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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生如飞蓬(中) ...
回到观澜阁时,宁岚已渐渐平复了情绪,只静坐榻上,沉默不语,眼睛尚且红肿着,唇瓣轻抿,手指曲握成拳,血迹斑驳。
苏倦接过侍女手中递来的医箱,向她道:“张开手。”
宁岚乖乖松开手,低垂着头,任由发丝遮住脸庞。
苏倦用棉布蘸了药膏抹在伤处,宁岚此刻才觉出疼来,“咝”地一声惊叫出来,见苏倦抬首淡望她一眼,又瑟缩着把头低下去。
“真疼的话就别忍着。”苏倦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将一卷纱布递过去,“实在忍不住就咬着它。”
宁岚却瞬间红了脸,推掉他的手道:“那也太夸张了。”
苏倦莞尔,手上动作依旧利落干净,修长的手指上沾染了些许的血渍,低着的面容认真而略带严肃,侧看苏倦的时候依然有一种秀婉清冷的美丽,那是不同于其他男子的俊秀,严峻里透出英俊,内敛里却又堪堪透出青涩来。
白衣的少年半跪在地上,袖子半挽,露出皎洁如女子的手腕,宁岚却伸手抓着他的手,随口问道:“阿倦家,过去是贵族吗?”
苏倦停手,抬首漫不经心地道:“何来此一问?”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才了然一笑,收回手放下袖管道,“过去练琴的时候,教琴的师傅说了,这乐师的手就好比将军的刀枪,若是有了一点闪失,就是牵扯了性命的事情。”
宁岚托腮,应道:“难怪这样好看。”
趁着她分心,苏倦迅速扎好伤口,将宁岚的手放在案上,叮嘱道:“三日内不可着水。”
宁岚轻应一声,便抓过锦被盖在脸上闷声道:“我想再睡一会儿。”
苏倦知她心情变化,此刻喜怒无常也是人之常情,便收拾了东西,翩然而去。
被中的少女蜷作一团,做出了防御与保护的姿态,宛如困守的小猫,磨利了爪子却不知要用它来做什么。
迷迷糊糊地睡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一睁眼,入目的就是重华优雅而柔和的侧颊,浅金色的宽袍,袖口系了银线,华而不妖。
“太子哥哥。”刚睡醒的少女嘟囔出模糊的字词,从被中探出半个头来,眼眸眨了眨,迟疑道,“太子哥哥?”
重华低首,只看到半张清秀的脸庞,露出的双眼红肿稍稍退去,漆黑的发散在四周,犹如海藻。
“醒了?”重华手中持一折扇,轻敲宁岚的额头,“醒了就起来用膳。”
感觉到饥饿,精神又饱满些许,宁岚慢慢坐起,在原有的常青衣衫外又罩了件纱织披肩,才不紧不慢地挪到了桌前。
摆了长长一桌的山珍海味,让她有了稍稍的腻烦,怎么也振不起食欲。
重华坐在一旁,浅笑道:“怎么吃不下了?都是你爱吃的菜。”说罢便是挽袖伸手,亲自为宁岚剥了虾递到她嘴边,看她蹙眉咽下后才舒开眉,用帕子轻拭了手指,慢慢道,“过几日便是你十四岁生辰,我向父皇母后请了旨,带你去芸池散散心如何?”
宁岚眸光微亮,愁容登时去了一半:“璟姐姐去么?”
“她是太子妃,自然要随同前往,和我们一并走的,还有八弟。”重华耐心地答她,毫不吝啬笑容,如玉温润的脸上有着神一样的柔光,“连过去和你见了面就吵的司南都会去。”想了想,又补充道,“庞诜和宁舜也会来。”
那几人同宁岚都是极为相熟的好友。太子妃司璟及其妹司南,连昌六大贵族中年轻一辈的庞诜和宁舜,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才貌皆是上等,佳名外扬,满城荣誉。
而八王郁重光,则是与重华不同的人物,一身清辉,冷僻深沉,也是郁浅所有儿子中极为倚仗的一个。
“你若欢喜,也可带着苏倦。”
宁岚放下碗筷,没有一丝犹豫地道:“那是自然,阿倦定是要去的。”
重华的目光闪了一瞬,浮起的幽暗转眼便又沉坠下去,只复又拿了帕子去拭宁岚的唇角,一脸宠溺:“真是个孩子。”
宁岚极是认真地道:“过了及笄礼,我就不是孩子了。”提到及笄礼,她神色又是一黯。
重华知她又想起了当日尴尬之事,不由浅浅抿唇一笑,温言道:“也罢,宁儿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的。”长大了,始终要离开自己飞翔,那个时候,初生之凤,谁能阻挡它的征途?
“说到芸池,我这里还有一幅画。”宁岚回卧房取下墙上挂着的书画,搁在重华面前。
那是一幅年岁已久的画,纸面早已泛黄,然那细笔勾勒,湖水浓重的泼墨,假山嶙峋、树木葱郁的描边,深浅墨色,跃然纸上。
“长记芸湖上,欹枕半生烟雨,杳杳没孤鸿。”轻声念出,目光又转到下面的落款上。
西辞。
秀丽清奇的一手小楷。
“西辞。”宁岚复又重声念了一次,感觉那遥远的词句在唇间流转,好似至今依旧能晕染出宁静而寂寞的气息。
重华接过那画,神色略有些微妙,只道:“顾西辞,据说是前宰相之子,是个难得的书画天才,只可惜,他卒于二十三岁。”
忽然,胸口就有窒息一样的疼痛,仿佛是什么绵远的记忆通过血脉流传而下。
宁岚一时沉默,良久才道:“可惜了。”又偏首,“这画怎么会在观澜阁里?”
“我亦不知,父皇即位后,这宫中的宫室与楼阁皆重新更换了名字,也有一大半重新修建过,许是那时候遗留下的。”长身玉立,年轻的太子眼里神光静默,几经换转,才道:“东宫的事务还未了结,我不过来瞧瞧你,这就该走了。”
宁岚微微一怔,却是不知哪句话出了差错,让她的太子哥哥情绪上有几许不豫,但话已出口,也只得道:“那我送太子哥哥出去吧。”
“不用。”温热的手掌按在她肩上,带着某种坚持的力量,“门外,不是还有人么?”
“止柔么?”宁岚稍感诧异,搁下筷子,起身敛裙道,“我去唤她进来。”
“坐着吧。”
轻柔如春风的嗓音让桌前的少女一阵恍惚,宁岚终是颔首轻轻笑着,目送他出门离去。
转过几弯后,亭台已初现端角,重华顿足,霍然转身向后吟然低笑:“苏公子。”
白衣的少年抱剑倚在廊柱上,轻垂下的衣摆已及地,广袖轻敛,手藏袖中,双眸微合,一派清寂孤冷之色。
听得重华这一声称呼,苏倦蓦然睁眼,眉睫下绽出一丝锋利的清光,犹如雪山之巅的冰霜,语气却颇是平淡,又似波澜汹涌:“太子殿下抬举了。”
“已经许久未见你这等风姿了。”重华举扇抵唇,轻笑,“怎么?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少年隽永的容颜上薄唇一抿,隐去了凌厉的锋芒,只淡淡答道:“不过是为公主练戏寻一把剑罢了,你着什么急?”
重华走近,一手挟住剑尖,唇边笑意愈浓:“三国曹丕之《典论》曾曰:‘其三剑一曰飞景,长四尺二寸;二曰流采,长四尺二寸。’”
“魏文帝的第二把名剑却被你拿来给宁儿闹着玩,这可不知道有多少铸剑师要捶胸顿足了。”
苏倦斜看他一眼,手指在剑上一弹,震开重华的手,才似笑非笑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
重华凝固了目光,流连过远处的宫墙,道:“我不管你其他的事,昀城、端亲王府,你爱掀翻了屋顶去闹我都不管,只是宁儿这里,你需得给我小心着。”
“重华。”苏倦稍稍敛去了轻浮的神色,“我从不会做不知轻重的事。”点足跃身而立,他一拂袖,转身而去,“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的脾性你也该了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与其管这些,不如想想怎么自保吧。”
白衣纷扬在廊坊上,重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重重楼阁之间,仿如飘零之叶,穿梭在回廊中。
“呵。”他轻笑,“还真是没变呢。”
芸池风光无限好,宁岚方一下马车便闭眸倾心感受此间清新的空气。因为郁浅与谢黎默契地选择不来,也给宁岚留出了稍轻松的心理承受时间。
宁岚只带了止柔与苏倦同行,至于其他的人,早在前一天提前到达。
正是清晨,雾气未散,蒙胧了芸池的湖光山色。
遣止柔送了行李到行宫,宁岚与苏倦便顺着湖边的碎石小路走着。是日,她穿着碧水似的轻裙,与山涧的清澈秀美相映衬,也别有一番风趣。苏倦则是不变的白衣,少了手中怀抱的古琴,身影显得略有些单薄。
“三公主的庆生宴是要晚上才会开始罢?”随性地问着,少年线条严峻的侧颊一偏,深黑的眼注视着宁岚。
“大概吧。”宁岚低首踢着脚下的碎石子,一边应着,“不过下午大约要与八哥他们会面,闲聊是免不了的。”
苏倦凝滞了眼神,视线转柔,只是那眼里深沉起伏的波澜隐藏在柔光之后,令人难以察觉。
“那么下午臣下就不出席了。”微一行礼,“傍晚时分还请公主在房中稍等,臣下有份贺礼要给公主。”
“嗳?”宁岚绞了衣袖,问道,“阿倦也有礼物给我么?”眼眸如星光点点,一瞬间好似被点亮一般,盈盈生辉。
一向清冷的少年内心转眼便铺开了柔软的情绪,长袖在林间随风轻漾,踏在青石路上的步伐也轻盈起来。
身侧心情有着些许雀跃的小公主碧色裙带飘扬,稍显稚嫩的容颜上,笑容宛如花一样盛开。
“长记芸湖上,欹枕半生烟雨,杳杳没孤鸿。”一句改变自苏轼的《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中“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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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生如飞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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