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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年久别 ...
1.
我花了挺长时间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得了绝症。
因为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花熙说,她每次见到我哥就这反应。
“为什么?这什么原理啊?”我觉得特别神奇。
“你见到你哥,心跳都不加快的吗?”花熙也觉得特别神奇。
“不加快,”我如实回答,“真要说的话,变慢还差不多,我觉得我哥那个人存在本身就特别有那种让人沉心静气的功能。”
比如泼人冷水什么的。
花熙:“……”
后来花熙教我,说这就叫“喜欢”。
我大概是喜欢解怨脉。
“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接触的男孩子太少了。”花熙老气横秋地指点我。
这点恕我不能苟同。
我在开京认识的小伙伴中,至少有一半都是男孩子。
可是……我就只对解怨脉一个人这样过。
但这并未影响我和解怨脉之间的关系。
我藏得深,和他还是该怎样怎样。
只除了一点变化。
——在鼓足劲儿学习了几个月后,我终于暴露本性撂挑子不干啦。
自此,就从他教我干嘛干嘛,变成了我看着他干嘛干嘛。
我们好像都没意识到,在没了“教与学”这层关系后,我们还这么天天黏在一块,其实挺不正常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
父亲开始带着他出征。
出征后,在一起的日子骤然减少。
时间在等待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归家中流逝。
解怨脉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他把那种可怕的学习能力带到了战场,很快就逆转了众人不服的不利局面,初步在别武班站稳了脚跟。
父亲虽然位居大将军,却并没有给哥或者解怨脉任何优待。
两个人都是靠着军功稳扎稳打地往上爬。
哥的起点高一些,但听父亲说,解怨脉很快就追了上来。
“假以时日,此子的前途必不可估量。”
父亲寄回的家信中,对他如此评价。
……嗯,我已经能想象出哥不高兴的样子了。
“小姐!小姐!”
我飘出老远的思绪猛地被侍女的喊声拉回来。
“回来了,将军他们回来了!”侍女激动地禀报,“听说已经入宫见过陛下,现下就要到家了!”
这么快?
我这才想起自己正眼巴眼望地等着父亲他们归家。
我腾地一下从案边站起,刚要去迎,想了想又坐回去,对着镜子上下左右没完没了地看。
“我刚才趴着睡了一觉,这里是不是有道口水印?”
“欸?哪里?没有呀。”
“那头发这么梳是不是不够好看?”
“好看好看,小姐特别好看。”
“真的?”我还是不放心。
“真的!”侍女特别真诚地点头。
我这才满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正好赶上父亲他们进门。
一众家仆分列两侧,站在最前的是母亲。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跑过去,一下扑到父亲怀里,抱住他的脖子,甜甜地叫:“父亲!”
父亲冷不丁被我撞得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
“几个月没见,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哪有呀。”
我一边撒娇,一边抓着父亲的手往自己头上放。
父亲笑着摇头,像过往的很多次那样抚了抚我的脑袋。
“这段时间在家有没有好好听话?”
“特——别听话。”我拖着长声,信誓旦旦。
“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别把她还当成小孩子。”母亲失笑地看着我们父女互动。
和父亲撒够了娇,我又去抱哥,叠声叫他:“哥哥哥哥哥!”
然后就被哥抬手按住额头,挡在了离他大概半米的地方。
我鼓着脸使劲,想突破哥的防御。
——行吧,我就是想想。
“江谷,母亲说得对,”哥教训我,“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大姑娘就不是哥的妹妹了吗?”我不满地控诉。
哥这些年其实有点长裂了。
长年在外风吹日晒,蓄了胡须五官渐开,再没了小时候的那种精致好看。
不过也正常,毕竟少年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要说没变的,也就只有那一对大双眼皮了。
说到这个我就忍不住想显摆。
哥的双眼皮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都是全开京第一好看的。
“父亲,母亲,那我就先行去休息了。”
哥把我扒拉到一边,望向父亲和母亲。
他看上去确实有些疲惫。
心情也不太好的样子。
我冲哥哼了一声,确保他没看我这边后,悄悄向从回来开始就一直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的解怨脉小幅度地摇了摇手,又眨了眨眼。
解怨脉原本就在望着我,看到我的小动作,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
不过立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把目光挪开,重新装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的正经样子。
然而顿了顿,到底没忍住,又望回来,也小幅度地在下面向我摇了摇手。
哥没看见我们的互动。
但父亲看到了。
父亲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很是欣慰。
想想也是,有了哥那样的对比,我和解怨脉的这种友好相处肯定是他想要看到的。
父亲和母亲回屋后,我也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的院子走。
但走到中途,我就找理由支开了侍女,脚下一转,跑到了解怨脉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谁?”
“是我啦。”
“阿谷?”
我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到解怨脉正要脱身上的盔甲,连忙钻了进去:“不是说好等我了吗?”
不知为什么,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看母亲为父亲穿戴甲胄。
也总是手痒着想试一试。
我和母亲提过,母亲说那简单,你以后也嫁一位保家卫国的将士就行了。
但我不想等那么久,便把主意打到了哥和解怨脉身上。
我当然是先去找的哥。
……唉,不提也罢。
然后我才磨上了解怨脉。
解怨脉第一次出征前,没有穿戴甲胄的经验,就是我毛遂自荐帮他的。
——好吧,那次我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差点害他在头次出征就迟到。
不过那都是以前。
现在的我已经脱胎换骨,不是那个生疏的我啦。
我自信满满,撸起袖子,对着他小臂上的护甲就伸出了魔爪。
“等等。”解怨脉一下按住我。
“嗯?”我立刻警惕地抬头望他,“你要变卦吗?”
“不是,”他有些难以启齿,“阿谷,我刚回来,身上……很难闻。”
他身上确实还带着些鲜血和风沙的气味。
那是属于战场和杀戮的气息。
解怨脉似乎想把我推远些:“你等我先去洗一下,再……”
“再把这些重新穿上让我卸吗?”
解怨脉一噎。
“怕什么啦,又不是外人,”我拍开他的手,“而且刚刚父亲不也是嘛。”
解怨脉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到底拗不过我,妥协地抬起胳膊,方便我动作。
说起来,他是不是又高了?
我用余光比了比。
难道是契丹血统的关系?
好像从去年开始,他就已经比哥都高了。
肩膀也宽厚了许多,再不复少年时的单薄。
“在想什么?”解怨脉低头问我。
“没什么——唔,你们这次顺利吗?”
“嗯,五战五胜,父亲之前的安排全都派上了用场。”
“……那你和哥呢?”我小声问。
“只叫了两次。”他也小声回答。
他知道我问的什么。
真不容易。
哥这次出征期间,竟然只叫了他两次“胡人”。
“我就说吧,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就是嘛,我哥那么好,迟早会放下偏见,和他好好相处的。
“嗯。”解怨脉不置可否,望着我的眼中含着轻浅的笑意。
我也终于把他的护甲卸了下来。
……好沉。
“我来吧。”解怨脉接过,放到了一边的桌上。
接下来的肩甲也被我顺利卸下。
再然后,就是身上的部分了。
我回忆着母亲的动作,深吸一口气,伸手环过解怨脉的身体,踮起脚摸索着去解他背上连接甲片的带子。
……好,解开最下面的了。
还有两根。
再往上,因为够不着,我鼻尖不可避免地蹭上了解怨脉的胸口,只觉得呼吸之间,满满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
好像有哪里不对。
我尽可能镇定地想。
之前年纪小还不觉得,但现在……
怎么好像我在投怀送抱一样?
可母亲确实就是这样解的呀。
“……阿谷。”最后还是解怨脉叫我的名字。
“嗯?”我抬起脸看他。
……这下感觉就更微妙了。
就像是伏在他胸口和他对视似的。
解怨脉微干的唇动了动,过了几秒,才好像有些艰难地转开目光,轻声说:“可以……到后面去解的。”
什么到后面去解?
我愣了愣。
随即猛地反应了过来。
对啊,可以到后面去解啊,我为什么一定要费这么大力气在前面抱着他?
啊,完蛋。
这下真的像故意投怀送抱了。
2.
好在解怨脉单纯,并没有想那么多。
父亲他们归家后的第二天,哥和解怨脉连升两级的旨意就到了。
一时之间,前来拜访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又过了半月,一日午后,有解怨脉的熟人登门。
“哦哦,这就是将军家的那位小姐吗?”看起来相当不修边幅的大胡子冲我爽朗地笑。
“这是我的部下,”解怨脉向我介绍,“大胡子。”
直接就叫大胡子?
这么人如其名的吗?
“你知道我?”我好奇地问。
“在将军麾下,有谁不知道江谷小姐。”大胡子说得理所当然。
噫,我这么出名的?
难道是父亲提过我?
总不会是哥或者解怨脉吧,感觉不符合他们的性格啊。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怀着某种隐秘的期待瞄向解怨脉。
解怨脉的目光和我短暂地相接,顿了顿,突然偏过头,警告似的瞪了眼大胡子,示意他打住。
但却没来得及。
“——就是将军无论多忙都雷打不动一个月给回一次信的那位小姐嘛。”
……啊。
原来是说这个。
父亲在外的时候,每个月都会寄信回来,十年如一日。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便习惯和母亲一起给父亲写信了。
等哥和解怨脉跟着出征以后,写信的对象就又多了两个,我这人从不偏颇,向来一人一封。
但哥就不是了。
哥也不是不回信,只是他的信中多是对母亲的问候,鲜少提及我。
只有解怨脉,只要我给他写信,每月必回。
其实也没写太多话。
重要的是心意。
他们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盼头了。
“好了,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为了防止大胡子再泄露什么,解怨脉直接把他拉到了一边。
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时不时地会和望过来的解怨脉对上眼神。
只要他望过来,我便笑眯眯地和他摇手,每次他都会呆上几秒,才能回神继续和大胡子交谈。
几次下来,他就不敢再看我了。
我也玩够了,不再闹他,只站在原地乖巧地等。
大胡子走后,解怨脉陪我去了之前的那片枫树林。
上次来这里还是去年。
当时的枫叶开得一如今日,一片燃烧般的火红。
我提着裙子乐颠颠地走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淑女,忙矜持地停住,顿了顿,唰的一下转过身。
解怨脉正望着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看到我毫无征兆地转过来,微微怔了下。
我远远地向他招手。
解怨脉回过神,快步追上我。
“说起来,你现在变得好高啊,”我等他走到近前,踮起脚比了下,“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希望长这么高了?”
“这个就不用想了,”解怨脉失笑,“不可能的。”
我撅嘴。
“阿谷为什么一直这么想长高?”
“因为长高了就可以俯视哥啊。”
“……哥哥会不高兴的。”
“他总是不高兴,”说到这个我就脑壳疼,“我这次给他写了满满三页纸的信,你看他理我了吗?”
“可能是太忙了,”解怨脉没什么底气地帮哥解释,“但有好好留着的。”
“你怎么知道?”万一扔掉了呢?哥要是敢扔,我就敢去找母亲告状。
“我看到过。”
“噫,你还偷看哥。”
“是无意中看到的。”
“好吧——那你呢?”我错开他的视线,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有没有好好留着?”
“当然,”解怨脉脱口而出,顿了顿,像是想掩饰什么一般,又补充,“一般收到别人的信,我都会……好好留着的。”
我就知道他不敢扔。
为了不让解怨脉看出我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我一个转身,背对着他,假装看景,望向了枫树林那边。
但用鞋尖在地上划了一下又一下后,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望着他笑。
真是糟糕。
我一边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边想。
花熙说对了。
我还真的对这人抱着那种难以启齿的念头。
——我竟然真的喜欢他。
及至察觉,早已深入骨血,再无法拔除。
3.
父亲他们这次在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再次出征,已经是第二年夏天的事了。
“不用担心,目前局势明朗,应该很快就能解决。”出征的前一晚,父亲这样宽慰母亲。
我悄悄从门口退开,想了想,去找了解怨脉,打算趁这最后一晚,央他陪我去看萤火虫。
解怨脉自然答应了。
他对我向来百依百顺。
却没想到出门时,正好赶上哥归家。
哇,这要是正面撞上,哥肯定又会不高兴。
我想都没想,一把拉住解怨脉躲进了旁边院中的角落,用食指在唇边比了下:“嘘——”
解怨脉点点头,特别配合,还拉着我往阴影深处躲了躲。
不过哥就有点烦人了。
竟然在庭中和客人聊起了天。
夏季的夜晚,温度本就不低。
两个人这么一起挤着肯定难受。
我动了动,只觉得微烫的呼吸打在发顶。
热意蔓延,都染上了我的耳尖。
我不自在地又动了动,就感到解怨脉的身体微微一僵。
我茫然地抬头,隔着微黯的夜色去看他。
解怨脉忽地目光一颤,受牵引似的低头靠近我。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有种本能般的预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也抓紧了他的衣服,一时间,两个人的呼吸交错。
但下一秒,解怨脉便像惊醒了一般,猛地站直身体,顿了顿,抬手从我发顶抚过。
果然,事后他就说是我头发上沾了片树叶。
他当时是为了帮我拿下来。
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伸手:“树叶呢?”
“……扔了。”解怨脉看着很是镇定。
他从小就不擅长说谎,虽不至于目光闪烁,但面部表情却会发僵。
我在漫天荧光中凑近他,几秒后,他就坚持不住,微微偏开了头。
我努力压住想弯起来的嘴角。
“我听父亲说,你们这次很快就能回来。”
“嗯……是这样,现在的局势对我方很有利。”
“那等你这次回来,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关于哥哥的?”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怎么就是关于哥的了!”
“那是……”
“关于你的啦。”
关于你和我。
父亲的判断从未出过错。
他们这次出征后,一个月还不到,捷报频传。
在接到家信的第二天,我乐颠颠地去找了母亲。
“笑成这样,又在打什么主意?”母亲问。
“怎么就是在打主意了,特别想您不行嘛。”我只管围前围后地撒娇。
“每天都能见到,还这么想?”
“想想想,可——想了。”
母亲被我逗笑了,屏退丫鬟,坐到榻上向我招手。
我立刻偎蹭过去。
“说吧,到底怎么了?”
“就是吧,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起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一本正经地说。
母亲:“什么事?”
我:“我的年纪……好像有点大了。”
母亲微妙地顿了下。
不愧是生养我的伟大女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这是想嫁人了?”
真是的。
就算真是,这让人怎么好承认嘛。
“其实,我这不是为了自己,”我脸不红不白地开始胡扯,“我是听花熙她们说,要想保证您和父亲这个年纪的人的身心健康,最好的办法就是……”
母亲:“是什么?”
我:“养个孙子玩玩。”
母亲:“……”
母亲把我微微推开:“之前是谁说绝对不会在哥哥之前成家的?”
“那不是……谁知道嫂子到现在都没影儿,谁等得起呀。”我小声嘀咕。
“先说看上了谁,阿谷,说实话,母亲不是很相信你的眼光。”
“我眼光怎么了嘛,”我立刻抗议,“我看上的肯定是那种长得好、性格好、人品也好的人啊,再说,您和父亲也都认识他……也都很熟……”
“我们都认识……难道是之前和花熙一起来家里的那位小公子?”
“谁?”我一愣,随即撅嘴,“您想什么呢,那是花熙的弟弟啦。”
“这么说,是金医师家的那个孩子?”
“……那小孩才几岁,而且长得比我都矮啊。”
母亲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总不会是解怨脉吧,”母亲顿了顿,轻描淡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看到母亲这个表情,我心里就是一突。
我:“也……没什么时候的事,现在就是我单方面的,那个,对他……”
母亲板着脸盯着我,就在我心里越来越没底时,她忽地失笑摇头,用食指点了下我的额头:“所以是想让母亲帮你说服父亲,从我们这边帮帮你?”
“咦?”我愣住,“您——您没生气吗?”
“生什么气,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各方面确实都很优秀,配你还真的绰绰有余,反倒是你……”
“我怎么了嘛!”
“不过母亲也就只能提一提,至于人家最后能不能看上你,我们可说了不算,以你父亲的脾气,是肯定不会逼迫解怨脉的。”
我小声:“才不用你们逼迫……”
“什么?”
“我说我觉得父亲肯定会答应,他本来就特别喜欢解怨脉,我这是让他们亲上加亲。”
“这么说,”母亲又点了我一下,“你父亲还要感谢你了?”
我当晚开心得基本没怎么睡觉。
到了后半夜,干脆爬起来,点上灯,翻出解怨脉的信反复地看。
信的内容和以往差不多。
就是讲了讲最近发生在身边的小事。
最后他说,我们高丽的大军已将女真族逼入绝境,只等公崄镇的最后一役结束,他们就能归家了。
所以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等着父亲回来了。
我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美滋滋地想。
所以父亲,你快点回来呀。
但是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4.
天空,满是阴霾。
绝望和沉重从中庭蔓延开来,寸寸空气都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母亲身体一晃,我连忙扶住她,大脑却一片空白。
母亲抓着我的手极缓极缓地跪坐下来,强撑了几秒,终还是颤抖着抚上眼前黑色的棺木。
我像是被抽离了全身的力气,跪在旁边,只觉得周遭的声音全部远去,半晌嘴唇才无意识地翕合了一下,抬起头,隔着恸哭的众人,远远对上了哥的眼神。
我从未见过哥这样的眼神。
没有一点泪光。
却仿佛带着深重的死气,不见一丝生机。
即使母亲起身,走过去抱住他,都没能把那种气息从他身上抚去。
母亲离开后,解怨脉才艰难地走过来,跪到了棺木前。
我半点也动弹不了。
只能跪坐一边,眼眶酸胀,怔怔地望他。
他脸上的血迹和泥污都还没来得及洗去,额角长达数寸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他没有看我,只垂着眼,一遍一遍地抚着棺木上的黑布,即使咬着牙极力忍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泪水却还是和着血污一滴一滴掉落。
四周的声音渐渐入耳。
在铺天盖地的哭声中,只有他的绝望,发不出一丝声音。
我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等凉意滴到脸上,我慢慢地仰头,才发现乌云终是彻彻底底遮蔽了日光,漫天雨丝,飘落而下。
而自己的脸上,早已泥泞一片。
府中的哭声久久不止。
哥把父亲的后事安排妥当,便被一道旨意传入了宫中。
我安抚母亲睡下,在床边枯坐良久,才起身离开。
我想要回自己的房间。
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解怨脉的房门外。
门没有关,留着一条缝。
我轻轻推开。
解怨脉还是方才的模样,甲胄未卸,发丝凌乱,脸上的污迹依旧,呆坐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声音,眼睛才动了动,滞涩地望向我。
公崄镇一役,他是父亲选中的前锋。
也是最后见到父亲的人。
在这场所有人看来都必胜的战役中,别武班投入的五万兵力无一生还,大将军江文植也惨烈牺牲。
只有解怨脉率领的前锋队伍,有数人侥幸归来。
生者有罪,罪在独活。
哥把全部的责任都归咎于他。
甚至,连他自己也这样想。
我走进去。
慢慢走到他近前。
解怨脉双眼无神地望了我几秒,慢慢垂下了头,一语不发。
我依然有种踩不到实处的不真实感。
“……不怪你。”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说出了口。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这句话。
我也知道他不想听到别人这么说。
但我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我还能够对他说些什么。
我慢慢地抬手,想触碰他的脸颊。
却又在临近的一刻收了回来。
我默默打了盆热水,沾湿手帕,蹲到他面前,小心地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他就那样垂着眼,不看我,也不避,一动不动。
我突然再也忍不住,倾身抱住了他。
“不怪你。”我听见自己反复地喃喃着,声音沙哑又难听。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抱着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热烫的液体顺着我的颈侧不断流下。
他低低地哽咽了一声,终是伸手环过了我的腰背,死死地抱住了我。
我的泪水顷刻决堤。
屋外,闷雷声声滚过,雨丝绵密如线。
屋中,我们无助地拥抱彼此,不知是我支撑着他,还是他支撑着我。
5.
哥终于成为了别武班新一任的的大将军。
从父亲手中接过这个位置,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真等到了如愿以偿,他却不快乐。
从女真族夺回东北九城,是皇帝下给哥的第一个旨意。
而哥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以“未能保护好父亲”的天伦罪,将解怨脉从别武班罢免,发配到北地,驻守边境抵御女真的入侵。
发配和出征不同。
意味着他将长年在北方驻守,没有传令,不得南下回朝。
除了归家那一晚的相拥,我和解怨脉再没见过面。
得到消息时,他已走了一天一夜。
他没有和我告别。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跑过去的。
我仓皇地去求哥,哥没有答应。
“给我记住,江谷,”哥说,“他永远是契丹的狼崽子,非我族类,养不熟。”
哥还在怪他。
母亲听说后,也劝解过。
哥却心如铁石,从未有一刻改变过主意。
时光流逝,我渐渐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
也给解怨脉去过很多封信。
他没有回。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我以为是开京去往北地,路途遥远,他没有收到我的信。
八个月、九个月、十个月过去,我终于接受了现实。
他再没给我回过信。
自从哥扶灵归家,母亲便生了一场大病,从此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金医师日复一日地悉心调养,也只把母亲的寿命延长到了父亲逝后第二年的春天。
而哥当上大将军后,更是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建功立业上,甚少回来。
又是一年,小时候信誓旦旦非哥不嫁的花熙也和别的男人成了家。
开京偌大,却终是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6.
我想父亲,想母亲。
想哥。
也想解怨脉。
又过了一段日子,久未着家的哥一回来就给我安排了一桩亲事。
哥大概是真的在为我着想,挑的人是他麾下的一位副将,一表人才,家世显赫,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最打动哥的是,这人说他从很久以前便钟情于我。
哥觉得他肯定会对我好。
——可我压根都不认识他。
“哥,”我不知第几次地问,“你还不让解怨脉回来吗?”
“我说过,永远都不会让他回来的。”哥面无表情地穿上铠甲。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试图和他讲道理,“都是一家人,要是我这次真成家了,你不让他回来观礼,就不怕我会抱憾终身吗?”
“有什么好抱憾终身的,什么家人,我从未有一刻把他当过弟弟。”哥说。
我顿了顿,突然鬼使神差般地开口:“那哥,要不……你把他当成妹夫试试?”
哥的动作倏然一顿。
几秒后,极慢地转过头看我。
“你说什么,江谷。”哥一字一顿地说。
我却不怵他:“我是说……那个,哥,你看妹夫这个身份怎么样?”
哥的脸色有些可怕,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瞪着我:“你们这是不伦!”
我:“哥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不还是把他当弟弟的吗?”
哥:“……”
这次对话算是不欢而散。
我大概是真的把哥给气着了。
好在哥很快就授命出征,并没来得及收拾我,也给所谓的婚事留出了非常充裕的“准备时间”。
恰逢花熙因夫家的缘故,要举家北迁。
于是我做了生平最勇敢也最没脑子的一件事——
我以陪伴花熙为由,瞒着哥北上了。
我打算去找解怨脉。
花熙了解我,也尽她所能地支持着我。
甚至临别时,还和我挥小手绢:“找不到,不要回来啊。”
我:“……”
我:“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但不管怎么说,我就这样收拾妥当,束上男子的发髻,带着一个身手很好且熟知路线的护卫,踏上了寻人的旅途。
我想得简单,以为只要知道路,再小心地避开女真族的村落,就能顺利见到解怨脉。
却不知未知的阻难太多太多。
都不说我时不时就脱臼的手腕,和被马鞍磨得肿破出血的大腿内侧了,单论这个温度,就好几次让我生出了想撂挑子不干的念头。
因为实在是太太太冷了。
我已经把能想到的、能准备的防寒衣物全穿上了,整个人比平时臃肿了一倍,却还是冷得直打摆子,险些都握不住缰绳。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我们在边境某个村落歇脚时,又遭遇了一队女真士兵的偷袭。
“公子!快上马!”
花熙借给我的护卫虽然厉害,却也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几名士兵缠住无法脱身。
上了战场方知什么是真刀实剑。
原来解怨脉过去真的只是在陪我玩。
我小臂上被砍了一刀,在严寒中只觉出了一丝麻,竟没感到疼,我咬了咬牙,反手挥剑,勉强逼退围堵我的士兵,却不想刚翻上马,就被人一下扣住了脚踝。
“公子!”
我蹬了一下,没蹬开,条件反射地拿剑去捅,却正中敌人下怀,手中的剑被猛地格开脱了开去。
没了防卫的武器,我被粗鲁地一把拖下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要交代到这里了。
原来人真的到了绝境是来不及恐惧的。
我望着劈下来的刀,一瞬间,脑中闪过了很多人的面容。
先是父亲和母亲,接着是哥和花熙,后面还出现了金医师、家里的侍女和开京那些久未联系的小伙伴。
最后才是解怨脉。
……解怨脉。
我嘴唇动了动。
咻——
我眼前爆出一道血线。
正举刀要劈的士兵被一箭射穿了头颅,身体晃了晃,圆睁着眼,轰然倒在了我面前。
“白狼!是白狼!”
周遭正沉迷屠戮的女真士兵们一下炸开,像是见到了什么凶煞恶鬼一般,瞬间四散奔逃。
我瘫在地上,茫然地侧过头,隔着雪与血的战场,望向了那一队赶到的高丽骑兵。
为首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用白色皮毛蒙住了脸的人。
我张了张嘴。
寒风席卷,我罩在头上的帽子被猛地掀飞。
那人周身散发着冷肃的气息,以我再熟悉不过的姿势拉开弓,刚要再射一箭,目光却受到了什么牵引似的一偏,在漫天风雪中,对上了我的视线。
他的动作一滞,一时竟有些拿不住手中的弓,把它甩给部下后,猛然飞奔到我近前下马,单膝着地,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我的脸颊,像是想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存在。
“……阿谷?”
——解怨脉。
我干裂肿痛的嘴唇张了张,眼中顷刻涌出泪水,连日来遭受的苦痛、多年见不到面的委屈和无人可诉的酸涩一股脑涌上喉头,让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解怨脉的眼神惊痛,终是再忍不住,猛地把我拉入怀中,带着仿佛要把我嵌入自己身体的力道,紧紧抱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咬着牙急问。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子?”摆脱了围攻的护卫有些不明状况地叫我。
“将军……”解怨脉带来的人也在叫他。
解怨脉这才回过神,双手微颤着把我推离。
接着想到了什么,立刻扯下脖子上的白色皮毛,给我严严实实地围上。
目光触及四周的惨状,又紧张地把我的脑袋按回怀中,怕我看到。
但他却忘了,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我早已成了女真士兵的刀下亡魂。
所有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我都已经看过了。
7.
“疼,疼疼疼!”
“解怨脉,我好疼……”
“嘶——我不要上药了,拿走拿走。”
解怨脉把我带回了他们的驻所。
跟着我的护卫被交给下面的人招待,而我则被解怨脉安置在了他的屋子。
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屋子了。
对我来说却依旧太过简陋,夹缠着凉意的风雪从木板之间并不算小的缝隙刮入,里面拉起的帘布几乎起不到任何防寒的作用。
解怨脉从附近的村落换了些女子穿的棉衣给我裹好,然后让我坐到床上,自己半跪下来,挽起我的袖子,帮我处理小臂上的伤口。
他一言不发,强制给我抹完药后,望着那道狰狞的刀伤出神。
他何曾在我身上见过这样的伤口。
“……为什么会来这里。”他再次问。
我停止喊疼,瘪着嘴望他。
“为什么?”他却不看我,只垂着眼,像是非要个答案。
“你说为什么,大老远地跑来这种地方,我图什么?这里有别人能让我找吗?”
“哥哥……知道吗?”解怨脉的声音有些沙哑。
“哥要是知道,你才见不到我。”
“……过几日,我想办法送你回去。”
“送我回去?”我这才真的愣住,不敢相信地重复。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又气、又冷、又疼、又委屈,真的想大哭大闹了。
“送我回去嫁人吗?那你怎么不亲自回去送我出嫁?也对,你是被我父亲收养的,在外人眼里也算是我哥哥的。”
解怨脉一怔,愕然地抬头看我。
愕然中又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慌乱。
我们之间其实从未戳破过什么。
但我一直以为,他对我,就像我对他一样。
我一直固执地这么相信着,即使他已经几年都没有给我回过一封信。
解怨脉的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突然倏地站起:“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我:“??”
不带这样的!
我们还没说完呢!
我下意识去抓他的袖角,却抓了个空,一时又想不到怎么留下他,只好一声痛呼:“啊——好疼!”
“……哪里疼?”
解怨脉脚下一顿,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不住返身回来蹲到了我面前。
我趁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我的伤口上,毫无征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嘴唇贴了上去。
解怨脉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艰难地推开我:“……阿谷?”
我不理他,又吻了上去。
解怨脉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别这样……”
他喃喃着,再次将我推离,手上的力道却比之前轻了很多。
我觉察到了这点,便更毫无章法地缠着他吻。
“阿谷……”他再次偏头躲开。
“你不喜欢我吗?”我只觉得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解怨脉张了张嘴:“我……”
“你要是再推开我一次,我保证再不缠着你,立刻就回家嫁人——哥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嫁老头子都嫁。”
我脑子一热,破罐破摔地说。
当然,说完我就后悔了。
却没想到他这次竟然真的没再推开我。
解怨脉任我吻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目光一颤,竟扣住了我的后脑,像是被引燃了什么一般,开始回应我。
他向来自持,我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情状,不管不顾中甚至含了丝凶狠。
垂在脸侧的发丝划过我的耳侧,微硬的胡须刮蹭着我的脸颊,湿热的呼吸在我唇间反复吞换,本来是我先开始的,现在却只能被动地承受。最后实在抵受不住,浑身发软,都喘不上气了,我只好推了推压过来的胸膛,撇开脸躲他。
却立刻又被他扳了回来,更深地吻住。
……我后悔了。
等他终于放开我,我的嘴唇已经辣辣地疼到想哭了。
解怨脉却不管。
只喘|息着抱紧了我。
8.
我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白了,就是对上次亲吻的感觉……稍微有点上瘾。
解怨脉却再没吻过我。
没吻是没吻,倒是没再抗拒我的拥抱,这几日只要我们独处,他便会从后面把我抱在怀中。
就好像……他一刻都舍不得放下我一样。
我以为我们这就算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在来北地的途中,我曾有过一系列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
比如和解怨脉在雪中漫步,又或者坐在山顶看星星什么的。
但等真的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严寒是对我最大的考验——我只要从屋子里出来,就必被解怨脉裹上重重的棉衣,再围上那条白狼的围巾,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臃肿得像个球。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冷。
北地的夜晚无星无月。
准确地说,是看不到。
天幕低垂,入目尽是深灰的阴霾。
我裹着棉衣出门,想找解怨脉。
却碰到了大胡子。
没错,就是来过我家的那个大胡子。
怪不得我一直都觉得这人看着眼熟。
没想到他也跟着解怨脉来到了这里。
大胡子绘声绘色地和我讲了“白狼”的故事。
末了,递给我一个酒袋,说将军应该在驻所外的那个小山坡上,请我把这个送过去。
正合我意。
我也真的在那里找到了他。
我跟个球似的移动到了解怨脉身前,把酒袋递给他后,坐下来靠住他的肩。
几年来都没有着落的心就这样被填得满满胀胀的。
解怨脉拧开酒袋,没有喝,先递到了我的唇边。
“暖一暖。”
我没喝过酒,只灌了几小口,便觉得喉咙一片火辣,甚至漫上了些迷蒙的醉意。
“我们私奔吧。”我都意识到了自己在说胡话。
解怨脉一顿,一言不发地揽过我,把我抱到了腿上。
我乖巧地靠着他胸膛,用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去摸他的脸。
真是的,之前都养回来了,现在可好,又长冻疮了。
都怪哥。
“不私奔的话,”我又说,“那我留在这里也行。”
解怨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用手捋着我的鬓发。
“你都不戴手套,”我瞄向他的手,“手指不会冻伤吗?”
“我没事。”他说。
“没事啊……唔,差点被你转移话题,”我继续异想天开,“我说真的呢,我可以隐姓埋名,当你手下的小兵。”
“瞒着哥吗?”解怨脉轻声问。
“当然要瞒着哥,”我醉意上头,小声抱怨,“哥就是个笨蛋。”
解怨脉又不说话了。
“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我也没想得到他的附和,只迷迷糊糊地蹭着他的下巴,享受着额头被他胡须刮蹭的微痒感。
解怨脉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你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我小声又问。
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回答,又好像没有听到。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能和他像现在这样在一起,我就什么都满足了。
我这样想着,终于撑不住阖上了眼,陷入了香甜的黑暗中。
但开心的日子总是很难长久。
四日后,哥的使者快马加鞭地赶到,下令让解怨脉独自回京述职。
哥从不信任解怨脉。
却也只信解怨脉能把我妥当地护送回家。
9.
我第一反应就是不回去。
还是解怨脉同意了回去就向哥求娶我,才勉强妥协。
花熙借给我的护卫在将我送达的第二日便离开了。
哥的使者也要快马赶回去复命。
所以这次回开京的路上,只有我和解怨脉两个人。
我对现状很满意,为了方便,依旧是男装打扮,和解怨脉共乘一骑。
就这样,一路上虽然和来的时候一样赶,我却不觉疲惫,只觉得每天都和解怨脉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我说,他听着。
“你为什么一直板着脸?即将要娶我了,就这么不高兴吗?”
“……没有。”
“那你笑一笑。”
“阿谷。”
我也觉得自己幼稚,不再为难他,整个人靠在他怀中,望着路边不断向后的景色。
真好看。
明明是些枯枝朽木,却让我想起了那片火红的枫树林。
原来只要是和他一起看,无论什么风景,我都会觉得好看。
几日后,我们抵达了开京。
哥说他有话要单独和解怨脉讲,不许我听。
我便只好在房中没着没落地等。
等到了晚上,才再次见到解怨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拉入了怀中。
“怎么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抱一下。”
“抱什么呀,来日方长的,”我急着问正事,“你和哥说了吗?”
其实我觉得还是要我亲自出马。
我知道哥不喜欢他。
——但总会喜欢的。
“阿谷。”他以一种近乎呢喃的语调叫我的名字。
“嗯?”他披散的头发蹭着我的颈窝,有些痒,我下意识躲了躲,却被他更紧地抱住。
解怨脉很久都没再说话,就在我想要继续发问时,他突然握着我的肩头将我推离了一些,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我以为这种亲昵的姿势代表了某种意思。
“阿谷,我什么都无法给你。”他却低哑地、痛苦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呀,”我被这几日的美好冲昏了头,竟丝毫没觉出不对,只用手指梳着他脸侧的头发,“不对,你把自己给我就好啦。”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想到他会再一次不告而别。
等我不满地想再去找时,哥给我安排的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也到了。
我被以保护之名软禁,囚笼是整个开京。
但哥到底没再让我嫁人。
也只有这一件让人欣慰的事了。
倏忽四年。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解怨脉,或者起码要七老八十才能和他再续前缘时,一个人的闯入,搅翻了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
我认得他。
父亲还在的时候,这人曾是他在别武班的亲卫,父亲非常器重他,还让我叫过他叔叔。
而如今,他在哥的麾下效命。
他偷袭打晕了我的护卫,然后在我震惊地注视下,单膝跪了下来。
他请我去阻止即将上演的……兄弟相残的戏码。
“大将军得到了解怨脉盗取军粮、勾结女真余孽的消息。”
“这是毋庸置疑的叛国罪。”
“将军已经下令,五日后突袭边关驻地。”
他说,哥要处死解怨脉。
我不信。
10.
我连夜出了开京。
因为怕来不及,我们没有浪费时间拐去哥所在的别武班大营,而是由这位叔叔级的亲卫带路,直接去了边关。
连续几日的日夜兼程,我们抵达时,已近黎明。
屹立的边关驻所一如我几年前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四周静寂一片。
听不到一点人声。
我压下不好的预感,看着亲卫下马推开门。
黏锈的血腥气顺着推开的门一涌而出,我在马上一晃,早已冻僵的手几乎要抓不住缰绳。
我们在院中发现了被草席盖着的尸体。
我面无表情地要去掀,被亲卫拦住。
他看过之后,冲我摇摇头:“没有。”
没有解怨脉的尸体。
我短促地呼吸了一次,努力站稳身体。
从驻所向外延伸出的路有两条。
一条是马蹄踏出的,一条是拖拽出的,带着淋漓的血迹。
马蹄的肯定是哥,亲卫让我顺着这条路去找,自己则去查看那条带有血迹的。
我也清楚自己来是干嘛的,没有异议,立刻上马追了过去。
这条路一直延伸进了深山。
我没有迟疑,继续驱马前行。
寒风凛冽,吹得我没有围任何东西的脸颊刀割般的疼。
戴着薄手套的双手也僵硬胀痒。
为了不让自己摔下马,我把缰绳往手腕上紧紧缠了好几圈。
——即使这样,我依然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撑不住。
酷寒让我对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
渐渐地,脑袋也开始发僵。
就这样不知前行了多久。
我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房屋的轮廓。
……和打斗的画面。
中间被包围的那个人,全身上下跟血糊了一样,已有些面目不清。
但我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我立刻望向周围的那些人。
……真是的,一个个都捂得那么严实干嘛。
不知是不是脑袋僵疼的原因,我竟一时分不清楚哪个是哥。
哥真的在其中吗?
如果哥不在,我还喊人了的话,那不是只会让解怨脉分神?
他现在明显容不得一点分心。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顺着小路抵达,跌撞着下马,想先找到哥。
却看到埋伏在旁的士兵悄悄拉开弓,对准了解怨脉的后心。
我张了张嘴。
一瞬间,我冒出了好多个念头。
我想事在危急,就别想什么分不分心的了,赶紧大喊一声“小心背后”吧;
我想就算不喊,我也可以捡块石头,把那支射出来的箭打偏……但是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石头;
我又想别管那么多了,直接伸出胳膊去挡吧,反正被射穿胳膊什么的也不会死……
我想到了很多可行不可行的办法。
但我却不由自主地整个人扑了上去。
“——不!!!!!”
呼啸的风中,我久违地听到了哥的声音。
是哥的声音……吧?
我又有些不确定。
那支箭钉上来的时候,其实并不疼,只有一丝丝的凉。
不,也不能说只是凉,因为连带着腿脚也有些发软。
我觉得自己好像要站不住了,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灰暗的天空蓦地倾斜。
我极慢地眨了一下眼,冰寒的视野中,好像看到了解怨脉惊痛的眼神,和艰难扑过来的身影。
我嘴唇动了动,想要安慰他。
这一刻,我是真觉得自己不会死的。
我怎么会死呢?
哥和解怨脉他们上战场,哪次下来不是各种刀伤箭伤的。
他们受了那么多的伤,比我要严重得多得多的伤,也都没伤及性命。
我这只是一支箭,怎么会死呢?
所以我肯定也会没事的。
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下一秒,黑暗降临。
江谷(自信):“我是天选之子,区区一支箭而已,我是不会挂的。”
——啪啪啪。
江谷(脸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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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青年久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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