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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神色三十七年秋来的利利索索,这日深夜,宫变来的毫无征兆。

      因吃了汤药而沉睡的皇帝从睡梦中醒来时,他的五儿子已经身披铠甲手持横刀安安静静坐在他的龙榻旁了。

      “逆子,”皇帝躺在松软温暖的被子里,浑身疲软无力,连说话断断续续,舌头捋不稳顺:“当天诛,地灭!”

      安阳王笑了一下,像和父亲谈心般神色宁静说:“不唤来人?”

      那些可都是他此生最得意之作,如何能不让这个从来都看不上自己的人知道?

      “老三和你一样栽在妇人身上,”安阳王把横刀从右手换到左手拿着,说:“老六手中有兵又如何?他在城外进不来。唐镜轻身困璋明台,禁军尽归我吩咐。我娘宫里留着下午来赴宴的各家宗亲重臣的亲眷,很不怕外头有谁来帮你。至于你最待见的褚平戈和寄予厚望的周问潼,是死是活也全在我一念之间。”

      安阳王撑着刀尖杵地的刀微微倾身过来,隔着半垂的轻纱床幔说:“爹,就告诉我你的大印在哪里嘛,这场事,咱让它赶在天亮前结束,如何?我觉得莫惊动盛都百姓的好,当人主么,当多替老百姓们考虑考虑。”

      皇帝努力活动自己无有知觉的舌头,混着口水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休想!逆子!”

      “哈哈,”安阳王被父亲骂得放声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册封文书还帮忙翻到需要用印的地方,指给他老爹看说:“万事俱备,只差您的大印东风,爹爹您张张嘴的事,别再让几多些人命背您身上啦。”

      一个皇帝,一个从连天烽火中接过滔天权柄,扫胡虏平朝堂,稳世族安国民,从此执敲扑而鞭笞天下的皇帝,他的软肋会在何处呢?

      妻儿性命?——眼前刀锋逼迫他的人不正是他的亲子?废太子付与性命的三尺白绫不也是他赐的?废太子可是他唯一嫡子!杀起来也从不曾犹豫,他这个皇帝不会心软!

      要宗重臣?——人臣之首唐镜轻囿于璋明台,千钧法心褚平戈身困随侯府,肱骨希冀周问潼醉酒飞云浦,皇帝在乎哪个?

      皇帝的软肋,唯中央权柄!

      “爹操劳半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东宫有主,您安度晚年,岂不快哉!”安阳王起身开始在皇帝卧房里搜寻,东翻翻西找找,仔仔细细,以他对老父亲的了解,要紧的东西必定是贴身放。

      也不知道是皇帝努力挣扎起了效果,还是安阳王下的麻药过了劲头,皇帝身上恢复点力气,舌头也从控制不住的口水中捋清出来,他说:“别找了,不在这里。”

      “嗯?”站在书案后翻公文奏报的安阳王立马转过头来,搓搓手笑说:“不在此处在何处?”

      皇帝颤巍巍抬手去抓半遮的床幔,不得,用尽全力去翻身试图坐起来,得意地喘着气,说:“在,在七、七……”

      “七郎?”安阳王活动活动肩膀,转过身来时视线扫过沿四墙挡饰的屏风,忽然觉得那国朝万里锦绣江山彩绘屏风里外透着冷铁杀气。

      宫里已无其它兵力,安阳王很不怕什么,说:“七郎总在我眼皮下来去,近日尤其忙于诸般刑狱案牍,连和周氏同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他会何时接过您的印去?”

      每次皇帝见褚放都在安阳王掌控之中,万万不担心出岔子。

      皇帝缓和良久,终于把话吐完整,说:“是你七妹!”

      赵稚?!

      “怎么可能!”安阳王转身朝外走,口中唤着:“来个人,到安歌殿找找老七在哪里!今日这大内宫城在我手中,我看谁能长了翅膀飞出——”

      “去”字未出口,忽一阵刀枪出鞘的呛啷声从寝殿四面八方响起,神兵乍现,霎时间刀光明亮,躲在屏风后的黑甲齐齐现身,甲胄威沉,刀锋锐利,安阳王看着眼前境况,怎么都反应不过来。

      ****

      这日深夜宫里倒底闹腾成什么样除去牵扯其中之人而不知任何详情,众市坊街道都被戒严,往日繁华喧闹的盛都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随侯府诸门紧闭,黑甲近卫围护内宅外,随侯朱袍入宫日夜未归。

      周素芜点灯熬烛等归人等到深夜,等得靠在床头迷糊困了过去,也不过是一时半刻打盹,再醒过来,透纱的屏风外隐隐约约坐着个人。

      “你回来了!”即便光线昏暗,周素芜也一眼认出那端正清瘦的身影是褚放,跳下床榻奔出来,睡意全无。

      来到褚放面前,她站着不动了。

      她想扯着人胳膊把人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看一遍,问问这胆子天大的家伙有没有伤到哪里;她又想扑进那温暖的怀抱里告诉这没心没肝的家伙,我真的很担心你。

      可她站在原地,两只脚跟长了钉子般扎地上,丁点动不得。

      眼前这个形容干净衣冠稳妥的人安静坐在凳上,似方才正在喝水,听见动静半侧过身来,手中水杯还没放下。

      见周素芜又是光着双脚跑出来,褚放放下水杯伸出手,低声温柔说:“吵醒你了啊,过来。”

      乍醒而慌如擂鼓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周素芜紧张的呼吸渐平复,她缓步走过来,牵住了那只给人无尽安全的手。

      “不是说,不是说都稳住了才,才进宫的么,怎么拖延到此时才回来?”被牵着坐在褚放腿上,周素芜在她身前囫囵摸着看看有否受伤,说话的尾音仍有些发颤。

      她的确是经历过大场面和大事情的人,她可以四平八稳进退有度,谁知道牵扯了褚放后,她揪心揪成这样。

      褚放腔子里一颗奔波的心终于归得安宁,周身夤夜未归的霜冷驱散于怀中温暖,她无声笑起来,说:“宫里头人多事多,牵扯的也多,一来二去就耽搁这许多时间。”

      周素芜摸到褚放松散的发,也跟着笑起来,说:“回来的也不算晚,还得空洗漱了一番呢。”

      褚放单手倒杯水,哼哼唧唧说:“那不是怕你不让我上床上睡觉么,喝么?”

      嗓子的确有点干,周素芜就着褚放的手喝口水,靠着她说:“如何了?”

      褚放将杯中剩下的水喝干净,有些感慨说:“算是各得所求,六爷以后的日子,过不安稳喽。”

      这一场宫变,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个皇子争得两败俱伤,皇帝终于不再遮遮掩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册封盖上大印,皇六子修武王赵歆入主东宫,东宫集团压根就是以皇帝精心选拔培养的新秀为基底,褚放周问潼名字赫然在列,后续的事多着呢。

      周素芜问:“怎么感觉你有些幸灾乐祸?”

      “多少有些吧,”褚放大方承认说:“当年国学对问,赵六想要见天见地见苍生,如今可不就该着他了么……睡去?困得慌。”

      褚放说着话抱人起身,绕过屏风径直回卧房。

      “睡不着了,”周素芜躺下来,拉着被子蹬蹬褚放说:“侯爷给讲讲那几些事听呗,当做故事。”

      “行。”褚放平躺好,酝酿酝酿从打福寿毒开始讲起。

      故事啊,故事很简单,都是那位千呼万唤使出来的大舅子周问潼做的局。

      打福寿毒保安阳王集团在周问潼的局中,把定群侯拉下水又设法把这座侯府保住,给足了安阳王松松紧紧的压迫感,褚放有朝一日也会被算到局中局里,周问潼的擎天架海才她自叹弗如。

      上元节褚放被劫是定群侯世子夫人干的,因为定群侯世子在东府大狱中被审问出手上涉嫌人命而被朝廷夺官职闲赋,世子夫人要为夫报仇,大舅哥借此机会把鄱北管威振送到褚放面前,让褚放这个刑狱首座把鄱北这个武陟王的敛财重地拉到高台之上,任谁都逃脱不掉,任谁都怀疑不到赵歆头上。

      完全把有皇帝庇护而痴心求娶人家堂妹的褚放当枪使。

      周问潼甚至还安排了赵歆大营中军士女扮男装被揭发,仍旧让褚放这个便宜“妹婿”去查,至于那后面一连串牵扯出来的大问小题,不用说也都是安阳王集团干的好事,被褚放这个不讲情面的铁货抓住辫子,不用多说就会逼安阳王不得不动手。

      趁着今夏炎热异常,庄稼地可见的会欠收,老百姓人心不定,安阳王不负周问潼所望他就动手了,他不仅给皇帝整卧床了,未免造成其它不必要的麻烦,安阳王他捎带手给老三也整趴下了。

      自唯一嫡子废太子殁后,成年的皇子只武陟王和安阳王初期有外家支持而后期形成拥趸势力,皇帝相中的继人是舒贵妃所出的老六赵歆,是小小年纪说得出“见天见地见苍生”的赵歆。老六根基薄弱,内无臣僚拥护,外无戚氏相帮,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引诱把持朝堂走向的门阀世家分别支持老三老五,皇帝便纵着他们互相消耗,如今终于折腾到了乌烟瘴气的地步,他为未来天子培养的肱股重臣也开出锋刃,一切浑然天成,可谓不早不晚,便也能算是为当初被世家门阀逼死的狄炆哲报仇雪恨了。

      你说随侯和她大舅哥对皇帝的安排有何看法?赵歆既然是个立得起来的储副,自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周问潼有问相辅之志,褚平戈有法公天下之心,何不佐明君?!

      那些与瀚海史书中高//潮迭起曲折离奇的心计权谋相比,单看周问潼借力打力的局其实不算精彩,故事没说完周素芜就睡着了,随侯低沉温柔的声音也就散于黎明前的卧房。

      褚放静静躺了片刻,床头小灯烛弱光一闪燃烧尽,窗户外,天色破晓。

      ****

      盛都恢复往日繁华是彻底入秋之后,唐镜轻亲自审理安阳王谋逆案,一应门阀世家牵扯其中者百千之计,牵动社稷安稳,以赵歆为首的东宫集团前路坎坷可见一斑。

      案子难得褚东辅日复一日趴在整摞整摞的文书后不停挠头,与她对坐着挠头的大理寺少卿卫益枫肉眼可见的额头变高,周素芜见过卫益枫后开始给褚放补黑芝麻补核桃。

      一时之间,东府官员们每到吃饭时候就能看见首座书案旁的小桌上齐刷刷摆着每天不重样的黑芝麻核桃制品,黑芝麻粥,核桃饼,黑芝麻酥,核桃卷……黑芝麻黑芝麻黑芝麻,核桃核桃核桃,直吃得褚放看文书上的字都像是黑芝麻,文书上用的小印都像是核桃仁,随侯夫人还非常大方,随侯补黑芝麻核桃了随侯属下众府臣也都有份。

      刑狱官们多辛苦啊,得好好补脑子护头发才行。

      也是奇怪,大家都喜欢辅尊夫人每天下午送来的点心,导致辅尊夫人在东府的受欢迎程度一度直逼辅尊公,眼瞅着辅尊夫人每次来东府都能被东府官员胥吏从大门口一路欢迎到三求厅,褚东辅她醋了。

      醋了也没用,东辅从来没有给府官们搞过点心什么的小恩小惠,而且还经常沉着脸拉大家加班加点做公务,识时务的东辅压根没打算在府官们身上扳回一城,东辅她单挑自家媳妇,回回得胜,然后喜不自胜,东府官员们就发现啊,东辅高兴了,大家公务虽然没有轻松多少,但是少加班啦!于是大家更加喜欢辅尊夫人啦!

      褚放:“……”

      在东辅和辅尊夫人明里暗里的争争醋醋中,日子蹦蹦跳跳来到又一年中秋,天高云淡,秋收结束,朝廷果然开始赈灾,东宫受皇帝命全权负责,不厚道的大舅哥给寸步难行的东宫出主意:钱不够用就找褚放。

      慢慢的,大家琢磨出道道,只要东府三法司打了哪个大贪官,不用问,肯定是国库钱不够用了。

      后来几乎形成习惯。

      举个例子来说,东宫要推行新政,朝臣反映说钱不够用,褚放就拽几个贪官污吏出来抄抄家,赃款充公,得,不仅有钱了,贪官污吏还正好都是反对东宫的人众里蹦哒的最欢的。

      你说巧不巧。

      案子要办,日子也要过,秋分的时候,随侯府屋舍园林彻底修缮清理完毕,人行其中甚觉焕然一新。

      这日褚放下差回来,听说夫人又在园子里钓鱼,回屋换了件衣袍沿路寻找过来。

      还是那个池子,还在那棵大柳树旁,草地上,胖猫奴懒得搭理人来疯的大灰犬,任灰犬围着自己蹦来跳去,它兀自肚皮朝上抱头捂眼呼呼睡。

      “侯爷回来了。”拿着网兜捞螃蟹的蝉鸣说。

      握着钓竿的周素芜应声回头,看见随侯走过来时脚欠地一脚一下,把滚在草地上的胖猫和大狗分别翻个个儿,随侯夫人笑起来冲这边招手,说:“褚放快来看,我钓到好几条鱼,还有小螃蟹,快来看快来看!”

      下午的阳光灿烂明媚,水面上波光粼粼,周素芜冲褚放招手了,褚放就应着声走过来了。

      二十多年,不早不迟。

      ——煞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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