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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大隐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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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婴宁福了福身,朝那人道:
“想必这位是方大夫?”
方大夫见唐婴宁一副高门礼节,不由地嗤之以鼻:
“江湖庸医而已,贱名恐污了贵人尊耳。”
杨晧眉头一皱,面露凶光。
他刚准备发作,却让唐婴宁眼疾手快地挡在身后。
小老虎唯独怕她,只一个眼神便乖的像猫,再也不敢冲撞,只含糊地凑在她耳边嘟囔:
“这方老头是怕老婆的,我不过想抬出老板娘吓唬他罢了。”
唐婴宁无奈瞧了他一眼,耐心地小声说道:
“我们既来了,就该拿出请教的态度,不可无礼。”
杨晧果然噤声低头,不再给她捣乱。
唐婴宁这才放心,转身朝老先生福了福身道:
“小女一路进来,见外面许多病患已有复苏之态,想必先生的药方起了作用。
这为难了太医们数月的时疫,竟在您手下有了进展,实在不能不叫人钦佩。”
方大夫不经夸,听了这拍马屁的话便得意起来:
“那是自然。
要知道原先送进来的都是些病入膏肓的,只差一蹬腿人就没了。
老夫囫囵仙的名号可不是胡乱编造的。”
唐婴宁听了这名字,忍住笑意道:
“先生医术高明,小女佩服。
只不过...即便如此,先生的治愈成功的也不足三成罢?”
方大夫猛然回过头来,气鼓鼓地说道:
“你胡说!明明是三成半!”
唐婴宁退却两步,带着歉意笑:
“是小女愚钝,算术实在不好。
只是方才听先生问诊,颇有些易水派的风格。
小女斗胆,请先生赐教。”
方大夫眼珠一转,回身正正经经地打量了唐婴宁一遍,收敛起方才的高傲,严肃道: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知道易水派。
你倒说来听听?”
唐婴宁有些踌躇,脑中回想着《黄帝内经》上的批注,心却一横:
“自然万物之中,风、热、暑、湿、燥、寒正对人体六气。
随着时节变幻,人体也会有所调控。
若是调控不及时,六气冲撞紊乱,便视为疾病。”
方大夫仍然面不改色:
“那该如何诊治?”
唐婴宁面色微微一滞,试探着回道:
“小女医术尚浅,只是觉得若是六气不稳,便该疏通六气。
若暑热压过寒气,便当去暑降火。”
方大夫眉宇之间渐渐舒展,频频点着头道:
“一介小女子,能懂得这些已是难得。
平时读什么书?”
“黄帝内经。”
方大夫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一份讶然,不由地起身走了几步,到她面前来打量了片刻。
只是唐婴宁过着面罩,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年轻人像你这般肯钻研的,倒也不算多了。
只不过,你...说话倒是很像一位故人。”
唐婴宁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道:
“若是先生不介意,敢问故人名讳?”
方大夫将手往后一背,笑着捋了捋胡子:
“故人曾在太医院供职,手下亦执掌惠民药局。
若他在,或许还轮不到我这半斤八两的医术施展。”
唐婴宁一怔,低头问道:
“先生说的故人,可是已故太医院唐院使?”
方大夫转过头来,好奇道:
“真是惊了,你才多大,还知道他?”
唐婴宁垂眸道:
“唐院使正是小女大伯。”
方大夫又往前一步,似乎有些急切问道:
“你叫婴宁?”
唐婴宁不明就里,只点了点头权作回应。
方大夫踟蹰良久,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封药方来塞到她手里。他竟收敛起方才玩世不恭的神态,长叹一声道:
“因此仁义,天下安宁。
没想到你唐门还有像你这样的后辈,唐兄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这是我琢磨出来的药方,虽不是尽善尽美,但比起外面那些老迂腐强多了。
你若有悟性,回去钻研,或许真可以救世。”
离得近了唐婴宁才发觉,方大夫一双眼睛浑浊,想来视力欠佳。
只是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亮光忽闪而过。
唐婴宁双手碰过药方,如获至宝。
可她仍然没忘了问一句:
“敢问先生,可是大伯故友?”
方大夫爽朗一笑,踱步摸索着往回走:
“还故友?损友罢了。
你们去罢,老夫在这儿应付得来,省的你们年轻人动静大搅扰了老夫。”
说罢,人影儿便消失的不见了。
唐婴宁手中还捧着药方,心中不由怅然。
出了房间之后,杨晧忍不住问:
“你没见过你大伯么?”
唐婴宁摇了摇头:
“听闻十多年前,大伯因为朝廷的事锒铛入狱。
在这些年间,他被视为唐门的耻辱,成了禁忌之词,从没人同我讲过。
因此仁义,天下安宁...方大夫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晧不经意叹息一声,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浅浅一笑:
“你取下这句话的首尾看看,拼起来是什么?”
唐婴宁没顾上他细微的小动作,脑中回想了一遍,不由地愣住:
“因宁?婴宁?”
杨晧不由地回头看他们出来的那净室,意味深长道:
“看来这位方大夫,的确是你们唐门的故人。”
唐婴宁颌首道:
“我亦有如此感觉。
可这样医术高超的大夫,为何不肯效命于太医院,而要委身于这小小观音庙里?”
杨晧低眉看着她,悄声问:
“你自己走回去问问他,怕不怕?
若是怕,我陪你回去。”
唐婴宁耳根一红,慌忙躲开半步:
“殿下是风寒症好了?又开始胡言乱语。”
天色渐渐昏暗了,杨晧见周遭无人,反手将她困在墙角里,气息不断逼近:
“我本就没有得风寒,也不是胡言乱语。
这样的病人,却重病缠身,你收留么?”
她只道杨晧又胡闹,没好气道:
“那殿下患的是什么病?将伤口袒露给我看看,这才能医治得好。”
杨晧偏头看她,不由分说将她素手牵起来贴在自己胸前砰砰跳动的心口处:
“都跟你说了,是心病。
你要我袒露给你,是要将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观音庙清贫,院中无灯。
若是有灯,定能看见她此时红得跟玛瑙一般的脸蛋。
唐婴宁愤愤然将素手抽回来,小跑着奔出院外。
到了外面,她没走来时的路,而是顺着鼓楼街往梨园的方向走。
这一路是朝廷暂时搭建的大棚,专门给平民医治。
走在其中,她不由地放缓脚步。任凭周围嘈杂声响,她却低着头,像是思索着什么。
杨晧没一会儿便撵上她的脚步,见她这幅样子,以为她在担心病患们的处境,便安慰道:
“待惠民药局空出来地方,我便派人将大棚全清扫干净,将病患挪到药局后院去。
那里清静,也适合养病。”
唐婴宁摇摇头,忧心忡忡道: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杨晧挑了挑眉道:
“那是在担心什么?”
唐婴宁垂下眸子,感觉自己藏着药方的袖中像是裹了团火,颇有些滚烫。
“我是在担心,这方子若是有用,能不能流传的出去。”
她又将宝贵的药方抽出来,借着昏黄的烛火再一次读了一遍。其实方才在观音庙的时候,她早已将方子烂熟于心,的确是另辟蹊径,足有奥义。
可是她想到前世,若京华已有人得了这样好的方子,为何时疫痴缠了两年都没有全然消失?
就算方大夫再大隐于市,也绝不可能将这可以救世的方子私藏。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从中作梗。
再一想起前世里金氏从唐门搜刮的那些脂膏,她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杨晧不明就里,偏又想安慰她,于是便开口道:
“我奉太子诏令主理瘟疫一事,你若是有了把握,我立刻便呈报中枢,何愁这方子不会被推广?”
唐婴宁没有将所有的心思全都告诉杨晧。她看出来杨晧是个单纯且莽撞的亲王,若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反而有可能坏事。
这回去的一路上,她都心神不宁地。
杨晧将她送回了唐门,见她福了身便木然往里走,这才无奈叫住她,将从方家面馆打包的酒酿圆子递给她:
“这东西凉着也能吃,左右是夏季也无妨。”
唐婴宁这才回过神来分毫,低头道谢:
“多谢殿下。”
杨晧松了口气道:
“你早些休息,有本王在,不用想那么多。”
唐婴宁心中一暖,点头应了,看着他上马离开才走进唐门。
此时已是深夜,她刚一迈进自己的椿黎园,却瞧见里面灯火通明地,像是有许多人在。
唐婴宁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加紧了步子走进去,一路便瞧见各种破罐子破瓷瓶让砸了一地。
只见老太太和父亲坐在主堂上,神情肃穆。
金氏带着唐婉娇洋洋得意站在一边,似乎是等着看她的好戏。
柳白和芒青让押在地上跪着哭,见了她也不敢说话。
只那个惯没教养的唐婉娆捧着一个漆黑的药罐子过来,狠狠砸到她面前,随之而来便是“啪嚓”的一声巨响。
末了,唐婉娆那尖锐混账的声音也随之冒了出来:
“好啊,你敢在院子里偷养患了时疫的病秧子,你莫不是想把唐门上下全都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