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太久[短篇]》大胖儿子

2、如月之死 2

　　B是这样一个女子，实际年龄不到三十岁，但心理年龄要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当然，这跟她的人生阅历有关。

　　我认为，越是成熟的女人越愿意做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越是需要一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像大树一样为她遮挡阳光。

　　所以，在B面前，我大大咧咧，把自己伪装成特别粗线条的人。

　　她是产线的一个领班，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平时也是大呼小叫的，脾气有点爆，可是在我面前，她总是很温柔，温柔得不太像她。

　　我常有种错觉，此女非彼女。我们的交往也是经人介绍才开始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觉得找对了人，认定此生相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带我去见她父母，那天我很紧张，手里提了不少礼品，虽然冬天，但身上流了不少汗。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从容，可是仍然如坐针毡。

　　吃饭的时候，B转过身小声告诉我，她说她爸妈对我挺满意，让我别得意，以后更加好好地照顾她。我当然满口答应。

　　很快，我也带她去见了我的父母。父母激动得不知所措，儿子终于有了女朋友！

　　于是杀鸡宰羊，盛情款待。

　　那天是特别值得回忆的一天，因为父母的高兴，我也很高兴，喝了不少酒，甚至倒了几杯给一旁的如月，如月摇头拒绝，但被我强硬地灌了一通。

　　如月不胜酒力，醉意来得急，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事后回想，愧疚不已，那些酒精差点要了如月的命。

　　平安夜晚上，我和B徜徉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

　　我们吃了火锅，也唱了歌，在徐徐吹来的春风里，我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红灯闪闪的宾馆。
　　并不激烈的碰撞后，我点燃了一支烟，问B：“你说，现在我们盖上了同一床被子，那么以后会不会盖一辈子呢？”

　　B被逗笑，反问：“你觉得呢？”

　　“当然。”我说，“除非你先离开了我。”

　　“呵呵呵……”她轻声浅笑，别过头去，望向窗外闪烁的霓虹灯。

　　一语成谶。我以为我们水乳交融之后感情会像钢铁一样牢固，但是自那天之后，她开始刻意疏离我，不久，她身边出现了一个造型很“洗剪吹”的一个男子，头发染成七八种颜色，像是飓风刮过，直直刺向天空——典型的九零后。

　　我心头的不详预感渐渐变成了现实。

　　厂里找不见她，手机里她的号码成了空号。终于一天，我在街口堵到了她。我开门见山问，你什么意思，我做错了什么，哪点对不起你了？

　　B笑了笑，风情万种。

　　她指向一家理发店，说：“看到了没，里边那个最帅的男人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叫阿剑，比我小五岁，但我很爱他。当然，他也很爱我。他第一次给我理发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他。爱上了他之后，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地不爱你，而且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之前一直都没有爱过你？我们之间所谓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各取所需而已，那全是寂寞惹的祸！说实在的，阿剑比你帅，比你强壮，比你更懂得体贴女人。我承认我之前说过，我比较喜欢成熟一点的男人。但是很明显，你的沉默寡言、遇变不惊并不是成熟，而且呆笨和傻憨！你说，你是不是很傻很天真？”

　　我低头，无言以对。

　　B继续说：“我一直以为我和其他女人一样，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温馨的家庭，一个没有大波大澜的人生。遇到阿剑以后，我知道我错了。我真正渴望的是充满刺激的爱情、充满冒险的生活！我渴望有一股强大的外部力量不时撞击我的身体和心灵，我需要那种力量带来的震撼和波动。所以，我舍弃了你，选择了阿剑。当然，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很好的男人，但并不是我所渴求的那种。所以，不好意思，我们不得不说再见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成不了一家人……”

　　我继续低头，继续无言以对。

　　两个月后的一天，这家理发店关张，经过打听知道，阿剑在一次群架里被捅了一刀，血流如注，肠子都流出来了。

　　人还没送到医院便呜呼哀哉，见了阎王。

　　阿剑的妻子B不知去向。有人说她被阿剑的狐朋狗友糟蹋后然后跳井自杀了，有人说她去了某家风月场所做起了陪酒侍应生，还有人说……

　　很多个无眠之夜，我披着睡衣找如月聊天，常问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和B走到一起的是我而不是阿剑，那么B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另外一番样子？

　　如月呜呜地说着什么，眼神里流露出哀伤的光芒。呜呼哀哉，被命运唾弃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B？

　　***

　　C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姑娘。普通到在大街上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不想多看一眼。

　　她个头不高，皮肤有点黑，与人交流的时候容易脸红。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自卑。她出现在我的视界里的时候总是落落寡欢地坐在车间的角落操作机台。

　　忙碌，隐忍。坚强，独立。

　　每次路过她身边，我都会停下来，和她聊一聊。

　　车间里做工，从早七点到晚六点，十一个小时，太过漫长。如果一直坐着，势必感到无聊，如果能有人陪着说会话，时间就好打发了。

　　她居然是个很健谈的人。就像我一样，平时寡言少语，呆坐在办公室，几乎不怎么开口，但是遇到脾性相投的人也能聊得天花乱坠。

　　于是我和C常常天马行空地闲聊，只到有一天。

　　有一天，我对她说，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很好啊。”C无邪地说。

　　“我也觉得你不错。”我大方开口，“既然如此，要不，我们处处吧。”

　　C紧张了，强笑着说：“不会吧，你怎么可能看上我？”

　　我坚定地说：“我就看上你了，这一点特别肯定。不然我还看上了谁？”

　　C埋下头去，一边让自己更忙碌，一边嘴中碎碎念：“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说：“你忙着，我先走了，有时间再来看你。”

　　转身走掉的时候，我平息了我的呼吸。其实在征求她意见的时候，我紧张万分，生怕她断然拒绝。

　　当然，她的答案虽然给我留了面子，但是实在模棱两可，我琢磨不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晚饭后，我突然感到烦闷，就让如月陪我出去散步。

　　月亮在天，皎洁照人。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我把白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如月，我问如月，我该怎么办？

　　如月回答不了我，我们只能通过眼神来交流。但是如月的听力一点问题没有，虽然没有测试过，不过我相信我说出的每个字都可以在如月的心里产生反应。

　　如月给我的反馈是：不许说谎，你真的喜欢C吗？

　　面对纯真的如月，我只好道出实情：对于C，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她，但是以我现在的年龄，必须得找个对象了。你知道，父母都快急死了。不过，我觉得我是不是真爱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对她好的。而且无论在哪个方面，我都是配得上C的。所以和她在一起，我不会有自卑感。如果我提出结婚，我想C是不是会拒绝的。

　　如月眼皮上翻，意思是：你那么有把握啊？

　　“这个嘛，哈哈……”我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当晚，我怀着对未来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进入梦乡。

　　第二天，我在员工饭堂前遇见了C。C整个人容光焕发，脸上特意画了淡淡的妆。与之前的她相比，简直重生了一样。

　　俗话说，女为悦己容。我以为她的美丽是为我准备的。可惜不是。

　　C淡淡地说：“磊，我们不合适，还是各走各路吧。”

　　我摇头苦笑。

　　C向我道出了实情。

　　“那天你提出结婚，我认真地想了好几天，结论是否定的。首先我觉得你的条件比我好，应该找个和你般配的，而不是我。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我有自知之明。其次，我们两家的距离太远，分属不同的镇子。家人希望我找个邻村的，这样以后走亲戚也方便。事实上我们那儿的女孩基本都是这个想法，也都是这么做的。当然，除非男方家住城里，或者在城里有房子，不然是不会嫁太远的。最后，你没有稳定的工作，在厂里打工也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吧，而且工资微薄，没法养家糊口。试想，如果我们结婚后，我不想工作了，而你又被公司辞退了，你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其实——”

　　“你不用解释。”C打断我的话，继续道，“不管怎样，我得谢谢你，谢谢你在生活和工作中给过的帮助，谢谢你给了我被爱的感觉。你很好，祝你幸福！”

　　C走了，头也不回。

　　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消失在茫茫人海。

　　据说，C后来嫁给了一个开货车的司机，而且是个城里人，过得还算幸福。不过，一年之后，遇了车祸，司机丈夫去了另一个时空，独留C带着年幼的孩子寡居于世。然后C又改嫁了，不知道嫁给了谁，然后不知所终。

　　看着如月纯静如水的眼睛，我把和C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想跟她说，首先我并不觉得我的条件比她好，因为她还年轻，而我已经老了。年轻是她最大的资本，年轻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可能性。而我快奔三了，属于大龄单身男青年，可供我的选择的并不多。这也是我最悲哀的地方。其次，她的逻辑很奇怪，我们在一个城市出生长大，离得并不远啊，为什么嫁人非要嫁个离家近的呢？我不理解。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在城里没有房子，如果有，我觉得事情就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我不是说她拜金，她只是活得比较现实。这一点，我不怪她，怪自己没本事。最后，我刚从深圳回乡不久，离开了已经习惯了的工作环境然后进入一个新的环境当然要从头做起，拿不到高额的薪水也是情理之中。这一点我没办法改变，我只能说，我是个很努力工作的人。我不是大富大贵，但我没有忘记我的追求。”

　　听了我的长篇大论，如月笑了，这笑容让我释然，并且信心大增。

　　“如月，我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女人，你信吗？”

　　“……”如月欢快地点头。

　　突然想到自己的房间仍然空空如也，每天仍是左手牵右手，不由得一阵伤感。追过那么多姑娘，可是依然单身。此情此景，有诗为证：

　　伤情最是晚凉天，憔悴斯人不堪怜。
　　邀酒崔肠三杯醉，寻香惊梦五更寒。
　　钗头凤斜卿有泪，荼靡花了我无缘。
　　小楼寂寞新雨月，也难如钩也难圆！

　　“如月啊，我忽然有点底气不足了。”我伤感地说，“因为我的桃花运向来不怎么好，所以不能确定下次的爱情能够成功。假如这辈子都寻求不到爱的人，那么，如月，你就陪我走下去吧。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最害怕自己孤独终老！”

　　如月不吱声，突然跑了起来，犹如一阵疾风，转眼消失在了街头。

　　“唉，你躲什么呀——”我不由叹息，不是我的想法太出格，而是太令如月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