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千里不留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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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拂袖而去的同时，苏湛亦面临着更为艰难的局面。苏杭的态度并不重要，只要他还姓苏，他就不会背弃这个姓氏，只要他还承认自己是端敬亲王，他就不会背叛持盈，这正是苏湛所笃定的。
“你也出来罢。”董长老向还隐藏在帘子后的第二位长老如是说道。
“知道了。”声音低沉且平稳，语气却略带不耐。
帘子被挑起来，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来，乍看之下似是年轻，细细看去，眼角已有了细微的皱眉。
“苏副城主，别来无恙。”一出口赫然是冷厉的女声，如冰如雪。
苏湛一抬眼，拱手道：“段长老。”
段嫣面容似是二十七八的少妇，可她的实际年轻却比苏杭还要大上几岁，因此其实她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唤她这一声“长老”，那个“老”字，是她的忌讳。段嫣擅变声，方才她在宁岚面前所用的声音与现在不同，而宁岚的年轻与活力又让她不愿现于人前，故而方才她几乎没有反驳苏湛什么的话。
“郁家是想从昀城借道吧？”段嫣居高临下地立在台阶上，声音在空旷的阁中隐约泛起回音，“昀城千百年来不涉足朝廷政事的规矩，不会因为今日而改变。”
“城规是死的，可是昀城并非死城。”苏湛淡淡道，“对于现今的局面来说，适当的改变对昀城更有利，这是小净，也是我的决定。”
段嫣与董长老对视一眼，她目光一敛，冷道：“苏湛你要用你世子的身份去参与这些自然无可厚非，可昀城所无法容忍的，就是你和澹台净都把私人的情感加诸在昀城本身之上！唇亡齿寒，正是因为长期的中立，才使得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有胆敢率先侵扰昀城，可是今日，身为城主和副城主的你们，难道想要令昀城失了偏颇、成为众矢之的吗？”
“可是，昀城这样息事宁人下去就能保证不被谢家视为眼中钉吗？”苏湛冷笑，反唇相讥，“子欺敢出手，就必有所倚，难道两位长老能保证谢家真的无人来与昀城交涉过么？”
段嫣有了一瞬的沉默，深吸一口气，道：“事实上你说得对，谢家在你们之前就已派人来过昀城。”她眸光一冷凝，有着迫人心弦的自负与不屑，“但是，那等宵小，岂容他们觊觎昀城？”
“昀城没有你想像中的那样固若金汤，段夫人。”苏湛折中且委婉地称她一声“段夫人”，才见段嫣的神情微微有所缓和，他继续道，“当两方都对此志在必得的时候，您认为，支持与城主意见相悖的一方，昀城会是什么境况？”
段嫣神色略略凝重，语气微缓：“城主为何执意要站在郁家那一边？”
“哀兵必胜。”干净利落的四个字，苏湛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董长老身上，“那么董长老认为如何？”
“澹台城主年轻气盛，澹台瑛辞世前曾嘱你帮衬于她，可是苏湛，这并不是要你跟着她一错到底！”董长老的声音不怒自威，说得苏湛容颜肃穆，“追根究底，澹台净不过就是为了八王，你也不过是为了兰亭公主，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他眼神炯炯，盯着苏湛继续高声道：“昀城从不限制城主婚嫁，但绝不允许公私不分！”
苏湛抬眼回视着董长老，双目沉沉如凝霜，沉寂良久，他才道：“当她成为城主那一日起，昀城的一切，就是她的全部，可同样，她的一切，也是昀城的全部。”
即使存在公与私，在澹台净握住步光的那一瞬间，也都变成了昀城生死存亡的抉择。
苏湛一敛衣袍，微微俯身，郑重道：“苏湛只想请两位长老相信小净一次，相信她作为城主的选择，昀城能够回报城主的，不是质疑，而是信任。因为从小到大，哪怕是任性，小净也会走对昀城最有利的那一条路，这是这么多年来所有城民包括长老们都有目共睹的，唯有亲眼见证的，才是事实罢？”
董长老与段嫣同时沉默下去，段嫣清声道：“那么，你作为副城主的选择呢？”
苏湛神情静冷，眼眸里掠起一道微光，如同瞬间被点燃的星火：“作为副城主，我只是希望我的城民能够坦坦荡荡地活着，我要他们可以不再掩饰才华、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施展他们的抱负。昀城有十四万城民，难道都只能一生在城里碌碌无为么？我知道昀城的规矩，但是千百年来，他们真的守规矩守得心甘情愿么？两位长老，如果你们也看过外面的天空，就会知道雄鹰有多么渴望飞翔，而不是拘禁于地。”
他的目光绵远而悠长，眸光因岁月的蹁跹而变得愈发深醉如墨。
段嫣看到他眼中的坦澈与盛气，那是已经年衰的她所不再具有的活力与生机，即便容颜不老，但心里的热血却早已燃烧殆尽。
“苏湛，我承认你是对的，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们看看你的决心。”段嫣在董长老颔首后蓦然开口。
白衣翩拂，苏湛霍然敛袍向着他们背后的历代城主画像跪了下去，一手丰城，一手平伸。
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愿同小净一般，断血为誓。”
丰城剑寒光一凛，苏湛右手的手腕上已是血流如注。
段嫣一掠至他面前，抓起他的手，不由一怔。
苏湛丝毫没有对自己留情，一剑下去深可见骨，伤的又是要害，安静的天闻阁内几乎只能听到三人呼吸声以及那血滴下去的声音。
董长老袖中一动，风声过耳，他已掠至苏湛身侧。
伸出手，苏湛看到手腕已被白布缠了厚厚一层，虽然汩汩而出的血慢慢将白布又一次染红，但总算没有刚才那样汹涌。
苏湛长身站起，将丰城剑插回剑鞘，染血的手垂在身侧，抬起头漠然道：“两位可相信我？”
天闻阁内的烛火将他的身影照得极是缥缈，血迹斑驳的白衣垂落在地，脸庞上早已棱角分明的清俊男子站在那里，眸光坚定且平静，已有了年少时所不曾具有的沉稳与担当。
“那么，做出些成果给我们看罢，苏副城主。”段嫣一拢衣袖，踏步往帘幕后而去。
董长老只是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他，正色道：“在此紧要关头，自伤是最愚蠢的行为。”
苏湛接过，抓在手心里，此刻才觉出手心里微微渗出的汗珠，待两位长老都已离开阁内之后，他才抬头巡视一番后，走到了最后一幅城主画像面前，仰头静静地看着。
澹台瑛嬉笑的容颜在画像上栩栩如生，好似还如当年一般敲着他的脑袋笑骂他出了错的剑法。
“师傅。”望着已经辞世三年的恩师的画像，苏湛忽然感受到心里充盈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那个教导他成长的男子，那个教会他什么是同伴什么是信念的师长，直到现在，还能给予他力量。
“请您，相信我。”他低低地说着，语气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澹台瑛似笑非笑的眼神格外清晰，苏湛再望了一眼画像，霍然拂袖转身，往后院而去。
身后帘幕翩飞，最终重新归于一片寂静。
苏湛走出天闻阁之时，宁岚正在长亭里坐着发怔。
托腮出神的少女在日光之下分外安顺乖巧，手上握着一枝碧绿的荷叶，轻轻晃着。
脸上忽然被什么戳了一下，宁岚一回头，就看到苏湛伸着手指点在她的侧颊上。
“怎么了，脸都鼓成了包子。”苏湛眼里浮现出微薄的笑意，指尖一擦，“还带着水滴。”
宁岚笑道：“那是方才摘荷叶时不小心溅上的。”她的目光往下移，一下睁大了眼眸，猛地抓住苏湛的手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手上登时沾上了腻滑的鲜血，苏湛方才划得太深，并不是一匹白布所能轻易止血的。
苏湛把药瓶递给她，笑道：“他们能对我做什么？”
宁岚小心翼翼地把白布撕开，那几乎已经是染成了全红，苏湛神色极淡，只是略有苍白，倒是宁岚手上微微发抖，不敢用力撕扯。
苏湛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扯，遮着伤口的布才完全落下来，宁岚打开药瓶往伤口上洒着药沫，看到血肉下隐约可见的森森白骨，一瞬间眼眶都红了。
涂好药，再用干净的布包扎好，宁岚垂着头，嘴唇轻轻碰了下他的手心，低声问：“疼么？”
苏湛温热的手掌按在她头顶，揉了揉她柔软的长发，轻声答道：“不疼。”他站起来，“来，我带你去看看我住过的屋子。”
宁岚一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受伤的手护在怀里，她的额头仅到苏湛的肩膀，整个人几乎是窝在了他的怀里。
“我说了没事。”苏湛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无奈。
“不行！”宁岚斩钉截铁地回答着，“我会看着你的。”
一向凌厉的苏湛此刻看着少女固执的眼神，也只好乖乖地任她笨拙地抱着受伤的那只手，两个人一步比一步更慢地往天闻阁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千里不留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