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是怎样炼成的》Anecdotes

29、投降

　　仙魔两界，向来泾渭分明。修真正道们得到了边界线这边的灵山秀水，留给魔道们自然就是一片贫山恶水的疆域，但无论正道魔道，所在疆域都是极为辽阔，所以在仙界中，暗插几根魔道的桩子而不被仙盟察觉，也是件不那么难的事。

　　靠近边境线的一座城镇中的妓院，它的后院被前院的淫|声|浪|色掩盖着，屋中静立着一行人。

　　为首之人坐在椅中，指节不耐烦地敲着扶手，直到屋门被推开，带进来满屋夜风。

　　殷平立刻站起来：“要实施计划，找个人易容过去不就行了？还得你亲自上？”

　　程双道：“他会看出来的。倘若被他看出是假冒，立马便会觉出不对。”他看着殷平，平直的唇角勾起来道：“所幸，计划比预料地要顺利。”

　　屋子一时陷入寂静。殷平不言不语，只是盯着程双看。

　　而程双的脸色淡淡的，与以往没什么分别，他看了看窗外，将斗篷的帽沿拉上：“走吧。”

　　大典上与程双一战让对方逃脱后，周怜光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封锁整个玉京，但不出他预料的，并没有搜到那个人。

　　与齐越在小院里争吵过后，他先是唤来各位堂主，对眼下的情形布置了一番，然后独自一人，不惊动任何人地，去往了京郊。

　　自打退位让给周怜光之后，崇林风便独居在玉京的郊外，身边只有一个小童伺候，闲时进城中打些酒喝，日子过得真是潇洒自在。

　　周怜光来到他所居住的院子，小童引他进门，崇林风正在卧榻之上，有一下没一下拿刀削着一柄木头匕首。

　　他一个前任盟主，元婴真人，要什么法宝名器没有，却偏偏喜欢削这些木头玩意。

　　“你来啦。”崇林风吹了吹木屑，修饰了下木头匕首的柄，“京里好热闹，我都听见消息了。”

　　周怜光看着崇林风，恍然眼前又回到二十年前。

　　那晚，程双自万空崖上跳下，整个太白门的真人弟子，在万空崖上下搜索了一整夜，却什么也没搜到。

　　这是自然的，自万空崖上坠下，即便元婴真人的元神血肉，也是尸骨无存。

　　次日就是他的婚礼大典。

　　黎明将来之际，周怜光在白鹿峰的小院屋中独坐，直到天光大白，无数人在屋外叩门，请他打起精神，请他节哀顺变，他还得去拜堂成亲。

　　直到门外的声音停了下来，寂静之中又一声叩门，门被人推开，是江钟月。

　　她穿着一身大红婚服，在朝阳之下，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她在周怜光身边坐下，道：“周少侠，还打算成亲么？”

　　她又叫回他周少侠了。这个称呼比“周大哥”，“未婚夫君”要显得坦荡、豁然得多。周怜光看了她一眼，江钟月冲他苦笑了一下。

　　两人在屋中谈了很久，等江钟月再出来的时候，便向所有人宣布，婚礼中止，两家婚姻作废。

　　周怜光的同门师兄弟成魔坠崖之事，被完全地压了下来，除了当晚参与追击而被要求封口的人外，几乎没什么知道。

　　程双这个名字，消失得无声无息，甚至没人去解释他为什么消失，也没有太多的人在乎。倒是有关江家大小姐退婚盟主候选周少侠的风流韵事，传得满修真界都是。

　　周怜光很快离开了太白，两年之后，崇林风果真退位让贤，成就了仙盟中最年轻有为的一位盟主。

　　周怜光身为仙盟之主，几乎已经到了普通修士所能仰望的顶峰，有人说他倘若不是当初被退了婚，情场失意，如今该当时完满极了。

　　但那些和周怜光近身朝夕相处的人，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周怜光在程双坠崖之后，派人去细查程双在边境做御守的这三年间的事情，这也很正常，人死了，他必须要一个理由。

　　查出来程双这三年来，身边收了一个副将，与其同进同出，关系十分密切，而周怜光从未在程双的信中听到此人，他再派人去细查此人形容样貌，最后得出来的确定结果，此人就是那个殷平。

　　周怜光立即察觉程双的一切异常都与此人有关，顺着殷平摸到了他背后的殷墨，然后查到了当年的宫门惨变。

　　齐越说程双回太白的当日，去见了庄真人，又与崇林风详谈许久。周怜光最后去见了崇林风，在那里，他终于清楚了程双的身世。

　　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程双要选择堕入魔道，为什么自始至终一句由衷的话都不对他说，为什么？

　　“你可知道，世间有一种人，叫作‘魔种’？”崇林风道，“这样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魔修，他们若修正道功法，往往事倍功半，而修魔道功法，则事半功倍。且在他们体内魔核，会逐渐地影响他们的性情，制造心魔，终有一天会破皮而出，可以说，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魔修。”

　　“那他就一句话都不对我说？”周怜光失控地问道，“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就半点不信我吗？”

　　“不是他不信你。”崇林风用有些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儿，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两眼血丝，满脸胡茬，说是形容落魄也不为过。“你是天资卓绝，掌门独子，有些事于你，是小痒小疼，于他，却是彻骨之痛。”

　　“再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在众目睽睽下现形，将他捧到高位带在身边的你，届时又如何自处？他是在护你。”崇林风轻轻问道：“你，护得住他么？”

　　“我护得住！”周怜光将手中有魔种记录的卷轴掷了出去，“我护不住他？我用得着他来护？！……”

　　一切终将归于尘土。

　　周怜光回到仙盟。既然一切已经找到了缘由，那么就该过去了。自然，死去之人已死，活着的人就得向前看，周怜光明白这个道理。

　　他去了仙盟，连着数年他没有再回太白。他做了盟主。

　　只是，慢慢地，在处理那些繁杂的盟务时，在和各门各派的掌门讨论拉扯时，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厌烦之感。

　　这种厌烦感越来越浓重，他看着自己每日做的那些事，觉得这些有什么意义？他不会为此迁怒他人，但周围的人却越来越惧怕他。

　　他不断地想，不断地想，始终找不到一个着力点，最终在一个早上，他走在盟中，看见一个太白来的弟子正在被本门的长辈训斥。

　　“若是在太白，你就该送去石镜峰禁闭十年！”

　　一切犹如醍醐灌顶。

　　周怜光回了太白，他回到那座被他下令封禁的小院，在陈旧的木柜里找来找去，找到了那半枚玉坠。他把那半枚玉坠用红绳串起，悬在了腕上。

　　他终究还是投降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崇林风道：“你见着他了，所以，如何？”

　　周怜光道：“他当年没死。那么，带走他的必定是殷平或是殷墨，他们想叫他做什么？”

　　崇林风抬起头来看他。周怜光道：“若我是殷墨，扶凌太子已死，我被兵围将军府，死里逃生，最想做的是什么？”

　　复仇。

　　可是扶英王、奉钧、丽姬等人早已尘归尘土归土，而殷墨在英王驾崩后连杀三王，要杀也杀够了，他留着一条命，不惜耗费这么多年来找到程双，是还想向谁复仇？

　　周怜光看向崇林风：“当年在将军府，救了殷墨一命的人，就是崇叔你吧？”

　　他如今已是一盟之主，有些东西他想查，还是查得到的。

　　崇林风笑了，他从卧榻上起来，在屋中踱了几步，看着屋门前的几盆灵植道：“当年扶英王，也算是一代英主，怎么偏偏宠信丽姬，到了葬送太子的地步？”

　　人君到老昏聩，也算是个理由。但一切的一切，好像只是从丽姬进宫开始，这就有些奇怪了。

　　“那丽姬只是扶国一户农家的女儿，长得想必的确是很美，但扶英王一生南征北战，应该也见过些世面才对，怎么就被迷得昏了头？”崇林风向周怜光笑道，“若你是那时的扶英王，你最怕什么？”

　　周怜光心念电转，登时明白过来。

　　一国之君，什么都有了。既然什么都有了，那就会舍不得。舍不得让位，也舍不得死。

　　扶英王虽然是扶国正统皇室，圣人后裔，但到了他们这一脉，血脉已经极其稀薄，因此无论是扶英王还是他前后几代，都做不了修真者。

　　周怜光转身往院外走去，走出院门的那一刻，他止步回头道：“这盟主之位，还是求崇叔得了闲，回来接着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