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短篇]》大胖儿子

67、很高兴认识你 9

　　19

　　丽珍你好。认识你以后的第四个周末，来到了。

　　昨天因为欠费，停了一天网。想给你写点心里话，奈何发不出去。急急地等到了今天。中午骑车去了街上，到电信营业厅交了话费。

　　然后做了一件让人瞧不起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把车子停在去往你家的那条小路的入口处，傻子一样望着你家的方向，陷入了一种虚空状态。不知道呆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更久。

　　我期待着你的出现，期待能看到你的身影，哪怕只有一秒钟，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没有，奇迹没有发生。

　　我虽然失望，仍然安慰自己，也许你正在家里玩，玩得很开心。也许在看电视，也许在睡懒觉，也许在帮父母做事。

　　也许不在家。也许在外地工作呢。

　　当然，这一切，你都不会知道。

　　在我凝望发呆的过程里，路旁的中国移动营业厅里几次走出一个大妈问我是不是要买手机是不是充话费。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抛给了我一个莫明其妙的眼神，好像是说：“这家伙有病吧，没事在我店门口傻站着干嘛呀？”

　　路口东测的龙飞电动车的门面房里也走出一个人来，抽着烟像打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瞄了我一会，最后烟抽完了，打道回府。

　　一个把小拉车当做摊位卖零食的老大娘问我渴不渴，要不要买瓶水。

　　我说要，就要了一瓶农夫山泉，两块钱。

　　我递出一张一百的，她说找不开，我说算了吧，我不渴，又把水还给了她。

　　几个五六岁的小朋友身上挎着玩具枪从我面前走过，走向你家的方向，我真想叫住一位问问认不认识一个叫丽珍的姐姐。

　　但我当时没有勇气这么做。

　　我怕真的见到你，你会不开心，怪我自作多情，怪我太鲁莽。

　　不过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阳光越来越炽烈，妈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赶个集这么久不回去，我敷衍说街上人多堵车了，妈就骂我，堵你个头呀，今天根本不逢集，骗谁呢你。

　　我只好说，好吧好吧，这就回去。

　　于是就回来了，开动电动车的一瞬间，我又回头望了望路口的方向。

　　丽珍，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么不舍得离开！

　　如果我家就住在你家的旁边，该有多好！这样我就可以早点认识你，或许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毕业。

　　更或许，一起工作，一起上下班。

　　一起肆无忌惮的谈天说地，一起开心，一起烦恼。

　　哪怕最后不能再一起……

　　哪怕最后不能在一起……

　　下午，被妈逼着，扛着一把铁锨，去给几位故去的长辈添坟。

　　其中一位我的小舅，去逝的时候还没有我年龄大。我听妈讲过小舅的故事。因为年轻的时候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一气之下喝了农药。从此阴阳相隔。

　　那么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烟消云散，多么让人痛心！

　　所以活着的人要更加珍惜生活，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前路多么曲折艰难，都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因为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追求，等待我们享受。

　　所以丽珍，我爱这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爱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存在着的带给我美好希望的你。

　　所以丽珍，如果世界末日还没到，你不妨也爱一爱我吧。

　　我不帅气，但也不算丑。不高大，但也不算矬。不富裕，但也不算穷。不聪明，但也不太笨。我有点老实巴交，但心眼很好。我有些不爱讲话，但想逗你笑。我常常不开心，那是因为见不到你。我想见到你，我想开心。我想你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

　　我还想听到你的声音，这声音能像晚风一些抚慰我的心灵。

　　我还想听你讲讲过去的事情。听你倾诉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值得回忆的事情。听你讲你愿意讲的任何事情。

　　听你——
　　——我好像听到你的声音啦，就在此刻，你的声音从夜空中温柔地飘了过来，我听你对我说：嘿，姓郑的，大半夜的，该洗洗睡了啊。

　　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依你。

　　你又说了一句：那啥，还在给我写情书呢？

　　我说：是啊是啊，还在写，要一直写呢。要写到老呢。

　　你说：虽然我不在乎你写什么，但是勇气可嘉。继续坚持哦。

　　我祈求的语气：以后我们会再见面吗？

　　你想了想：这个嘛……再说喽。

　　我正想请你留下多聊一会儿，一阵风刮过，你突然消失了。

　　丽珍，你的声音穿过了窗户，消失在寂寞的夜空里。只留下一个孤单的我，像牛一样反刍着脑海里你的样子，陷入了更深沉的思念。

　　我想大声呼喊，声音却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丽珍——晚安——

　　***

　　20

　　丽珍你好。上周谈到我所在的检测室的一些情况，谈了宋副总、徐课长徐姐、师父水英，今天谈谈另一号人物，阿雪。

　　阿雪是我二师父，水英教了我一段时间后，像接力捧一样把我传给了阿雪。阿雪和水英一样，是检测室的元老，也已入厂两年多了。

　　阿雪资格老，但年龄小，才十九岁。魏岗人。初中毕业就出来上班了。

　　这个姑娘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雷厉风行、伶牙俐齿，还有得理不绕人。最后一条比较不太讨人喜欢。

　　我猜她是双子座的，因为具有双重人格。大部分时候很安静，一个人坐在机台前抱着手机看小说，一动不动，坐姿端正得不能再端正。有材料要检测的时候，她马上变得风风火火，而且吆五喝六，像在大街上卖菜。

　　做她的徒弟比较煎熬。

　　她挑刺，鸡蛋里挑骨头，动辄埋汰人。我刚进来的时候，也被她挑三拣四地找过麻烦。说我这个不行那个不好，后来我实在忍无可忍和她大吵一架。她马上了解我不好欺负，以后对我就客气多了。

　　常言说，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善良如我，总是吃亏。但是也习惯了，有时候想想，自己累点，多做点事情，也没什么。还有句话叫吃亏是福嘛。

　　那次争吵发生后一段时间，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向阿雪道了歉，她笑笑，我笑笑，一笑泯恩仇。再有看不惯她的地方，我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不管我事。

　　阿雪身材高挑，大概一米六五左右，扎着马尾辫，一张娃娃脸，从外形上看，绝对是个美少女。除了性格有点泼辣，其他都还好。当然，让我觉得她只是漂亮而没有气质的原因在于，她欺软怕硬、阿谀奉承的本事似乎是与生俱来。

　　丽珍，你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拍上司马屁的功夫有多么厉害，多么惊天地、泣鬼神。

　　那天我正在电脑前做报表，宋副总的办公桌在我左手边，因为刚上班，她打开包包开始化起妆来，这时候阿雪走进来了。

　　阿雪：老大，来这么早啊？

　　宋副总：今天晚了呢，你们都到了我才到，看到没，我脸都没洗呢。

　　阿雪：你不洗脸也比我们的脸干净。

　　宋副总：开玩笑，你们才多大点啊，我都奔五的人了。人老珠黄啦。

　　阿雪：哪有啊老大，我看你越活越年轻呢，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没结婚呢。

　　宋副总：哈哈哈……

　　阿雪：喂老大，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护肤霜？

　　宋副总：XXX牌，怎么啦？

　　阿雪很惊讶地：哇，真是这个牌子呀！老大你真有眼光，现在就流行这个，好多人都在用呢，网上的评价也很高。

　　宋副总：是吗？我不知道。朋友送我的，我就用了。我还有很多，这瓶你拿去用吧，另外再给水英送一瓶去。

　　阿雪接过那瓶护肤霜，左右打量，喜不自胜。然后把水英喊进来，说：老大对我们太好了，像亲人一样，看，这瓶护肤霜送你的！

　　水英说了一句：谢谢老大！然后转身走开了。

　　阿雪又起动了吹捧模式：老大，你是我见过的皮肤最好的人，比我还水嫩呢，其实没必要抹这些东西，有个成语用在你身上最适合，叫“天生丽质难自弃”。不过呢，抹了之后更加光彩照人了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直泛恶心，报表也不做了，逃之夭夭。

　　在检测室，我从第一天上班到今天，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踏入那扇门，马上收起笑容，严阵以待。从早到晚，埋头做事，很少聊闲天。

　　初来时，常听阿雪指使：

　　“阿灰，给我拿个刀片过来……”

　　“阿灰，你把这片区域打扫一下……”

　　“阿灰，没水了，你开单去仓库领两桶水吧……”

　　后来不这样了，因为一件事情，阿雪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阿雪喜欢看电影，是个超级影迷。那天加班，闲来无事，我们就聊了起来。聊起来之后她对我刮目相看，因为无论她讲到哪部电影，我都知道，都能如数家珍地把这部电影台前幕后、大众评价以及周边花絮讲出来，而且有理有据。我甚至说出了电影院里的排片百分比，最近上映的几部电影的票房和口碑。

　　她吃惊的地方在于一向沉默寡言的我对电影的了解如此渊博。

　　那天，我不仅讲了她所知道的电影，还讲了很多她听都没听过的电影，我讲了印度电影的起源和发展，讲了日本电影鼎盛时期的辉煌成就，讲了韩国电影的质量和影响如何甩国产电影几条街，讲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选择从四十年代开始为何越来越趋于人性解剖和小众品味……

　　那天，我以我的电影知识，居然把阿雪给讲晕了。

　　之后，她常会向我问起某部电影的明星和片长、上映日期，以及票价。

　　更让她吃惊的是另外一件事。除了喜欢电影，她还喜欢看小说。

　　又是某天，我们聊起了《何以笙萧默》，我告诉她，我没看过电视剧，但看过原著小说，不仅看过，而且写过类似的作品，而且还出版了。

　　阿雪瞪大了不敢相信的眼睛。

　　第二天，我把书拿给她看，她接到书后，脸上写满了崇拜。立刻表现得像个好朋友，啧啧称奇，埋怨道：阿灰，你居然是个作家！你隐藏得好深啊。

　　然后打开扉页，说：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签字？我要你的签字！

　　我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吧，我只是个小作者而已。

　　阿雪激动得要跳起来：要要要，我就要嘛。我要留作纪念！

　　师父都变成粉丝了，我也不好拒绝，于是硬着头皮签上我的名字。她歪头看我写完，拍着手：哇，我才知道，你的字写得真好看！

　　我：……

　　她：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我：啊？

　　她：以后写的每本书都要让我做第一个读者！

　　我：……

　　此后，每当有事，阿雪依然找我，但口气温柔得能掐出水：

　　“阿灰，麻烦你帮我拿个刀片过来……”

　　“阿灰，不忙吧，麻烦你把这片区域打扫一下……”

　　“阿灰，没水了呢，领料单我开好了，你看有没有时间到仓库领一下……”

　　阿雪有我特别佩服的一点，聪明好学。检测室的四项考核，她考过了三项，而我才考了一项。考核过关不但需要很熟练的实际操作，还要背诵大量的实验方法。所以，这一点，我得向她学习。

　　丽珍，从阿雪这个女孩身上不难发现，人都有多面性。有时好，有时坏，有时让人喜欢，有时又讨人嫌。

　　所以啊，丽珍，我们都要以诚待人，然后用自己的强大让轻视自己的人变成朋友。

　　当然，如果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那么也就不需要监狱和警察了。不过，即使周围的世界变得再险恶，我们也要善待自己和他人，只有这样才能问心无愧。你说，是吗？

　　夜深了丽珍，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