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14、第 14 章他的太阳（14）（15）

　　Part 14

　　起初，孙悟空并未把少年放在眼里，对他而言，任何挑衅都是一种消遣，然而过了几招后，他不得不收敛笑意，严阵以待。

　　少年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一股恐怖的力量，仅是拳脚相交，便足以摧折树木，劈裂山石！

　　这一战，畅快淋漓，欲罢不能。

　　或许是因为迷药的余劲未退，少年的神智仍有些恍惚，动作也不甚协调，很快便落了下乘。孙悟空一把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抵在粗粝的石壁上。

　　少年闷哼一声，垂下手臂，只是眸色赤红，怒意喷薄，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烧成灰烬。

　　“魔种……该死！”

　　每一个字从少年口中蹦出，都可以清晰听到磨牙之声。孙悟空捏住少年的下巴，令他扬起头颅：“身为魔种，居然说自己的同类该死，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胡说！我是人，不是魔！”少年忽然挥拳砸向孙悟空的侧脸，“魔种毁了我的家园，害死我的父母，我要杀了你们！”

　　“如果你是人，为什么会被你的同类当成宠物拍卖？如果你是人，为什么身上会有魔物的印记？”

　　孙悟空捉住少年的手腕，将它拧过头顶，另一只手则顺着少年脸颊上的印记抚摸下去，啧啧赞道：“只有涅槃的凤凰，才有如此漂亮的花纹。”

　　尖利的指甲划过少年的胸口，往那跳动的心脏处轻轻一点，“你连自己是人是魔都不知道，你连害死自己父母的真正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就叫嚣着要杀我报仇，不觉得很可笑么？”

　　少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脱力般倚着石壁，脑中一片空白。

　　害死自己父母的罪魁祸首，究竟是残暴凶狠的魔物，还是冷酷无情的当权者，是盗走奇迹钥匙的师父，还是鲁莽冲动的自己？

　　“你走吧。一个连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不配当我齐天大圣的对手。”

　　孙悟空放开懵懵懂懂的少年，扬长而去。

　　少年发疯似的在树林里狂奔，直到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竭。

　　他摇摇晃晃走到河边，一头栽了进去。

　　刺骨的寒意令他清醒过来，他浮出水面，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

　　波光荡漾间，鲜红的印记扭曲成狰狞的毒蛇，将他紧紧缠住。他惊恐万分拍打水面，却只击碎一道道幻影。

　　忽然，他抓起河底的碎石片，用力搓洗身体，试图把那令人厌恶的印记抹去。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鲜血一滴滴落下，将河水晕得殷红，而那焰形印记，却越发明艳刺目了。

　　少年扔掉石子，发出绝望的怒吼。

　　……

　　再次醒来时，已是躺在柔软干燥的草垫上。杨戬正背对他坐着，往篝火里添柴。

　　听到响动，杨戬立刻回头，眼中写满关切。火光从男人身后透出，令少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杨戬伸手去探哪吒的额头，被他扭头避过。

　　杨戬尴尬地笑笑，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多亏了哮天，我才能找到你。”

　　“……”

　　“这个地方魔物聚集，我们不能逗留太久，你……”

　　“……”

　　压抑的气氛，迫得人无法呼吸。就在杨戬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的时候，哪吒忽然说道：“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其实我们早就认识，在起源之地，对不对？”

　　“是。”

　　一听这话，哪吒无名火起，他抓住杨戬的衣领，吼道：“那天我在树林里迷路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因为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杨戬垂下眼帘，语调缓慢，充满悲伤，“自地牢分别后，我就一直设法打听你的消息，但长老们封锁了一切，我什么也打探不到。

　　半个月后，我奉命前往人间巡视，剿灭四处作恶的魔种。我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陈塘关，因为我记得你曾说过，那里有拥抱日月星辰的蓝色大海，波澜壮阔，震撼人心。

　　然而当我抵达陈塘关时，看到的只有满目疮痍的城市，和泛着恶臭的猩红海水。幸存的人们告诉我，你已经死了，为了保护这座城市，连同巨大的魔种一起，化作滂沱的血雨，染红了整片东海。

　　我在海边呆了半年，和人们一起清理淤积的尸块。当时我还抱着一丝幻想，或许我能够找到你，哪怕只是……

　　直到死去的战士入土为安，魔物的残骸焚烧殆尽，我才明白，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数十年间，我去过很多地方，连绵的雪山，荒芜的沙漠，无际的草原，繁华的都市，却始终找不到一片如你所说的蔚蓝海洋。

　　那日在树林里相遇，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还活着，我以为是哪只魔物初次化形，恰巧变成你的模样……”

　　“所以你就心生怜悯，把我当成宠物留在身边？”

　　“不是的！我……”

　　一连串的变故早已将哪吒逼到崩溃的边缘，杨戬的辩解在他听来简直就是无情的羞辱，他一咬牙扯下遮挡身体的披风，将自己赤裸裸暴露在杨戬面前。

　　“如你所见，我，哪吒，是人，而又非人。你要履行自己的职责剿灭我吗？猎魔人！”

　　杨戬摇了摇头，忽然伸手抱住哪吒，紧紧搂在怀里。

　　“无论发生什么，你就是你，永远不会改变。”

　　男人的嗓音低沉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与信任，瞬间击碎了少年的抵触。几天来积压心底的委屈怨恨彻底爆发，哪吒伏在杨戬肩头，无声哭泣。

　　他已经失去太多太多，一切恍如做梦，唯有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最真实的。

　　待到哪吒恢复平静，杨戬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回去找师父，问清楚一些事情。”

　　“好，我陪你。”

　　Part 15

　　太乙真人的小屋一如既往的杂乱拥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

　　一个身披长袍的小矮人正站在高脚圆凳上调配药水。听到哪吒呼唤师父的声音，小矮人浑身一抖，差点打碎手中的药瓶。

　　他迅速背过身去，用略显慌乱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你师父，你认错了人了。”

　　“你就是我师父，我认得你的声音！”

　　哪吒全然没有发现异常，只把小矮人的躲藏当成了游戏。追逐间，哪吒扯掉了小矮人头上的兜帽，映入眼帘的不是太乙真人纯真如孩童的面容，而是一坨烧得漆黑的焦炭。

　　焦炭上，两只又大又圆的“眼睛”突兀的瞪着，隐隐泛着水光。

　　“你，你别看我，我不是你师父，我不是……”小矮人胡乱挥舞双手，也不知是想把哪吒推开，还是想遮挡自己的脸庞。

　　“笨蛋太乙，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真是个胆小鬼！”刻薄炉子从旁跳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截树枝。

　　哪吒愕然，结结巴巴道：“师父，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炉子道：“为什么？因为这个笨蛋为了救你，把自己的心脏换给了你！”

　　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震得哪吒说不出话来。失去心脏，师父如何活得下来，师父为了救他，究竟做了什么？

　　“我平生犯下三桩错误，即便献出生命，也难以弥补……”

　　太乙真人自知事情无法隐瞒，便示意哪吒坐下，而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翻得卷边的书，轻轻摩挲破旧封皮。

　　“哪吒，当你抬头仰望星空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脚下的大地，也是蔚蓝天幕上的一颗星星，而那遥远的星星上面，也有一片富饶繁荣的土地？

　　是书籍，让我感受到了世界的奇妙。我来到起源之地，成为一名炼金术师。而这本书，就是从那里带出来的。

　　起源之地藏书丰富，学者云集，我如饥似渴的汲取知识，希望找到世界的本源，终极的奥秘。然而我读的书越多，越是感到迷茫，没有一位学者可以解答我的困惑，没有一本书可以告诉我答案，我为此彻夜难眠，甚至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次机缘巧合，我得知了奇迹钥匙的存在，那是开启方舟核心的关键，我想要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里。”

　　太乙真人翻开手中书本，凝视着扉页上端端正正的方块字。

　　朝闻道，夕死可矣。那是神明曾经居住过的蔚蓝星球上，一位古老先贤留下的话。

　　“我就是一只在黑暗迷宫中爬行的虫子，茫然不知出路，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看见光明，即便立刻死去，我也心甘情愿。这是我所犯的第一个错误。

　　好奇心驱使我盗走了奇迹钥匙，当我打开核心大门的那一瞬，终于得以窥见天光，尽管只是冰山一角。

　　在那漂浮的蓝色书页上，我看到了真相。一艘名为‘方舟’巨大的飞船从遥远的星域驶来，缓缓停靠在这片大陆上。七位神明走下方舟，开创文明，播撒种子，他们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毁灭。

　　为维持方舟的正常运转，神明们不断抽取这片大陆的血液，提炼出纯净的能源，他们在极北之地修建了十座高耸入云的日之塔，驱使这里的原住居民为他们工作。

　　神明们把那些奴隶称为——魔种。

　　过度的索取令这片土地不堪重负，地震海啸时有发生，魔种的反抗更是层出不穷。神明们从未想过，魔种也会拥有智慧，也会拥有感情，而叛军的首领，则是一只名叫孙悟空的猴子。

　　就在我想要获取更多真相的时候，警报突然响起，我仓皇逃离起源之地，开始了漫长的逃亡。

　　我来到陈塘关，结识了你的父亲，李靖将军。当时他正在为你的病情发愁。徒儿，你的体内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而你的心脏又无法承受这股力量，你不能像其他健康的孩子那样尽情奔跑，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出神。

　　你总是那么安静，不哭也不闹，但我知道，你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即使是偶尔飞过的小鸟也能让你开心一整天。

　　我用奇迹钥匙治好了你的心疾，成为你的师父，然而你却因此失去情感，变成一具只会愤怒的躯壳，这是我犯下的第二桩错误。无奈之下，我只能用药物控制你的情绪，让你不至于暴走。或许是上苍怜悯，你终于像正常人一样，平安无事的长大了。”

　　太乙真人停止讲述，爱怜的抚摸哪吒的头发。

　　哪吒急道：“没有师父，也许我早就死了，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怎么会是错误呢？”

　　太乙真人摇头苦笑。

　　“你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一点即通，远超常人。你因为太过优秀而被召唤到起源之地，名为培养，实则监视。我放心不下随行同往，本以为能照顾好你，可我禁不住再次接近根源知识的诱惑，重新尝试起终极炼金术，我平生最大的错误，莫过于此。正是因为我的贪心，害死了你的父母，害死了一关百姓，即便将我千刀万剐，也无法偿还……

　　我是天底下最没用的傻瓜，我不配当你的师父，如果你想报仇，就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