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行》佚史兰

1、九月行

　　九月行

　　奔云渡。

　　铅云低垂，巨浪滔天。

　　滚滚黄河水，挟着万顷浊浪千堆雪，雷鸣般呼啸着拍上河岸。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卓然立于河岸上，颀长的身形毅如磐石，黄河巨浪势挟风雷，竟然也无法逼近他身周一尺。

　　若走近了看，当可见那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身风尘仆仆，神情虽有几分寥落，眉目却相当俊朗。此刻，他的唇边正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来，悠然自语：“果然是这样的黄河值得一看！”层云怒卷间，他神情倏然一凝，眉梢微挑，冷笑道：“来得好快啊！”

　　仿佛应和着他这句话，隐隐的蹄声响起，离奔云渡越来越近了。

　　那男子也不回身，看着黄河微微摇头，叹道：“扫兴了！”竟然盘膝坐下，剑鞘拍岸，纵声长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几句诗气韵奔流如江似河，他吟起来却一字一顿，每一字吐出，皆如重鼓一般沉郁浑厚，远远地传了出去，纵然身侧就是黄河水奔腾咆哮，竟也掩不去他的朗声长吟。

　　吟完一句，他兴致忽来，一剑拍岸，纵声道：“沈峻在此！还不快来！”这一声喊蕴足了真力，竟如风雷滚滚，自他身边炸了开去。

　　只闻“唏溜溜”一声马嘶，伴着一个清朗童音：“哎呀！”

　　沈峻心中一奇，起身看去，却见数十丈外，一骑青骝马受惊人立，将背上一个小小的人儿摔了下来。

　　沈峻衣袂一动，展开轻功掠到马前，不由怔了一怔。

　　只见一个布衣小孩，看去只十来岁模样，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双手仍紧紧地捂着耳朵。他不禁又惊又气又好笑，倒也免不了几分内疚。奔云渡号称黄河第一渡，最是险峻，他哪儿料得到会有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前来。方才蹄声响时，他还以为是夺剑之人追了来，蕴了真气的那一喝，本是为追兵而发，没想到误伤了这孩子。

　　伸手提起那孩子，见他一张小脸白得纸一般，沈峻不禁有些担心：“娃娃，没事吧？”

　　那孩子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未开声先是扬眉一笑：“谢谢叔叔！”再摇了摇头，真真是十二分的乖巧。

　　饶是沈峻自来讨厌与孩子打交道，被他这么一句“谢谢叔叔”，也谢得心中一片舒坦，不禁对这乖巧的孩子大增好感。

　　仔细一看，那孩子乌发垂肩、墨眉似剑，目光伶俐，纵是沈峻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不禁心下暗赞了一声：好俊的孩子！

　　正要问那孩子父母何在，一个声音冷冷地传来：“沈峻！把剑交出来！”

　　沈峻笑容一敛，冷哼一声，松手放开那孩子，向声音来处看去。

　　黄河岸边涛生云走，疾风呼啸。一个劲装蒙面的黑衣人远远地抱剑而立，盯着沈峻的眼神灼热如火：“拔剑！或者留下‘盘郢’！”

　　沈峻打量他一眼，冷冷一笑道：“阁下是谁？凭什么来打这剑的主意？”

　　黑衣人一皱眉，沉声答了四个字：“神兵山庄！”

　　“神兵山庄？”沈峻像是听了什么好笑之事，眉宇间凝肃之色顿时舒展了开去，“神兵山庄来求盘郢剑？你们不是号称‘天下神兵，无所不收’么？”

　　黑衣人淡淡道：“正因为是‘天下神兵，无所不收’的神兵山庄，才不能错过了这柄上古神剑！”

　　沈峻大笑起来，拍拍乌发剑眉的孩子让他退开，随即笑声一止，悠然道：“我偏偏觉得‘天下神兵，有所不收’更是有趣！”

　　黑衣人不再言语，缓缓拔出剑来，瞳中的火焰似是燃得更猛了。

　　沈峻看他的动作，目光倏然一亮：“阁下的真面目，我也很感兴趣呢！”

　　“盘郢剑？是不是传说中，名匠区治子铸的那把盘郢剑？”插话的是那乌发剑眉的孩子。他微微歪着头，点漆双瞳中满是好奇地问：“真的有那柄剑么？”

　　沈峻与黑衣人皆惊讶地看着那孩子。

　　“你是谁？”沉默片刻后，黑衣人开口问道。

　　“我？”那孩子指着自己，“我叫英儿，英雄的英！叔叔和姐姐的名字呢？”

　　沈峻与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黑衣人失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此刻她不再伪装，声音轻柔，果然是女声。

　　沈峻朗声一笑，放弃了与黑衣女子的对峙，转向英儿，指了指自己：“沈峻！”

　　黑衣女子一跺脚：“沈峻！就算我是女子，也要留下盘郢剑！”

　　“可是，姐姐！你要那剑有什么用呢？就算是真的盘郢剑，那也是一千多年前的剑了，还没锈掉么？”英儿剑眉微微扬起，好生疑惑的样子。

　　沈峻讶然看着英儿，黑衣女子则呆了呆，喃喃道：“锈了！怎么会？”

　　英儿仰着脸道：“我也是猜的啊！况且，就算是没锈好了，所谓上古神剑，也不一定比现在的普通宝剑来得锋利啊！按《造化记》里所说‘铸剑五法：范、齐、炼、铸、修’，哪样技巧不是现在的强些，别的不说，单说千年前的铜剑，是铜中合锡，锡多剑则易折，锡少剑则难利，哪比得上现在的百炼精钢呢？而且，那时的剑，长不过三尺，给我用还差不多，姐姐要来当短剑还是匕首？”英儿说出话来，全然不像个十岁的孩子，看了看呆掉的黑衣女子，他又摇头道，“又短，又锈……说不定还又笨又重，这种剑姐姐要来干什么？”

　　沈峻失笑道：“英儿！好一张利口！若这盘郢剑没锈呢？”

　　“没锈？那就是金光灿灿的一把短剑啰！《造化记》里说的：黄脊白刃、水纹冰饰、凹格圆首……就是那样啰！不过，我还是觉得它不会比黑衣姐姐自己佩的剑锋利！不信可以打赌啊！”

　　沈峻饶有兴致地问：“赌什么？”

　　英儿目光转了转：“若我说的没错，沈叔叔和黑衣姐姐陪我上西疆一趟，要是我说错了……你们说好了！”

　　黑衣女子忽然道：“若是你输了，就将那个《造化记》默出来与我！”

　　“沈叔叔呢？”

　　沈峻笑了，一个孩子，他可不愿占什么便宜：“正好我也有事去西疆，若你输了，就陪我去西疆一趟吧！”

　　英儿眸光一亮：“谢谢沈叔叔！”

　　沈峻摘下盘郢剑丢给英儿：“给你！”

　　英儿看了看沈峻，又看看那黑衣女子，缓缓将剑抽了出来，然后愣住，惊叹一声：“好漂亮！”

　　出鞘的盘郢神剑金光灿然，虽历经千载，却不见半分锈蚀，依然寒光闪闪，一股森冷之气透体而出。

　　“黄脊白刃……水纹冰饰……凹格圆首，和书里说的一样呢……”喃喃出声的，是那持剑在手的乖俊娃儿。

　　黑衣女子瞪大的眼中满是讶然。

　　“剑长只有两尺半，正合我用！”英儿调皮地一笑，扬了扬手中剑，随即觉得腕上沉沉地，扁了扁嘴，“就是重了一点！”

　　沈峻笑笑，道：“喜欢就送给你了！”他生性疏淡，得剑是一时兴起，乐得和一干江湖人追追打打，送剑也是兴之所致，看到英儿刚才调皮那的笑容，忽然间心中一动，觉得说不出的合眼，竟然就将宝剑相送。

　　英儿一张小脸顿时扭成苦瓜一般：“沈叔叔想害我吗？要是黑衣姐姐来抢剑，我怎么打得过她？”

　　沈峻低头微笑道：“我帮你杀掉黑衣姐姐，她就不会来抢你的剑了。”

　　黑衣女子脸色一变，急退数丈，持剑护身。

　　沈峻拈起盘郢剑，身形一展，如影随形般“贴”了过去，黑衣女子目光一冷，长剑夭矫如龙，直取沈峻双目，沈峻略一侧首，手中盘郢已然架住了那女子的长剑，“嚓”地一声轻响，那柄上古神兵、天下至宝盘郢剑就那么断成了两截！

　　沈峻倏进倏退，宝剑一断，他已回到了英儿身边，微微笑道：“果然英儿说的没错，这回可是我们输了呢！”

　　黑衣女子呆立当场。适才的交手皆在电光火石之间，纵是她亦没注意到沈峻是以盘郢剑面来迎自己的剑锋。原来沈峻心喜英儿，他见英儿似是极想到西疆去，一时兴起，竟不惜断了这难得的宝剑。

　　黑衣女子怔了半晌，终于轻轻地道：“我认输了！”

　　英儿一跃而起，发出一声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