的字音却叫秦恒如遭重击。
难怪秦恒觉得骨人的声音听来十分熟悉,这声音,分明就是枞儿的声音。
“你是枞儿?你怎么会是枞儿!”
难道周氏人真的狠心至此,竟连一个小小孩通都不放过?!
枞儿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恒一连串的惊问并没有得到解答,骨人无辜地望着他。他并不懂秦恒眼中的哀伤,只是执着地将花递给秦恒。
秦恒将花连他一起抱入了怀中。
几滴泪落在枞儿的脸上,他用手指擦去,呆呆地看了指骨上的水痕一会儿,然后又仰头看了看秦恒,安静地待在秦恒怀里。直到秦恒松开他,他才起身走到一旁,指着几乎被盛开的花朵埋入其中的白骨,转头对秦恒说,“阿恒,这是阿肇。”
秦恒心绪难定,他心中带着很多谜团地起身走过去,只见枞儿指着的花丛里,居然还躺着一具身穿红衣的白骨。
白骨黑发披散,骨骼修长,可看出身前乃是身高体长之人,从骨架体型来看,应是名男子。白骨的双手拢于腹前,手中抱着一把剑,上面刻有两字。
——狂声。
记忆如潮水一点点涌来,秦恒的脑袋顿时像是被谁狠狠敲了一下,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两步,忽然脸色煞白地抬起了头,眼眶已是泛红。
狂声是阿肇的剑……想起来了,他都想起来了!
他当日的确死了,却因为阿肇的发簪保住了残缺的神魂。他想起了他呆坐固魂阵法中阿肇的执着守护;想起了自己崩溃痛哭时阿肇的轻柔轻哄;也想起了阿肇缱绻不舍的那些离别之语;更想起了曾在耳畔回荡不停的咒语声。
——以我之身,祭我之魂,换你重生。
秦恒跪坐在已化为白骨的阿肇身边,怔怔地看着,眼泪汹涌流出。
他与阿肇的确彼此有情,但他一直觉得那些情,还太浅、还太轻,远不到阿肇为他做出这些的程度。可是当他记起那些浑浑噩噩的时日,才恍然发现阿肇的那些心血来潮,却全都是藏于千叠云山后的情深。
他为他做了这么多,离别时却还在卑微乞求,盼他去寻他。他分明还背负着那些血海深仇,阿肇用自己换来了他的新生,难道就真的不怕他将他舍弃,不闻不问吗?
“傻子。”
秦恒将白骨拥入怀中,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秦恒抱着阿肇,无意中碰到了狂声。狂声与主人一同陷入了沉睡,被秦恒碰到时,一种被入侵的认知惊动了它,让它嗡鸣颤动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安静下来。秦恒心中钝痛,他抚摸上剑身,知道狂声不反抗自己,是因为阿肇曾经下过令的原因。
秦恒将狂声收起来,然后又在阿肇的虚握的手掌中发现了一个储物袋。储物袋没有灵识封锁,秦恒随手便打开了。
秦恒下意识地朝里看了两眼。
这个储物袋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两三样,但秦恒发现这里面的东西,似乎全都与他有关。
里面有出自灵沧秦氏的两个丹药瓶,一个完好;一个缺了一个口子,飘出熟悉的淡香,里面装的是秦恒见过一次的香丸。然后,秦恒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符纸,这张分明出自他之手的符纸,里面还装着属于凛岁的剑气。
秦恒一下子想起来,这张符纸是当初在七绝境里,他与阿肇分别时他送给阿肇护身的那一张,却没想到阿肇根本没用,反而珍而重之地收藏了起来。
秦恒心中苦涩不已,他真的从未想过,他与阿肇相识的时间不长,但阿肇对他的感情竟如此的纯粹深厚。
他欠了阿肇太多。
留给秦恒悲伤的时间不多,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还要先找到阿肇,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阿肇走的时候,几乎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了秦恒。秦恒死时不过元婴中期的修为,如今却已至分神后期,余下的全是阿肇渡给他的修为。而且,如今他的右手腕上多了一颗红痣,这是秘境认主的标志。阿肇走时,将这个秘境给了他。
秦恒将阿肇的白骨都收进了随身的储物袋,然后看向了身周这一片红色花海。这是阿肇给他种的,他舍不得收掉,他只将枞儿摘来的那些收好,余下的这些,便让它们安静地生长在这里面,等他找回了阿肇,再带他来看看。
收好所有东西,秦恒带着枞儿离开了谷雨秘境。他身上穿的不再是阿肇给他换上的新郎吉服,却依旧是一身红衣。
他踏入谷雨城,去城中的书铺翻了几本书,然后知道灵沧秦氏早已不在,如今的世家之首乃是燕芜周氏,而他一睡竟是四百余年。
四百年,对许多修士来说也是一个不算短的时间,四百年时间,足够很多事发生。
古源王氏与灵沧秦氏相继灭族后,四世家缺了其二,新崛起的乌靖林氏与禄州吴氏,顶上了它们的位置;失去主人的长生花几经波折,最后只有擅长种植灵植的周氏将其延续;四百年前不受重视的周氏四公子,如今却已是周氏的少家主,下一任的周氏家主,即将举行结侣大典。
路过几个城市,秦恒听着这些,眸光明灭。
灭族之恨分明还是昨日,但四百年的时间,哪怕他陷入了沉睡,却也让他将仇恨沉淀,曾经那些憎恨激烈的情绪,都被他平静地暂敛起来。
秦恒回了灵沧。
御剑还未落下时,他便从漂浮的云雾之间看到下面的荒城。满目疮痍,灵气凋敝,渺无人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迹。
秦恒在书铺中待的那两天,翻看了很多书,知道了一些当年他不知道的事。
当年各家势力为种活长生花,凡灵沧境内,尤以秦氏所居之处为重,均被掘地三尺,土木被悉数挖走。灵沧千年灵源根基被毁,又因灵沧山曾发生过屠杀,以致怨气横生,已经不再适合居住,慢慢地,灵沧便成了一座废城。
御剑坪早已消失,曾经热闹温情的族居之地一片破败残垣,愤怒凄怆的情绪在心中交织,叫秦恒痛不欲生。然而心中愈是痛得厉害,他的神色便愈是冷静,最后生生地将自己憋出一口血。
秦恒神色淡漠地抹去唇角的血渍,离开了灵沧。
去往燕芜的路上,秦恒拿出狂声,以自身神魂唤醒了它。
狂声是阿肇的本命灵剑,通过神魂可感应阿肇的存在。阿肇虽已入轮回,但他的神魂不变,用狂声,应该是能找到他的。
狂声被唤醒后,自发地出了鞘,因秦恒的神魂中有一半是阿肇的,于是它起先将秦恒错认成了阿肇,亲昵地在秦恒心口上蹭了蹭。但秦恒的神魂中另一半是他自己的,反应过来的狂声,彷徨无措地在原地旋转了起来。它找不到自己的主人,剑身嗡嗡地发出了悲鸣。
“我会找到他的。”秦恒柔声安抚着狂声,他的灵力在剑身上划过,“但是,我需要你帮忙。”
狂声似乎懂了,它悬在原地一会儿,然后剑尖忽然调转方向,所指的方向,却正是秦恒要去的燕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