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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这是云南边陲的一个小镇。
      狭窄的街道,灰白墙瓦堆砌的民居,和一些垂着铁闸门的杂货小店混杂在一起,在青石板堆着的高低起伏的路上走出几步,有时也可以看见红黄木板筑成的阁楼。
      佟言在这个地方,已经住了半年多了。大学毕业后她选择了支边,签了5年的协议。反正父母已经过世,回到强势的姑姑身边,迎接她的只有一场接一场的相亲。还不如在这个偏远的小城,暂时逃开那一切。
      她租的住处在一条溪边,是间黑色屋顶白色墙面的屋子,门板用红色的漆涂上了一层又一层。小溪对面排着几棵挺拔的槐树,临水而照,这个季节正好是叶落的时候,杏黄色的叶片在水面上飘了一层又一层。
      今天是礼拜六,收拾好东西后她走出弄堂,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就到了闹市区。
      道路两旁都是四角翘檐的老式店铺,刷上了一层红漆,黑色的瓦片、红色的窗棂、碎石砌成的台阶,还有家家户户门前垂下的大红灯笼,都带着点古色古香的味道。从路口向前走去,在人海里穿行,远处房屋在视野里高低起伏、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庙口的地方,才被青烟渐渐覆盖。
      几个小孩子拿着烟火在路上玩闹,大人在后面追赶呵斥。

      佟言在路边的一个摊头停下来。这是个卖面人的小摊头,卖主是个六七十岁的老汉,穿着件短衫,坐在身后的台阶上捏着。他的手虽然粗糙又难看,但是非常灵巧,一个小小的面人只要几分钟就完成了。看起来实在有趣,又听得旁边有些细碎的小声音,回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眼巴巴地盯着面人。
      佟言微微笑了笑,买了个猪八戒的面人给她。小女孩很单纯,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谢谢漂亮姐姐!”

      就在佟言还沉浸在小女孩的笑容里,马路对面忽然传来沉闷的爆破声,斜对面银行二楼的玻璃窗寸寸碎裂,像是电影特技般爆发出一大块的火烧云,热浪滚滚地翻开。几个持枪的匪徒从上面翻出来,在铺着黑色瓦片的屋顶上快行,手里还劫持着一个人质。
      街上顿时乱成了一团。人们惊声尖叫着争先恐后地向小巷口的方向逃去。佟言被身前身后的人裹挟着,最终进了小巷里的一个庙中。爆炸声再次响起。外面更乱了,有一些人见无路可去,也逃进了庙里,在里面寻找藏身的地方。

      佟言随着人流进了庙里,才进门就被后面的人撞的晃动了两步,后背撞在了庙口的红木门板上。她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身边一个人,才站住了脚。这么多慌乱的人,一旦栽倒,就有可能被踩死。生死攸关的时候,求生成了心中最大的本能。
      被她扯住的那个人转身看向她,原来是一个男孩,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佟言的脸上挤出一点微笑,纤长的睫毛却在不断颤动,手紧紧的抓着那个人的衣袖,骨节都有些发白。
      “对不起……不好意思,谢谢你。”佟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那个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笑了笑。

      庙口的广场上已经空无人烟,能逃的都逃了。后来的却被人海堵在庙门外,拼命缩在墙角的地方。几个持枪的歹徒站在广场中央,劫持着一个女人。
      警车停在远处的路口,全副武装的警察有秩序地跳下车,沿着街道迅速逼近。十几架冲锋枪对准了广场中央的三个歹徒。
      看这形势,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几个匪徒走投无路,挟持着人质也退进了庙里。领头一个高个子男人,他朝天上开了一枪,粗声粗气地大骂,“活着的全都他妈给我滚出来,到中间来!”
      庙里一片尖叫声,不管男女,六神无主地抱着头。
      “快点!”高个男后面一个扎着头巾的男人提着把45mm口径的HK-UMP,猛地提起基座,朝着地面就是一阵射击。
      掉落的金属子弹壳在地上溅起一阵火花。人们尖叫着跑到中间,抱着头紧紧缩在一起。
      另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大骂几句,一脚踹翻了地上一个男人,“老实点!别他妈的搞什么小动作。”
      佟言和男孩也到了人群里,被挤在角落中。她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心脏剧烈跳动的仿佛一张嘴就会从口中掉出来。出乎她的意料,眼前这个男孩倒是神态自若,看着她还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佟言看着他,好歹也提起了一点勇气。

      外面传来扩音喇叭的声音,一个穿着防弹衣的武警躲在建筑物后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着,立刻释放人质!争取从宽处理,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们会采取强攻手段。”
      男孩低声骂了声——白痴。
      果然,高个男朝天猛然开了一枪:“半个小时内,给我们准备一架直升机,加满油。晚一分钟,我们就杀一个人质!”他抓了一个短发女人丢到庙门口,拉开枪栓一通连射。女人衣襟前爆出一朵朵血花,倒在血泊里。临死前,她还惊恐地大张着眼睛,双手极力向门槛外伸去。
      人群里又是一阵不断的尖叫声。
      矮个子男人道,“别废话,半个小时看不到直升机,我们就立刻动手!”

      死寂——在空气里蔓延。
      硝烟的味道很刺鼻,佟言的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好,连吓带怕,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摇晃了会儿,她一头向旁边栽去,身旁有双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身子。被这股力气一带,她扑入了一个怀抱。虽然只是一只手揽着她,却温暖、坚实,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抬头看去,身旁的那个他眉眼弯弯地望着她,低声说:“你没事吧?”
      佟言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敢看他的眼睛。明明这么危险的气氛,这个人怎么笑起来还这么让人安心?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都不害怕的吗?
      佟言低头暗暗猜测时,头巾男拖起地上一个少女,把她扔了出去。少女翻过门槛,在地上滚了几下,顺着台阶摔下去,朝庙外连滚带爬。身后射来的子弹无情地穿透了她的四肢,却不打中要害,她爬了大概有10米远,离开了庙口,终于倒在了广场上。
      地上一条长长的血痕,从庙里拖出,一直延伸到广场中央。触目惊心。
      佟言此时心里已经不仅仅是恐惧,还有着说不出的愤恨。那个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她咬了咬牙,眼角都有一些泪渍,不敢去看广场上少女被射的千穿百孔的身体。
      高个男朝天上又打了一枪,“再给你们半个小时。”
      说罢,直接关了庙门。
      所有人质抱着头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佟言手脚冰凉,身旁的那个男孩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带给她陌生的温暖。

      半个小时快过去的时候,外面终于重新响起了喇叭声。高个男拉起一个女人勒在胸前,一脚把庙门踢开,广场上,几个武警荷枪实弹地对着他们。头顶上方传来“嗡嗡嗡嗡”的声音。
      喇叭里传来一个声音:“直升机已经准备好,请尽快释放人质。”
      “少废话,让直升机停到对面大厦的顶层去!”头巾男提着冲锋枪,朝地上的人质大骂,把一堆人像赶鸭子一样赶了出去。矮个子男人也提着枪,躲在两个人质中间,避开了武警的射程范围。
      三个匪徒挟持着人质,越过了广场,进入了东边方向的商业区。
      这是一条四五米宽的窄道,两旁林立着店铺,路的不远处有个三层高的百货商场和一个写字楼,旁边紧挨着一些尖顶或平顶的民舍。
      三个匪徒已经渐渐向百货商场靠近。
      十几个警察借助路边的障碍物和车辆遮掩,慢慢跟上去。

      警察和匪徒正在胶着时,一阵沉闷的枪响传来,矮个子男人的肩膀中弹。高个男当机立断,拉开枪栓一通疯狂扫射,赶着几个人质进了写字楼。
      警察也马上追进入写字楼。

      写字楼很老旧了,内部的装潢也是几年没修缮过的。长长的走廊里昏暗无光,通向前方,像一个会吞噬一切的巨口。沿路走进去,旁边的墙皮都脱落了,只剩下斑斑驳驳的黑黄色印痕。包括他们俩在内,被挟持进楼的人质一共有十一个。
      矮个男人被打中了左肩,虽然没到心脏,也受了很重的伤。头巾男扶着他,把一帮人质赶进了尽头、靠着安全通道的一间仓库里。
      仓库不大,堆满了各种杂物,到处都是灰尘。仓库里没有任何窗子,只有门板下面有百叶窗一样的开口,透进一点光亮。
      头巾男在门口的位置,帮矮个男简单地处理伤口。高个男持着枪站在他们旁边,对准一帮人质。

      警察也赶到了,在外面照例说着“释放人质”之类的话。不过听声音,他们应该隔得很远,在进来时楼梯口的位置。从那里到这里的安全出口,起码得十几米的距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等处理完伤口,矮个子男人的伤势终于有所控制。只是子弹如果不尽早取出来,他这条手臂可能会废掉。
      “你们当中,有没有人是医生?”高个男冷冷地开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
      没有人应答。
      犹豫再三,佟言举起手:“我……我学过一点护理。”
      “过来!”高个男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把军刀塞到她手里。佟言吸了口气,颤着声音说,“我只是学过一点护理,并不是医生,没有学过正经的……”
      “少废话,臭娘们!老三要是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头巾男大吼。
      佟言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匕首,划开了矮个男人的肩膀。子弹嵌入很深,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高个男说“子弹很深,这恐怕不好处理。”
      “臭娘们,你他妈是不是耍我?”头巾男抓起她的头发就要打。
      人群中,有一个人直起身,“不要动粗,这样也于事无补啊。”佟言看过去,是那个男孩。
      高个男警惕地把枪口对准他。
      他笑着双手平举:“不要紧张,我只是想说,把刀子烧红既杀菌又能止血。我们乡下都这么处理外伤。”
      头巾男放开了佟言,大骂了一声。
      佟言颤抖着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出门时,我正好买了一条湿巾。看看能不能用?”男孩慢条斯理地从衣内掏出一块没有解封过的小毛巾,递给了高个男人。

      佟言侧头深吸了口气,接过高个男递过来的毛巾和烧红的刀子,用力一划,割开了伤处的皮肉。她的额头流着冷汗,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把那颗子弹给挑出来。鲜血涌出,连忙用毛巾止血。
      她其实没有说实话,她是临床医学专业出身,只是大学毕业后就到这里支边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她的专业知识派上了用场,只是要救的竟然还是一个银行抢劫犯。

      “大哥,我好了。”矮个子男人对高个男说。
      高个男道,“不能再拖了。”俯身过去,在矮个子男人和头巾男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三人点点头,大喊了几声,把一帮人质赶出了杂物室,退入了身后的安全出口,拴上了黄色的安全门。
      安全门里还是黑红玻璃碎粒石铺成的楼梯,佟言和几个人质被赶着向顶层走去。到了楼梯上方的尽头,一道铁栅栏拦在面前,挡住了通向顶层平台的路。
      确认了出口,头巾男拿枪对准人质,“下去!”
      六人又只好退到楼梯下面的安全门底层。
      朝上面望去,只看得到楼梯中间转弯的平台,看不到楼梯顶层的情境,几人心里有些惶恐。铁闸门被拉开的声音,然后是平台上传来的“哐哐当当”的响声,似乎是一些瓶瓶罐罐倾倒的声音。然后一种奇怪的刺鼻味道从顶层传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铁闸门沉重地一声响,关上了。
      楼梯口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众人终于知道这种不安的源泉。黄色半透明的液体顺着楼梯口淌下来,继而是滚滚的浓烟。
      这些歹徒,竟然关了铁闸门,点燃了顶层平台上的汽油,要把他们活活烧死在这儿!
      警察被困在安全门外面,一时半会儿进不来。

      门里几人像疯了一般敲打着它,还有几个向楼下逃去。到了下面,他们才发现一楼的安全门也从外面被封闭了。这幢写字楼似乎废弃很久。
      浓烟从楼道里流窜下来,好在他们在底面,烟雾上浮,一时还没有到二楼。火舌卷住了三楼的转弯口,视野里已经看不到上楼的路,剩下留在安全出口的人也无可奈何,只能慌不择路地向一楼冲去,继而逃向地下室。

      滚滚热浪猛地向佟言袭来,浓烟熏地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意识渐渐模糊。模糊中有双手把她从地上拖起来,跳下了楼梯。
      呼吸渐渐顺畅了。佟言的意识慢慢恢复过来。眼前黑漆漆的,头顶上方却不断传来火光。原来他们现在在地下室,火势被安全门堵住了一时进不来,但是浓烟却还是不断从门缝溢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被烧死了!”一个中年男人在地上走来走去,忽然像发疯一样踢着脚边的杂物柜,扬起一阵阵灰尘。一个女人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可以震破屋顶。
      每个人的情绪都很紧张,就像一堆干燥的柴火堆,一旦被点燃,就熊熊燃烧起来。尖叫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够了!”喧闹恐慌的环境中,这个声音不算大声,只是微微扬了点语调,却让一室的人都安静下来。
      大家回头去看,却发现只是个高挑的少年,除了一副好模样,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在这种的情况里,他居然还在微笑。
      安静只是持续了一会儿,濒临崩溃的男人大吼出声:“要死了,我们要被活活烧死了,啊啊——”他抱着头,靠着门颓然地滑到地上。
      “我们不会死,有风有空气,一定有出口。”少年冷静的说。他似乎没有看到中年男人痛苦不堪的模样,语调都没有变化一下,“烟就要进来了,要先拿湿透的布堵住。”
      少年淡然沉静的声音似乎非常可靠,人们的情绪平复了一点。
      有人说,“可是我们哪里有水?”
      他微笑,目光移到他下半身:“任何液体都可以。”
      几个男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这危急关头,也不管什么脸面不脸面了,脱下裤子,就尿起来。然后把湿了的裤子堵到门下面的缝隙里。

      就在那些人忙忙乎乎的堵门缝时,男孩不动声色地拉着佟言,退到了一排高高叠起的桌椅后。
      佟言刚想开口,已经被他捂住了嘴,食指竖在唇上,“嘘——”
      那双明亮的眼睛漆黑不见底,似乎还带着点笑意,佟言忽然没有了声音。
      男孩抬手指了指头顶,单手攀上桌面,借力而起,双脚踩在桌椅和墙面之间,利用狭窄的距离游行上去。就像一只壁虎一般,很快就攀到了屋顶,跃上了一个上面的横梁。他脚尖勾着横梁倒吊着挂下来,“快跳上来,把手给我。”
      佟言一咬牙,爬上了椅子,努力举起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他笑了笑,猛地一用力,把她的身子提了起来。佟言也学着他的样子,两只脚踩在桌椅和墙面之间,吃力地爬上去。
      “很好,不要往下看,加油。”男孩一直在鼓励她。佟言心里忽然充满了勇气,咬紧了牙关继续往上爬。这对以往的她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她最终借力荡起,爬到了横梁上。她用力抱紧了横梁,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淌下来。 男孩在黑暗里敲了敲,果然发现了空心的地方。——像这样的地下室,肯定有通风口,即使后来封住,也会留有缝隙。
      他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三两下划开了封口的木钉。一丝亮光从头顶透进来。——这是两块简陋木板封住的通风口。
      他利索地掰开木板,探出头,双手一撑跃了出去。转身又对她伸手,“把手给我。”佟言又转身低头向下面看,地上那几个人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我们……他们……”
      “都什么时候了,婆婆妈妈的。他们是你的亲戚吗?”男孩皱着眉,看着她。

      佟言闭上了眼睛,把手递给了他。身子一轻,她终于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出口之后,是二楼的一间杂物室。男孩拉着她快速地跑了出去。他的方向感好像很好,在陌生的地方七拐八拐,很快到了二楼后面的阳台。
      他回头对她道:“我们可以顺着管道爬下去,你敢吗?”他背对着夕阳,神情平静,就好像在问她要不要喝水一样寻常。
      直到佟言站到了地面,也没有丝毫绝处逢生的喜悦。在满天红霞和身边飘来的滚滚浓烟热浪中,仿佛觉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梦。这一天,算是她有生之年最刺激的一天了。亲眼看见那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回头一看,写字楼已经湮灭在滚滚浓烟里。

      夕阳已经西下,金色的余晖舔着这个边境小镇古老的轮廓,一圈一圈碎金般铺满了来时的青石板小路。
      半天的慌乱,佟言的衣服都有些乱了,她低头整了整,把垂落额前的一绺柔发轻轻拨到耳后,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靠在路旁栏杆上的少年。
      斜倚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一道修长的阴影。双手抱在胸前。
      “今天实在是谢谢你。” 佟言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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