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主今年四十八》醒晏

23、第 23 章

　　齐岫逃进池子的时候耳朵都是红的，满脑子都是灯下只穿着轻薄红衣的玉桃花，散着墨色长发多么像一只倾国倾城的艳鬼。

　　灯初妆人不寐，他眉眼的弧度，锁得住灵魂在其中徜徉。

　　让他简直就想将这鬼魂捉进自己怀里，永生永世都不放他出来。可他毕竟不能，玉桃花，也是众人高呼的帮主，至少不能只做他的艳鬼。

　　你不会当真了吧？齐岫问自己，将冰凉的池水撩在自己的胸口，好让那颗滚烫的心脏稍稍安分些。

　　那都是假的，你们只是在玩玩，只是一场假夫妻，仅此而已。玉桃花还惦念着那不知名姓的旧相识，他身份不知，甚至连真实姓名到底叫不叫玉桃花都值得商榷，谁知道他的那一层假面才是真的？

　　况且他并不喜欢你，齐岫，你不要犯傻。你凭什么觉得玉桃花能喜欢你？就凭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吗，他是天生的风流放浪，如果同样的话对别人说的也是那么娴熟，你该怎么鉴别？

　　这是演戏，你要入戏，也要懂得出戏。不能就傻乎乎的将自己的一副真心交出去，碎了，可就再也没有了。玉桃花照样是玉桃花，而你，什么都剩不下。

　　他索性将自己的脸颊都扎进冰水之中去，过了片刻才拔出来。月光洒在水面上，一片清凌凌的，被风搅动碎成了无数的影子，随波摇动，摇着摇着，也就这么没了。仿佛他心底的那些不可说，也都这么摇动着。摇动着，就没有了。

　　好，就当他们都没有了，既然是假夫妻，那么假戏也要做到底——终究不过是在床上翻云覆雨胡来一场，反正玉桃花那么倾国倾城的美人颜色，他当然也不敢说自己吃亏。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水中起身，回到他们的婚房里去。

　　“哥，我回来了。”他已经几乎做好赴死的准备，屋里却没人搭理他。

　　——玉桃花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的姿势实在不怎么舒服，脑袋枕在床头柜的角上，应该是太硬了，将眉头都硌的微微皱了起来，看着格外有点委屈。九月的天已经有点冷，那么高的个子缩成小小一团，惹人怜的紧。

　　“怎么睡这儿。”齐岫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脱了鞋子上床，轻手轻脚地将人抱到了枕头上，又给他盖上了被子。

　　他吹灯前留了片刻，仔细打量玉桃花旖旎眉目，半晌旋开一个笑，“你现在欠我一场洞房花烛呢，哥。”

　　利落地熄了灯，他自个儿也钻进被子里，摸着玉桃花冰凉的手脚不禁皱了皱眉——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这么不盖被子瞎睡，找死呢吧这人？

　　他无奈地将玉桃花冰凉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这么凉，也不知道捂捂。”说着，又将玉桃花的脚塞在了自己两腿间，安心笑道，“现在应该就好了。”

　　齐岫所不知道的是，黑暗中玉桃花缓缓睁开眼，盯着他的睡颜。他伸出手，仿佛想触碰少年纤长的睫毛，却又像被火燎着了似的收回。

　　各人有各人的不可说，各人有各人的得不到。

　　他重新将手环在了齐岫的腰上，黑暗中，他左眼角逐渐绽放开一朵桃花纹路。

　　——那桃花纹身，只在心率波动剧烈时才会显现。

　　玉桃花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只看到一道长长的伤疤——原来底下的心，此去经年，还会动啊。

　　他以为的枯骨成灰，以为的抽刀断水，最后都被证实只是月缺还盈，花落又开，似乎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什么长进。七年了，他还是毫无道理，为了那么一点小事就会心动。

　　可是那小崽子呢，不也和他半斤八两一个德行，没了记忆，废了武功，还是只知道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对他好——甚至更好。当年罗浮汀里那少年到底还顾虑着自己身份，亲他时都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感觉。

　　这回倒好，就是他没个明确回应都能换来这般温暖，甚至都不问问他们现在是个什么关系。算了，别问了，就是问了他也回答不出来。

　　翌日他俩都起的晚了些，早餐桌上面对众人调侃的眼光，玉桃花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大大咧咧揽着齐岫的腰旁若无人地说起小话，不时还宠溺地揉着人的头发。

　　楚扬看得牙都酸了，咳了好几声，“桃花儿，都晓得你新婚，也好歹注意些，成不？”

　　玉桃花理都不理他，垂眸冲着齐岫一勾唇，拍拍大腿，“坐我腿上来，岫岫。”

　　齐岫到底脸皮薄，喏喏道，“你耍什么流氓！”

　　玉桃花笑而不答，利利索索给他剥了个茶叶蛋，他晓得齐岫不爱吃蛋黄，徒手将剖开，自己将蛋黄吃了，才将清喂进少年嘴里。“不耍流氓，给你吃点东西，倒还成我的错了。”

　　少年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眼睛倒滴溜溜转的快。“你就不能递过来吗，干嘛非得……这么……”

　　玉桃花下颌一抬，纡尊降贵似吐出来三个字，“我乐意。”

　　吃完饭齐岫去练剑，他却看见万洗没走，坐在檐下长椅上翻着一本剑谱，仿佛是在等他。“阿洗怎么了？什么事儿？”

　　连容帮这群妖魔鬼怪里只有万洗一个乖的，玉桃花平日里也少不了偏疼他几分。这也不怪他，对那么个性子温柔模样清冷的男孩子，谁都是狠不下心的。

　　“你们俩昨天？”

　　玉桃花捏捏他脸颊，笑道，“看不出来呀，你什么时候跟小直学的，怎么也乐意问东问西的了？”

　　“让你们这群小长舌失望了，昨儿我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帮岫岫混进抱雪山庄，本也不该发生什么。”

　　万洗抬眸有些惊讶地瞧他一眼，“我本以为你是真喜欢岫岫的。”

　　玉桃花耸耸肩，“好吧，也算——有点吧。”

　　“哪来的有点吧。”不满意似的，万洗皱眉，颇为认真地盯着他哥那满脸的玩世不恭，“哥，你们俩的事我不该管，可是，岫岫好像挺喜欢你。”

　　玉桃花心头一紧，说出来的话却是十成十的放浪风流，不负责任得紧，“我不值得，他又不是傻子。”

　　“阿洗你有时候就是太认真，这江湖里哪来那么多真感情哪？你好我好大家好，演个戏，岂不是美事。”

　　而事实上他真是这么想的吗？还真就未必。他十六七岁时，也曾经幻想过与那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呢，他们抵不过无常命数，终于还是天涯。他想，也许是自己奢求的东西有些多了吧，若是他只求一晌贪欢，失去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这个猜想怕是永远都没机会证实了，不过他还是希望，面前这刚刚及冠的少年这辈子都不要有和他一样的感觉。“放心，你哥我也不是没分寸，也不是什么无耻败类，自有安排。”

　　“你就是再周密的安排，能有人心精密么？”万洗道，“你知道么，他看你的眼神，都是同看别人不一样的。”

　　那眼神他熟悉的很，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也愿意用那种眼神看他。万洗常常是一抬头，就看见洛直不知道蹲在哪儿，笑嘻嘻地看着他。甚至包括他刚醒的时候。

　　那天已经是玉桃花他们带着解药回来的第三天了，洛直还是没醒。他照例喂人喝了点药，自己坐在旁边去看书。

　　实话讲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坐在洛直屋里看书，怕只是图那一窗好日光。

　　前几日玉桃花他们出去时，帮里一应事物几乎都是要他管着，一天忙的要命，几乎连眼皮都合不上，他却还总在夜深时进了洛直的房间里来，在他床边坐一会儿。哪怕洛直只是没意识地昏睡着，到底是种安心。

　　这习惯看来不好，等洛直醒了无论如何要改，不然显得自己好像对他有什么意思似的。

　　万洗又想起他刚来连容帮那段日子，事事都不适应，又是被玉桃花半道上劫来的，只肯将自己像一只金丝雀似的关在屋里。倒也不能怪他，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十几岁的孩子，平时就性子安静少言，又忽然罹此大难，除了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以外，他也的确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那间屋子横着走十七步，竖着走十五步，常常是一天半个人都见不到。

　　好在那时候有了个洛直。

　　他本以为自己是厌恶洛直的，他才十三岁，个子倒长得快，往玉桃花旁边一站比他帮主还高，一看脸却还能看出来是个孩子。帮里所有人都怜他年纪小，当幼弟似的宠着，有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他。他又惯会撒娇讨巧，常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惹得大伙都宠他宠的不得了。

　　就是这么个崽子，几乎每天都跑到他窗下来。

　　开始还只是好奇地看看，后来就隔着窗户同他搭话。任万洗怎么冷着脸不理他，照样风雨无阻地出现，一迭声喊着阿洗。

　　他开始真是烦透了，可洛直就跟在这儿黏上了似的，怎么也不走。他只当小崽子是玉桃花派来监视自己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也不受影响。后来也就习惯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不过从不管他就是了。

　　只是洛直实在毅力惊人，就是下雨天也在窗外守着。雨点如麻，在窗纸上敲得乱糟糟一片，透过薄纱去正好看见洛直一双狗儿似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分外是楚楚。万洗心软，到底开了门，道，“就是帮主让你来监视我，也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洛直站在窗外打了个喷嚏，用力甩了甩脑袋——更像狗儿了，他冻得哆哆嗦嗦像只鹌鹑，头发支棱起来，乱的更像个鸡窝了。“没有帮主，我自己来的。”

　　小孩子净逞强。万洗不同他辩，兀自翻出一把雨伞，隔着门扔给了他，“撑着，快回去吧。”

　　还真的是要感谢那场大雨，那浓绿草色的香醇气味，那长着青苔的石阶。

　　翌日，洛直借着还雨伞的机会，终于登堂入室，同他心心念念的小美人聊了能有一炷香功夫的天，又被礼送出门。出门前他扒着门框不走，死皮赖脸道，“阿洗阿洗，明儿我还能来找你说话么？”

　　才是正式认识的第二天，就已经叫上阿洗了？万洗不愿理他，只嗯了声，算作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