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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阿肇是在找到秦恒没多久后,才知道修真界先前已有秦悦与枞儿双双自尽的传闻,但那只是诱捕秦恒入套的诡计。而这一次,秦氏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周氏没有必要再放什么假消息出来,那枞儿的死亡,便是真的了。

      阿肇与枞儿几乎没什么交集,不过是当日在七绝境里通过帮秦恒,间接地帮他捉下了阳灵异火,过后他看在秦恒的份上,赠了一个阵法,然后得到枞儿一盒糕点的回礼。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知道枞儿在秦恒心里的分量。秦恒命丧周氏,为的就是秦悦母子,不能他人已经死了,却谁都没能带走。

      晚上,阿肇独自去了一趟周氏。

      许是枞儿含着秦氏血脉,随着秦氏灭族消失,他在周氏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死后便也得不到应有的待遇,整个周氏未见一点素白之色,从前什么样,今日依旧什么样。

      周氏养活了长生花,在修真界的地位眼见地上升,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族内的气氛却很是紧张,好些地方有焦痕,像被大火烧过。

      阿肇对周氏布局不熟,不知道枞儿的尸骨是否已入殓下葬。他避过多道岗哨,恰看见一行人匆匆从他前面奔走而过,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肇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群人来到了一座三层楼高的阁楼前,阁楼门匾书写“烈光阁”三个大字,阿肇在周围发现了阵法禁制的存在,想来此处在周氏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地方。

      楼阁的大门忽然打开,周氏几兄弟陆续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周寒之,阿肇的双眸微微眯了一下,他将所有的杀意都压了下去,以免气息外泄。

      走在最后的周寒水好像受伤了,左手紧紧地握着右手,一脸痛楚。周寒之扶着他,出来后将他交给旁边的随从,“回去好生照顾着。”

      随从点头,扶着周寒水从阿肇藏匿的那处地方走过。阿肇看见周寒水的右手手腕那个地方,血肉已是一团模糊,并有隐约的焦糊味传来。

      什么火才能将元婴修士伤成这样?阿肇立即想到了枞儿的那团异火,枞儿死去,那团异火却不会消失,周氏内部这些焦痕以及周寒水的伤,应该都是那团异火造成的。

      余下的周寒泽等人,依旧还站在烈光阁前暂未离开。

      周寒江检查着自己的衣物,一脸晦气道:“认了主的异火真是难搞,关它个几百年,磨磨戾气,看它以后还怎么凶!”

      而周寒泽脸上,全是不满的怒气,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周寒之,怒斥道:”没用的东西,看个人都看不好!”

      周寒之沉默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对方这般训斥。

      周寒江幸灾乐祸地笑笑,但还是不解道:“大哥,枞儿对我们周氏来说已是无关紧要之人,他死了就死了,三哥都不伤心,你干嘛生这么大气?”

      周寒泽不耐烦地看他一眼,“跟你说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周寒江笑嘻嘻地顶了一句。

      “少主,”有个随从满面迟疑地来请示,“那小少君……”

      “哪还有什么小少君。”周寒江不在意地伸着懒腰,“随便找个地方葬了吧。”

      周寒泽也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随从就按周寒江说的做。

      周寒之则始终垂着眸,闻言也没有说什么。

      那随从轻微地愣了一瞬,然后匆忙低头,“是。”

      随从领命离开,周氏三兄弟也相继散去。阿肇等了一会儿,循着那随从的方向找过去,就见那随从抱着一具裹着白布的小小尸体从那日带走秦恒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枞儿纵是有秦氏一半血液,可他身体里也还留着周氏的血,生前何等受珍视,死后竟连周氏墓区都入不了,落得一匹白布了事。那随从自小照顾枞儿,对枞儿有些感情,因此唏嘘不已。他抱着枞儿一路御剑来到燕芜郊外,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挖出一个坑,将枞儿好生葬了进去。

      待随从走后,阿肇挖开坟墓将枞儿抱了出来。从那随从抱着枞儿出现时,阿肇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此刻他揭开白布的一角,便见白布之下,只有一副被烧得浑身发黑的小小焦骨。

      枞儿根本不是什么重病去世,而是被火焚尽血肉而死。

      阿肇对枞儿没有什么感情,可看着在凄凄月光下,被孤零零葬在这一角的焦骨,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漫上一阵疼痛。不忍再想,阿肇带着枞儿,又去了一个地方,然后才回到谷雨秘境里。

      秘境里,秦恒坐在固魂阵法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前方,阿肇离去时他就是这般姿势,阿肇回来后,他一丝未变,依旧是这般模样。

      阿肇暂时没有将枞儿的存在让秦恒看到,他蹲在秦恒身边,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柔声说:“阿恒,我回来了。”

      秦恒本就没有血色的容颜在今日又变得苍白了一些,他的眼神空洞,很久才会眨一下眼睛,对于阿肇的话,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阿肇喉结滚了滚,有些受不住地垂下眼眸。他解开缠绕在秦恒手上的定魂索,将其中一头再次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便像这两个月里大部分时候那样,坐在秦恒旁边演算他的阵法。

      偶尔秦恒会忽然站起来,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无措茫然地到处乱走,阿肇便会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到感觉秦恒应该累了,才会过去抱着他轻声安抚,让他安静下来,然后再将秦恒带回固魂阵法里,继续演算。

      这个阵法,阿肇是在已有的阵法之上改动的,原先的那个阵法,原本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秦恒说要给他找净泉,可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净泉。是他想要和秦恒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便不能将企盼放在秦恒身上。很早以前,从他有堕为魔修这一想法开始,他就在坚持研究一种能洗去魔气,将魔核转换为灵丹的阵法。

      先前他已小有成果,阵法需要的东西,也已经凑得七七八八,当初在七绝境和哀风岭与秦恒相遇的那两次,便是因为这两个地方有他需要的东西。

      当看到狂声感应到秦恒死亡后,他也只是发了一会儿怔便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那时他就迅速做出了决定,要用这个阵法来救秦恒。

      他将这个阵法进行改动,然后用了两个月时间来进行演算,只是都以失败告终。换做旁人,就算没打算放弃,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下也难免浮躁,可是他没有。

      这么多年,他演算阵法失败的次数岂止千次,而这次就算失败一万次,只要秦恒还在,他便不能放弃。秦恒还在等着他,那是他的光啊,他怎么可能在他还未彻底熄灭时就先一步放弃。

      带回枞儿后,阿肇又用了三个多月时间,将阵法持续改动,几乎是日以继夜地进行演算。当数不清是第几次启动演算阵眼时,那从来没有反应的阵法,终于发出了微微的光晕。

      阿肇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阿恒有救了。

      此时外界的天气,已是深冬时节,而哪怕有定魂索与固魂阵法的叠加效果,秦恒那苍白的容颜,依旧显现出一种近乎虚幻的透明来。

      他的神魂快要坚持不住了,神魂将散的撕裂疼痛也愈发频繁地折磨着他。

      秦恒这样的人,秦氏没有出事前,他应该是从来没有哭过的,可这短短几个月里,阿肇见过无数次他失声痛哭,极为狼狈的模样。阿肇见不得秦恒的眼泪,更看不得秦恒痛苦的模样,但他每次都只是面无表情又执着无比地抱着秦恒声声安抚。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平静得近乎残忍。

      阵法演算成功那天,阿肇带着秦恒离开谷雨秘境,进了谷雨城。

      他给秦恒也穿了一身黑衣,带着兜帽披风,然后牵着秦恒的手,两人静静地走在谷雨城的大街上。谷雨城这边一向偏僻,少有外界修士过来,本地居民也谨小慎微,看到他们这番装扮也不会多眼打量。

      几个月过去,秦氏灭族的事早已被其他新鲜事替代。阿肇牵着秦恒进了一家茶馆,寻了个很角落的位置,要了一壶茶,安静地听着茶馆里的各种讨论。

      有人语含艳羡地提起半个月前周氏四公子那场盛大的赐冠礼,在赐冠礼上,周迎彦赐给周寒之的道号,名“行云”,而他的本命灵剑也在赐冠礼上初现真容,是以世间最毒而闻名,能摧毁修士神魂的断灵花炼制而成,取名“孑然”。

      孑然,断灵花……

      阿肇握着茶杯的手倏然用力,他一直在找秦恒神魂残缺的原因,他以为是骨簪里的阵法有问题,但之后他仔细检查过,并不是。后来他便猜到,应该是当初击伤秦恒的武器造成的。

      这些人口中提及周氏,虽然秦恒对外界毫无感知,但阿肇还是怕秦恒会受到影响。他拉着秦恒准备离去,却在这时,一道唏嘘声在他们前桌响起。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者,他的修为很低,阿肇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对同伴幽幽轻叹,“风云变幻,势力更迭,上一个这般风光的赐冠礼,还是秦氏的三公子,可惜啊可惜……”

      同伴嘲笑他,“你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别说赐冠礼,便连那秦氏三公子你都没见过。”

      “我见过的。”老者微微摇头,“当年连氏灭族后,那秦三公子曾匆匆找来,向我打听连氏之事,连氏一族的尸骨还是他重新收殓的。”

      说起连氏,同伴不禁想起当初那件灭门惨事,他缩了缩脖子,小声提醒老者,“这世上再无秦氏,咱们也不要再提了。”

      为避免招惹麻烦,老者只能叹息着点头。

      阿肇拉着秦恒从他们身边经过,出了茶馆,他的脚步突然顿住。

      连氏灭族,他堕为魔修,假死逃出王氏,之后他多数都流连在魔域与四世家之外的地界。他没有再回连氏,所以也根本不知道秦恒当初还去找过他。秦恒当时以为他真的死了吧,所以才会替他与整个连氏重殓尸骨,才会彻底与王氏撕破脸,免除王氏的长生花名额,也导致这灭族之祸比他预料中还要早的降临。

      秦恒还在无知无觉地往前走着,直到手腕上的定魂索让他再也走不动,他才茫然停下。

      他回头,很突然地叫了一声:“阿肇。”

      这一刻他像是从前那个鲜活的秦恒,阿肇的心微微跳着,可是当他向秦恒看去,便见秦恒虽是看着他这边,但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

      是残存的过往在他已经模糊的意识里忽然清晰了片刻,他叫了他,可他不知道。

      将周围看过来的陌生视线都隔绝在黑色兜帽之外,阿肇将秦恒轻拥入怀,轻问:“阿恒,我在你心里,是否也有一点重要?”

      其他的,阿肇都可以理解为是秦恒正直的性子使然,可唯有他偶尔的一声阿肇叫阿肇确定,他在秦恒心里,应该是有一个位置的。

      阿肇等不到秦恒的回答,他淡淡地笑了笑,牵着秦恒的手,走过这条街,到了街尾的成衣铺。进去一会儿后再出来,阿肇牵着秦恒,继续在街上慢慢走着。

      像最平常、最普通的修士好友,结伴在街上悠然闲逛。

      走着走着,秦恒忽然调转脚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阿肇握着红色定魂索跟在他身后,任他乱走。

      秦恒带着他出了城,然后越走越偏,然后他们进了一座山。秦恒的样子,看着依旧是在乱走,当阿肇觉得差不多,正想让他停下时,秦恒自己便停了。

      谷雨城昨夜才飘了一场大雪,山中白雪漫漫,风一吹过,便从树上簌簌抖落。

      秦恒一动不动地蹲在漫天雪地里,他的身前,是一簇还沾着雪水的火焰花

      阿肇走过去,静静在秦恒身旁蹲下,轻声问:“喜欢这些花?”

      阿肇自然等不到回答,他看着秦恒安静的侧脸,“摘给你,好不好?”

      秦恒依旧没给予任何回应,他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花。

      阿肇便不再说话,就这般安静地陪秦恒蹲着,蹲了不知多久,秦恒好像终于看得满意了,又好像是从懵然中回神。他站起身来,四处看看,然后选定灵沧的方向,迈步朝那边走去。

      阿肇跟着起身,手下轻轻一拽,他握住秦恒的手腕,柔声道:“阿恒,这边。”

      秦恒愣了一下,他似不舍地往灵沧那边看了一眼,然后顺着阿肇的力道,回到他身边,往与秦氏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两人回到谷雨秘境,阿肇让秦恒在固魂阵坐下,他走到一旁,看着躺在阵法中的焦骨。枞儿在这个阵法里躺了三个多月,再有两天,他就该醒了。

      枞儿当然不会死而复生,阿肇用一些邪修才会用的方法,将枞儿炼制成了骨人。他会醒,拥有人的意识,以后的一切行为都与正常人别无二致,他还会拥有强大的攻击力,只是他不会拥有过去的记忆,也将永远以骨人的形态存在下去。

      或许醒来后的秦恒会怪他这般对待枞儿,但是他不后悔。

      复活秦恒的阵法都已布置完毕,只需启动便可。之后两天,阿肇拿出一袋花种,沿着阵法周围小心种下。种好后,阿肇发现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他微微地顿了一下,然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套衣服。

      是之前他从成衣铺买来的新郎吉服,夺目喜庆的红色,他一套,秦恒一套。若秦恒还活着,而他也有机会转变自己魔修的身份,他想那个时候,他一定会与秦恒结为道侣。

      只是可惜,这个愿望此生已无法达成,只能盼来生。

      他脱下黑衣换上吉服,秦恒那一套,是穿在他身体上的。秦恒的身体被阿肇用阵法保护得很好,阿肇每日都会给他擦脸净手,气绝多月,他的身体依旧像刚死去的模样。

      换好衣服后,枞儿那边也传来了动静,小小的焦骨茫然地坐了起来,他看着阿肇这边,疑惑地歪了歪头,“阿肇。”

      被炼成的骨人已经拥有了些许基本记忆,阿肇让枞儿过去。他正给秦恒束发,手中动作轻柔,跟枞儿说:“以后,你就陪在阿恒身边。”

      枞儿是一副没有血肉的空空骨架,两只眼睛空荡荡,只有两个幽黑的黑洞。

      他跪坐在秦恒身前,仰头望着他,却已认不出这是他曾经最亲近的小舅舅。他只是乖巧地点着头,重复了一遍阿肇的交代,“陪阿恒。”

      阿肇又对枞儿叮嘱了一些其他事,然后让秦恒重新躺下。他将秦恒的头发理顺,便拉着秦恒的手,随意地盘腿坐在旁边,就那么一直看着好似睡着的秦恒。

      看了不知多久,阿肇蓦地轻垂眼帘,他气息微舒,起身将秦恒的神魂拉过来,让他在身体旁边躺下。

      “阿恒。”

      这一声,仿佛含着无尽的缱绻,阿肇摩挲着秦恒没有温度的指尖,轻轻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救你的方法。”

      “我不知道你要睡多久,但大抵不会低于百年。”阿肇描摹着秦恒的眉眼,“那时,星霜屡变,时移世易,我忧你醒后孤单,自作主张将枞儿炼作骨人陪伴你。”

      “我会入轮回,不知归期,只盼你醒后……来寻我。”

      “阿恒,我等你。”

      神魂似有所感,他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只定定地看着阿肇,那双无悲无喜的眼却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阿肇将贪恋的目光从秦恒脸上收回,隔着一拳之距,他也在秦恒身边躺下了。他盯着秘境的天空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看身边的秦恒,然后毫不迟疑地启动了阵法。

      阵法的光华微微闪烁,周围微风拂动,然后那风越来越大。

      枞儿坐在草地上,两只手要紧紧地抓着地面,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狂风吹走,他那空空的眼眶一直看着两个阵法的方向。

      他听见阿恒的残魂在哭,而阿肇一声不吭,只有呼吸变得急促、颤抖。

      但这偌大的秘境里面,只有枞儿看到,阿肇的血肉尽数化为了血红的光点,一点点涌进阿恒的阵法里。伴着血肉离去的,还有阿肇的神魂。

      枞儿又看见,阿肇脖颈上的青筋根根鼓起,双眼充血,抓着地面的十指指甲碎裂,身体忍不住地痉挛。

      他想,阿肇一定很痛很痛吧。

      过了不知多久,风才渐渐停了。

      残魂还在,但是阿肇那边,只剩一具黑发披散的白骨。

      残魂哭了很久,久到阿肇种下的花发出新芽,钻出土面,枞儿才见那残魂渐渐没了声音

      他也消失了。

      好安静啊。

      戳了戳新芽的枞儿回头看着不知何时起,胸口开始微微起伏的秦恒,想了想,跑回自己的那个阵法里,也安静地躺下了,与秦恒一起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阿肇说了,他也刚醒,还很虚弱,也需要睡觉多补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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