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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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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幽州的那一晚,南山在院中喝茶,一向寂静的院中却来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沧澜的君主月白。
南山站起身来,向他拱了拱手:“君上。”
院中一盏灯火微微亮着,在石板上投下一些花草的影子,月白罢了罢手示意南山不用多礼,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沧桑:“我今日来找先生,是为了小初。”
南山添茶的手愣住。
月白在茶案前坐下来,看着天上的星象,语气有些沉重:先生的具体来历我不清楚,但是隐约觉得是个重要的人。”
他缓缓道:“阿初她虽然看着很天真,但是是最懂事的一个孩子。她虽然是帝姬,但有时候要让着弟弟还要让着姐姐。我和她娘亲也时常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两个孩子身上,却是总忽略了她。可是她一向很懂事还是笑嘻嘻的。”
月白看了一眼南山,他皱了皱眉:“阿初她平日说了很多次要嫁给你,先生可能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虽然我私心也希望她只是在开玩笑,她那么小,那么单纯,以后要娶她的人势必是将她好好呵护在手心的人,只是……”
月白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抬起手却是向南山作了揖:“倘若,倘若有一天沧澜不再了,望先生可以带着小初离开,好好待她,虽然我这样给说,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将小初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南山看着身前一向骄傲尊贵的君主,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我也不能。”
月白面色有些不悦,“阿初她……先生不喜欢?阿初虽然顽皮……”“不。”南山打断他的话道:“我喜欢小初 非常喜欢,倘若能有以后,就是您不愿意我们在一起,我也是一定要带她走,只是,”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缓缓道:“我和您一样,那些东西我偶尔也能看到。”
月白的手猛然颤了颤:“先生也能预知道……”
南山点点头,他垂下眼睫,语气淡淡 “我也会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他说:“她有一天,会遇上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她很开心,和现在一样!
月白仰头看着星空,天上星子成形,是为大凶之兆。他以为他那日看到的那些都是幻象,可如果南山先生也能有预感,看来那都是真的。沧澜不知何时会有一场灾难。他们似乎都会离开,只留下她一人……
不知那灾难几时到来,不知阿初以后该如何面对。
月白一向刚毅的脸上此刻面色居然颓废,他握紧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愿一切都是幻象罢了。
风拂过树梢,月白走后,南山重新端上一杯热茶,他看着漫天的星光,目光似乎一滩湖水。他想起那日他偶然看到的幻象:
她站在一处仙雾缭绕的院子当中,身后青色的琉璃瓦在云中反出碧绿的光泽,她穿着素色的衣衫,不安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又捋了捋碎发,有些婴儿肥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精致艳丽。
她怀中抱着一大串紫色的花朵,看着远处池塘旁执杆垂钓的某个人,眉眼间的笑意温暖又柔情……
那是以后的她。
很多年后的某一个时刻,她在某一处,眼睛弯弯的看着她喜欢的那个人,一切都很好终究在没有他的世界里。
不过他即使要走,也应该给她留下什么。他如果不能陪她,也应该竭尽所能做些什么。竖日一大早,南山背着背筐去了南荒,那里有嗜风石,是煅刀的好材料。
他斩了三头凶兽将嗜风石拿到手。准备回沧澜的时候,忽然瞧着山谷中一个白白瘦瘦的少年陷在一个结界里。
结界中有两头三尾蟒此刻正缠着他,而那少年原本修为不够,没过两招已经浑身是血。他若不救,那少年必死无疑。
眼瞧着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已经朝着少年奔去,似乎要将少年吞入腹中,蓦然一道凌厉剑风朝着巨蟒砍过来。顺利砍下一条巨蟒的三条尾巴。
少年蛇口脱险,往后退一步,抬起眼瞧着远处背着竹筐的先生此刻手中拿着一个树条子站在山石上。
三尾蟒被砍掉了尾巴,另一条直直朝着他扫去,先生眼中一片冰冷,抬手挽了挽袖子。一手提着竹筐一手已经将树枝化成一把剑直接迎上三尾蟒。
白光与巨蟒纠缠,剑花点血。不到片刻,只见空中的巨蟒重重砸到地上。而远处的先生茶白袍子上半点鲜血未沾。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恭恭敬敬抬了手作礼:“多谢南山先生出手相救。”
原来是沧澜宗学的学生。南山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他觉得有些熟悉,他眯了眯眼,终于想起来道:“你就是经常帮月初写作业,前几日还给她送过樱桃的那个,叫……叫无涯对不对?”
无涯愣愣点点头。
嗯,青鸟族的皇子。南山看着地上巨蟒的尸体,手中的剑已经变回了一根树枝。他淡淡道:“今日我救你一命,不是白救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无涯看着身前不知修为到底多深的茶白袍子教书先生,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看着他:“先生请讲。”
南山从手中幻化出一个黑色的兵符。他将兵符递给他,说话声音淡淡却又十分威严“保护好月初殿下。无论何时,何地。”
“这是什么?”
“调动鬼煞的。”
无涯看着手中的兵符,他不知道为何南山先生给他这个东西,但是他隐约觉得这是慎重的约定。而且原本,那就是他想要保护的人。
他将兵符收好,承诺道:“无涯一定会尽全力保护殿下。”
嗯。南山点了点头,重新背上竹筐又淡淡道:“我还要借你的一丝魂魄。”
在南荒采了嗜风石,南山回到沧澜后山重新造了一个煅刀炉,不眠不休煅了七天之后,剑已经成形。只差最后一道引灵入剑的工序。
在后山呆了太久,他终于回了王宫好好歇息睡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屋中小炉中烧的正旺,上面的紫色小茶壶里的水扑打扑打顶着壶盖。走廊上的竹帘卷到一半,刚好能看到外面打了枝丫的白梅。
门外走廊上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下一刻,她敲了敲门。随之探出一个脑袋向里面望了望,小声道:我进来了呃。
月初推门进来,她愣愣看着正懒懒靠在榻上小憩的人。她有好几日不曾见他了,知道他今日回来,她放学后第一时间就是来看他。只是他还在睡觉。
她似乎有些失望,将手中给他抱来的橘子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将茶壶里的水换了去,自己搬了小凳子在炉火旁坐下来。一边看书一边等他醒来。
日头从梅花枝丫上一寸一寸落下去,天空阴沉沉似乎又要开始下雪。塌上的人终于醒了,一睁开眼就瞧着小火炉旁边一个藕色身影正翻着手上的书,还在炉子旁边放了两个小红薯。
他看着那个背影,揉了揉眼睛,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理了理袍子。打了一个呵欠缓缓走过去道:你在做什么?
月初放下书回头看他。脸上扬楚一个开心的笑容:你醒了啊,今晚爹爹办了一个小宴,他让我来叫你,可是你还在睡觉。”
南山喝了一杯茶润润嗓子,声音有些哑:“那你为甚么不叫醒我。”
她有些诧异:“你出去了这么久肯定累了。那小宴也没有多大意思不是非去不可。我爹爹平时也只是走个过场。而且今晚娘亲会亲自做饭,你醒了,现在过去刚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剥好皮的红薯递给他。
南山接过小红薯:“那走吧。”说着两人推开门,屋外天空黑暗已经飘起了细雪,院子里有几颗松树一簇簇的枝叶细细尖尖留下苍翠来,风夹着雪,吹的月初一阵冷颤,她握紧手中的小竹灯,轻轻道:好冷。
南山带上门,见着身侧的月初,他悠悠又回屋子,出来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雪白的小斗篷,有些习以为常道:你将你的斗篷是不是又忘了?
月初回头,呀了一声,笑了笑:“我就说怎么少了一个东西。”
南山自然将月初手中的灯接过,月初重新披上小斗篷。跨台阶的时候,她抬手提着曳地裙裾旁边的人自然在身后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人走了一会儿,到了内殿,殿中烛火通明,桌上摆满了一桌子的菜,月白正坐在炉火旁温着酒。
月初一下子跨进门槛,走进去道:“外面好大的雪啊”
灶火旁端着一叠小菜的王后轻尤过来,看了月初一眼,温和道:“你不是喜欢雪天么。”
月初走过去,高兴道:“是啊,要是雪很大,盖了山谷的路,那明日夫子就不能来上课了。”说完她过去帮忙端菜,看了看屋中问道:“娘亲,姐姐今日又不再家么?”
王后点了点头:“她去幽州了。”
身后南山抖了抖衣摆上的雪放了小竹灯,还未坐下来,月白已经在旁边开始倒腾:先生,今日喝点儿?
南山恭敬点点头。
屋外雪花静静落下,屋内炉上酒热,桌上菜香。吃完饭月初缠着南山教她下棋的时候,雪花已经掩盖了台阶,四下白茫茫一片。
烛火昏黄,窗外的雪簌簌下着,南山因为醉意,一向白皙的面上此刻有些红但是说话却极为妥当,看不出来是否喝醉了。
他坐在椅上以手支颐,静静瞧着身旁拿着棋子不知道怎么落下去的人,忽然说了句:万紫千红,人间绝色。
月初看着棋局看的入神,她不知道南山在说什么,他有时候讲话就这么迷离迷糊的。她说:“你看我这一步下的对不对?”
南山瞧着眼前的人专心致志的样子,突然说:“你讲会儿话吧。”
月初有些呆愣,抬头看着南山这样温柔的目光还有这样好听的语气,她说:“讲什么?我一直都在和你讲话啊。”
南山静静看她:“讲什么都行。”
“那好吧,那我给你讲一个话本子吧。”月初放下手中的棋子,轻轻道。
南山点点头。
月初声音浅浅响起:“有一只小狐狸在洞门口捡了一颗种子,这是什么种子呢,是花种子还是草种子还是树种子呢?
小狐狸很好奇,于是他在洞门口挖了一个泥坑将种子埋了起来。小狐狸每天都来浇水,和它说话,终于在很久很久之后,种子发了芽,长出了小绿叶来,再后来开了了很多很多的花。
小狐狸可开心了,它每天都要来这个花儿,可是后来有一天,下起了雨刮起了风。”
“然后什么?
“然后,然后……小狐狸的花……被风刮跑了。”
月初声音渐渐弱下去。南山低眉看着已经趴在一旁睡着的姑娘,他静静看着他,良久,他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头发,轻轻俯下身,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他知道,借魂术的确是有些偏激。
可是终有一天他会逝去,那些未来不可避免。她会等他很久,那些白骨森森那些生离死别,她一个人要怎样去面对呢?
虽然他推出的命盘里,在以后的某一天,她会忘了他有了自己的眷侣,那样温柔的目光纠缠着另一个人。可是他很自私,自私地想要完成自己的一个梦,借别人的一魂来完成自己与她的梦。
他知道,梦总有一天会醒。可是这样,他也愿意。
执念这个东西是很可怕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当那一个梦来临的时候,他站在一处凡世的屋子里,镜中的人脸色苍白,与他容貌没有半分相似。可是他清楚知道,那就是他向无涯借来的幻影。
屋外的仆人匆忙弓腰进来,慌张道:“世子,夫人在院中和张侍卫打起来了。”他心一紧,急急走出去,可是这条长廊太长了,这幅身体太弱了。
穿过一条长廊,到了另一处院落,他步履不稳的跨上台阶。院中的梨花跟着冷风卷来,白日的流光也随着他的动作泻进来。
他立在门口看着站在院中的青衣女子,女子面容丽人,身后青丝高挽成凡人的样式,细长手指中握着一把冰冷长刀。
虽然她用了障眼法,但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虽然她的眉眼与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眼中的光芒已经暗淡。
可是他知道,这是那个眉眼弯弯,跟在他身后说要嫁给他的姑娘。这是他的姑娘。
他看到她略微惊讶但瞬间已经故作惶恐地站在那儿,脸上勾出一个故作明媚的笑容。他心中似乎蓦然被什么刺痛,一向没有什么神情的脸上此时流露心疼出来。他一步步朝她走过去。步子变得有些沉重。
不知今日已经是何夕,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紧紧抱住她,紧紧地抱着她,即使心中不甘,遗憾,失落,心疼,愧疚。此时所有种种都只能化作这一个怀抱。
他轻轻道:“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