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大雪满弓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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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宁舜遥望昀城之时，苏湛正为望舒湖的冰封另谋对策。
因为连日的大雪，使得望舒湖完全成为了冰湖，昀城的防守被生生削弱了一层。
段嫣立在苏湛身侧微微冷笑：“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一次你和澹台净给昀城带来的无妄之灾？”
苏湛一眼都未多看她，只是从她身侧翩然拂袖而过，向早已等候在望舒湖外的一名绿衫少女问道：“十二衣留在昀城的有多少个？”
“八个。”
苏湛略一沉吟，吩咐道：“让她们即刻来见我。”
那少女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了八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快步而来，七人素颜，一人面带青铜面具，颇是突兀。
或冷漠或淡泊，气质迥异的八位女子齐齐道：“副城主。”
“念衣、浅衣、似衣、帝衣、清衣、天衣、舞衣、络衣？”准确无误地报出每个人的名字，得到肯定答复后，苏湛指尖一顶丰城剑柄，半截剑锋银芒一闪，十二衣同时抬头，目光紧紧锁住苏湛拇指上的青玉指环。
“我知道你们不为昀城效力，只听命于被认可的郁家血脉。”苏湛举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但是唯一继承指环的兰亭公主并没有得到你们的承认，所以十二衣仍是无主之人，那么我代替澹台净问一句，这一次，你们是否愿意为昀城而战？”
他神情认真，语气里是少有的严肃与冷静。
十二衣虽由昀城城主训练，但严格来说，她们并不隶属于昀城，这是苏湛在对宁岚解释时就已说明的。历代帝王不干涉昀城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昀城为他们培养出了十二衣。
十二衣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带头的念衣，即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女上前一步，轻道：“副城主可以给我们一点时间么？”
苏湛颔首：“请尽快定夺。”
八位少女聚在一起，在短暂的讨论之后，重新分开列成一排，整齐地立在苏湛面前。
依旧是念衣走出了第一步，她慢慢单膝叩下，迎着苏湛清明的眼神，笔直地挺起了脊背，清晰地道：“我们无法为昀城而战斗。”
身后剩下的七位也一个接一个的单膝叩地，垂下眼帘以示敬重。
念衣偏首看着身后所有跪下的姐妹，再度微笑：“我们无法为昀城而战斗，可是我们愿意为了澹台城主而战。”
苏湛收回丰城，静道：“多谢。”
“既然如此，就请副城主下令吧。”十二衣站起，念衣容上虽笑，瞳孔里却是充盈着一种名为肃穆的意味。
苏湛走到十二衣面前，神色微凛：“舞衣、络衣，我会拨给你们昀城最好的弓箭手，兵分两路，各守在苍枷与郡郦山顶。清衣，你天生体带异香，昀城第一道关口就交给你。似衣、帝衣去挑选行动最灵活的十个人潜入谢家军营。浅衣，郁家大军由你去接应，让他们绕过昀城直接往西北去，我相信你有办法让他们信任于你。”
“是。”接到命令的七人旋即消失在望舒湖边，只留下一个念衣。
念衣面上戴有面具，衣裳亦是浅碧，她向苏湛一回首道：“那么我呢？”
苏湛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凝声道：“把面具摘下来。”
念衣顿了一顿，随即笑道：“这世上，除了面对澹台城主与十二衣真正的主人，念衣绝不会摘下面具。”
苏湛一握丰城剑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念衣叫住“副城主”。
他侧首，听到念衣轻柔的语调忽地冷硬起来：“丰城出鞘，方才若是我们不应，副城主不会那样轻易让我们离开罢？”
苏湛扫她一眼，不以为意：“不为我所用者，留之何用？”
“那么副城主今后要怎么向兰亭公主交代呢？毕竟也许她是未来的十二衣之主，您若是将一个残缺不全的十二衣交给她，亦算是失职吧？”念衣的容颜虽为面具所挡，可她语气里的咄咄逼人却分外明晰。
苏湛飒然一笑，颇是不屑：“我不需向她交代。”
“为何？”念衣紧追不舍。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苏湛冷冷回了一句，“你若是觉得无事可做，就去兰亭公主那里守着。”
念衣轻笑：“难道副城主不是因为疑心念衣而不让念衣参与其中么？为何却要念衣去往兰亭公主身边？”
苏湛淡淡道：“你既然对她那么上心，我为何不让你去？”
念衣气息一滞，有意避开苏湛的问题，笑道：“副城主似乎还未回答念衣之前的提问。”
“你不也未回答我的问题么？”苏湛答得毫不犹豫，却仍是道，“我不需向她交代，只是因为，若是六年的光阴都不曾让她识清我的为人，那么，区区几句解释，就能让她认清么？”
他不需要向宁岚交代，正如宁岚做事也不需向他解释一般。
欺骗往往建立在对对方的怀疑之上，而他和宁岚之间，至今为止也未曾有过动摇与怀疑。
唯有亲眼所见的才是真实，唯有岁月见证的誓言才是永远。
这就是他们彼此相处所坚持着的信念。
念衣在半晌的沉默之后，霍然而笑：“念衣受教了。”她一挥衣袖，将一个物件丢向苏湛，“这就算是念衣对副城主作出回答的谢礼罢。”
苏湛伸手抓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一枚与自己拇指上一模一样的青玉指环静静躺在那里，隐约泛出流光。
再一抬首，念衣的身影已然不见。
他的目光盯着手里的指环，脑海中一连串事件刹那连了起来。
手指慢慢收紧，用力握住那枚指环，苏湛眸光愈深，唇边却又渐渐浮现起一个极淡的微笑。
他几步跃至尚在望舒湖边的段嫣身边，拱手道：“可否请段夫人帮在下做一件事？”
段嫣神色淡然，捎带冷色，瞥他一眼道：“你且说。”
“能否请段夫人代替在下留在天闻阁三日。”苏湛的眼眸极璨，此刻因着念衣的行为而肯定了自己的某种猜测，使得他越发运筹在握起来。
段嫣也不问他缘由，只道：“大战将临，身为副城主你却还要离城？”
“不算离城。”苏湛弹指一笑，“只是确认一些事罢了，若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三日，谢家当不会对昀城出手。”
“何以见得？”段嫣冷笑。
苏湛却道：“此事待我回来再说，段夫人只需答我帮或是不帮？”
段嫣凝眸盯在望舒湖半晌，才稳稳地道：“可以，但仅是三日。”
苏湛略一颔首：“多谢段夫人。”
“不必，三日之后，若是你没有回城，就准备替你家小公主收尸罢，昀城就算没有郁家的帮助，也未必就不能赢。”段嫣面目沉冷，如浸霜雪，“你也是这么认为的罢，苏湛？”
“呵。”眼神瞬间冰封，白衣一拂，苏湛霍然擎住丰城，长声道，“自始至终，我就从未认为昀城会败。”
衣袂飞扬，拍风掠雪，段嫣再度回首之时，苏湛的身影早已身在三尺之外，寥寥孤迹，衬得他身姿愈发高瘦挺拔，无论何时都挺直了的后背却晕染出属于他的坚定与自信。
又要去哪里呢？
段嫣一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瞳孔里如同湖水一样深浓。
连昌。
“你别再走来走去了好不好，九词姐？你走得我也好生紧张。”
在季琳琅第七次看到苏九词彷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之时，终于忍不住了。
苏九词紧锁的秀眉并未因此而舒展，只是道：“琳琅，你无须管我，就要上台了，你还是先上好妆吧。”
季琳琅颇是无奈地一摊手：“我已经画好了，只等上台了。”
连穆桂英的戏服都已经穿戴好了，她已经不需要再准备什么了，只等上台。
“今日谢蕴会来，你可准备好了？”苏九词终于暂时放弃关于昀城的思虑，抬头对上季琳琅瞬间紧缩的眼眸。
“恩。”季琳琅只答了一个字，她回望铜镜里的自己，渐渐将手心蜷缩成拳。
“不用紧张，谢蕴好歹比谢绎要好对付一些。”苏九词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宽慰，但一提谢绎，她眉眼间的不豫又一次加深。
自从宁岚与苏湛走后，谢绎的造访似乎已经变成了习惯，从最初的冷嘲热讽，到现在的泰然自若，苏九词已经不知道她要如何去形容那个少年了，谢绎开始变得不同与过去那样温文尔雅，他妖冶□□，心思一道就要拐好几个弯，可他每次偏偏什么都不做，就静坐在那里品茶翻书，偶尔与她谈谈宁岚，除此之外，其余时间就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
谢绎总是会不断地收到一些密报，他在苏九词面前毫不掩饰这些隐晦之事，反是温和地冲着她笑：“九词小姐一定会懂得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那种笑意会瞬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所以苏九词永远摸不透他想做些什么，来她这里刺探情报试探态度？抑或是仅仅来想念早已离开的宁岚？
昨日谢绎来的时候，提及昀城，也就是稍稍一带，笑得粲然：“我总觉得皇兄会败呢。”那语气轻松得好似他从来都不姓谢一般。
九词却笑道：“既然二殿下不愿插手谢家之事，又何必来告知九词这些？”
“呵。”谢绎掩唇一笑，眸光慧黠，“我可没有那样说。”
他不是不插手谢家之事，而是存心想毁掉谢蕴。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许多连昌城民都用这句俗到不能再俗的话来形容谢绎，赞他风姿如玉、皎皎清洁。除了玉石，再想不出更加美好的事物来形容他了。可是只有真正接触过谢绎的人才会知道，如果说他是一块玉，那也是藏匿着刀锋的玉，一旦有人触碰到他的底线，那种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的。
外面如雷的掌声倏地惊醒了沉思中的苏九词，她赶忙低首看了一眼季琳琅，再次问了她一句：“准备好了吗？”
不再有刚才的彷徨紧张，季琳琅眼波流转，一瞬妩媚如斯：“你说呢，九词姐？”
一掀帘，季琳琅走得义无反顾，留苏九词一人立在繁乱的后台之中，而在听到周遭掌声响起的时候，她不禁想起那个曾做过她三年徒弟的宁岚，蓦然开口吟唱的女子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的想法竟然是：当初的宁岚，是不是也是这样地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苏九词透过帘子的缝隙观察着今日来看戏的人，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微服的谢蕴正闲适自得地坐在二楼的厢房之中，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瑶衣的情报果然没有错。
目光在扫过去，霍然一沉。
翩翩俊雅的少年携着巧笑嫣然的少女大大方方地坐在另一侧厢房之中，似乎完全没有顾及被人看到的可能。
九词深深地一叹：庞诜你就不能好好管着庞徵么？若是庞家真的和谢家搭上了姻亲，可就真的甩也甩不掉了。
那赫然就是谢绎与庞徵，今日一身流岚衣衫的少年面上一派轻松柔和，远比他的皇兄要自然许多，身侧的庞徵欢跃欣喜，显得分外娇俏可人。
庞家早就心知肚明庞徵与宁岚性格的相似，谢绎最初喜爱的，也正是宁岚的诚挚与干净。在那样孤单寂寞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会更加渴望美好以及纯粹的东西，比如宁岚当年的天真，比如庞徵现在的纯净。
不同的是，宁岚的眼里只有苏湛，而庞徵的眼里，只有谢绎。
季琳琅的穆桂英果然惊艳了全场，包括太子谢蕴，所以当太子府的人送来三大箱金银珠宝之时，苏九词就捻着手里一颗硕大的珍珠向着季琳琅笑道：“恭喜，琳琅你就要红了。”
季琳琅一勾唇角，面容三分狠决三分柔媚：“可是还不够呢。”
苏九词掩唇一笑：“自然是不够的。”她目光一动，“我想要你得到的，可是最尊贵也最容易践踏的荣耀。”
“好好地去面对太子谢蕴罢。”九词的眼神变得茫远而深邃，“就当作是让他偿还他对清河长公主的凌辱。”
季琳琅似是想起了什么，搁下梳子道：“我方才见二殿下也在，可是九词姐的安排？”
苏九词摇头：“不必管他，他不会对你动手的。”
季琳琅笑道：“他必定不会，对于折磨谢蕴的事，他可是乐见其成啊。”
苏九词念及谢绎对着庞徵的温柔微笑，又想到他过去的种种矛盾交错，不禁冷笑道：“真不知他是在折磨别人还是在折磨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大雪满弓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