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Leaf Clover》彩色胆汁

8、第 8 章

　　海滩上恶魔尸体的恶臭刚散去，小镇上乐观度日的居民们就热热闹闹地要放烟花，他们甚至拼起长桌从自己家里带了各种食物。这么积极向上的心态真是令Nero大开眼界。
　　V坐在步行道的长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人们布置晚上的烟火表演，“活着，带着世界赋予我们的裂痕去生活。用残损的手掌抚平彼此创伤，固执地走向幸福。*”
　　“人只要竭尽全力就应该是幸福的。拥抱当下的光明，不寄希望于空渺的乌托邦，振奋昂扬。因为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谬最有力的反抗。*”Nero接着他的话尾，补充完剩下的句子。
　　“喔噢，Nero，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Nero搔了搔头发，不好意思地说，“Kyrie曾经看过《西西弗神话》。”
　　“那确实是一本不错的书。”话音未落，V便笑着被扑过来的Molly吸引了注意力。那孩子伸着手要他抱，如愿被安置在V的怀里之后又得寸进尺地搂着脖子要亲亲。V对她简直是有求必应，在她额头落下亲吻。
　　她像只快乐的小鸟儿一样笑得清脆，“那句诗，V。我要听那句诗！”
　　V宠溺地蹭着她粉嘟嘟的鼻尖，“是什么魔法，使你这世界的珍宝，落到了我的怀抱里？*”
　　“是什么魔法？是什么魔法？”Molly跟着他念，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Nero从未见过这样的V。他柔软温和，由着Molly在怀里撒娇，认真聆听她的童言童语，重复地吟诵那句诗歌，眉宇间充满了对这小女孩的宠溺。他甚至召唤出Shadow和Griffon专门护送Molly到沙滩去——他的使魔们也十足地爱宠着她，Shadow将她稳稳地托在背上，Griffon用一个小小的电光球超远距离地点燃了她指定的焰火。
　　簇簇烟花在深蓝色的天空下绽放，女士们在艳丽的烟火下跳舞，她们一个接一个地踮起脚尖，犹如朵朵被微风托起的蒲公英飘然而来，将Nero和V围在中间翩然起舞。Nero微偏了头看着V，对方闲适地坐着，面上带着纯然愉悦的微笑，绿色的眼睛被五颜六色的焰火撒入细碎的星星闪闪发亮。
　　一曲将尽，跳舞的圈子微微地散开了些，她们都在看Alice。一身红裙的姑娘正好站在V的正对面，她一步步走向V，他们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接。所有人都在等。她走近了，弯下身，在半秒钟的停顿后将亲吻留在了他的眉间。V依然不动声色地微笑。那红裙的美人又踏着舞曲的节奏垫着脚尖翩然远去了，碧色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固执地不肯落下来。或许有人在叹息。女士们垫着脚尖舞蹈着回到沙滩上，舞曲终焉。
　　“我们回去吧？”V询问地说。
　　Nero点点头，将V抱起来，慢慢地走回去。在半路上，V便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细微的呼吸似有若无——他依然像个幻影一样，仿佛随时都可能消失。
　　V不喜欢睡床，他总是睡在沙发上，陷入柔软的垫子和Shadow的皮毛中去。但是Nero今天选择将他安置在床上。Shadow随后便钻到了被窝里，像个任由V搓圆捏扁的抱枕一样完美地嵌入V的怀里去，小心地保护好受伤处。
　　“镇上的生活有趣吗，小子？”Griffon落到床尾，深蓝色的羽毛泛着细微的雷电余波。
　　“这里挺好的。我没想到你们能这么适应这里。”Nero拉过薄毯给床上的人搭上。黑色的魔豹看了他一眼，又眯上眼睛回到V的怀里去了。
　　Griffon低低地嗤笑了一声，飞出了卧室。“那只是你所看到的而已，蠢货。我去巡逻了！”
　　Nero轻轻关上卧室的门，到楼下冰箱里找些吃的。将食物加热的时候，他在心里再一次承认，他从未真正看懂过V，就像他对V引用的诗句一知半解。即使V将自己的情感如剖开胸腹一样敞开在他面前，他依然觉得对这个男人仿佛隔了一层纱。他不明白为什么V会喜欢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爱？Nero自认不懂得。他曾经以为Kyrie是自己今生最重要的那个人，可是他错了。或许感情无法被笃定，妄下定论永远是愚蠢的做法。
　　他端着盘子回到餐桌边坐下，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勺。真难吃。他疑惑地看了看，没有拿错，就是V之前吃的那个炖菜，他高高兴兴地吃了一大半呢。
　　“不过他对食物没什么挑剔的，就算是把盐和糖，酱油和醋放混他也能全都吃下去。”
　　他并不是不挑剔，而是真的吃不出来味道。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头，便停不下来了。Nero疯狂地在脑子里回想，V做的菜永远是古怪的味道，因为他放错了调味料也不知道；V对所有的食物都不会表达出特别的喜恶，因为他根本尝不出好不好吃；他吃得那么多，仅仅只是因为他需要这些食物提供的能量。与此同时，他总是让Nero吃Molly妈妈给的食物，避免Nero误食可能味道奇怪的东西。Nero安静地将炖菜放凉，放回冰箱里原本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V将剩下的炖菜吃得一干二净。Nero什么也没说，他如常地自己烤了吐司，还煎了两个太阳蛋，分了一个给V。
　　“谢谢。”V说。他将那个放了白醋的蛋吃下肚去，连眉头都没耸动一下。“很好吃。你的手艺比我强多了。”
　　Nero背对着他洗锅，“不用这么客气。”他猜对了。
　　半个月后，医生拆除了夹板。“恢复得很好。下次记得别对自己的身体乱来，年纪越大恢复能力越差。”
　　“跟您相比，我可还算很年轻呢。”V把玩手里的银杖，凹凸的雕纹早已被磨得圆润，不再磕手了。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容易受伤呢。”医生学着他的语气没好气地说。他又转向Nero，态度温和了不是一星半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敢说，要不是你在，他恢复得不会这么好。”然后他硬塞了一盒哄孩子用的水果糖给Nero，半赶着两个年轻人离开。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带着孩子们的Alice，Molly立刻扔开自己的小同学们黏上了V。两个人便帮Alice送Molly回家，那小鸟儿挂在V的臂弯里又缠着他给自己念诗，一直到被送回妈妈的怀里。
　　“其实我挺吃惊的，你会这么喜欢小孩子。”
　　V笑了笑，“Molly是不一样的，她救过我。当然，我也得谢谢你，Nero。”
　　“谢谢我？”
　　“你和Molly，还有Chou，都教会我该如何作为一个人类活着。只不过Chou是个大孩子了，不会像Molly一样爱撒娇。”他转过身，往家里行去。“走吧，今天早些吃晚饭。我有预感，今晚海滩上又有活动等着了。”
　　Nero不愿就此停止这个话题，他拉住V。
　　“嘘——你有什么问题，等我们解决了这次麻烦再谈。”V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得Nero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节上戒指繁复的纹路。
　　V没有松开，Nero也没想要收回手，他们手牵手地走在小镇干净整洁的路上，直到进门才十分默契地同时松开。V的掌心现在有着人类的温度和柔软，Nero觉得牵着他的手感觉不错。
　　他们在入夜的海滩上并肩作战。事实上两位恶魔猎手完全没有默契，他们都习惯了独自战斗，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误伤对方。尤其是中间夹着一个总想着要给Nero一点颜色看看的Griffon，他的闪电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向着Nero所在的方向偏移。最终，两个人还是决定各自为战。
　　“你真是太宠着他了。”Griffon在战斗中依然喋喋不休，“Molly妈妈的菜你都不给我留一点，全给他吃。”
　　V用手杖轻轻地敲了他一记，“他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别给自己的偏心找借口！就算是Dante那个骚老头子接电话，我们也一样会没事的！”
　　恶魔一波一波地从裂口涌出来，仿佛没有尽头。V已经感觉到自己刚刚拆除夹板的手腕在隐隐发痛，这根银杖在处决恶魔时总有些过分阻滞，他不得不耗费更多的力量。Nero魔人化的魔力波动远远地传过来，这令V感到隐隐的不安。
　　“Griffon，飞得更高一些，去看看裂口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Griffon炸开四五个扑上来的Hell Caina，将V送到高处。“Shadow，看好大小姐！”这才振翅如箭一般飞出去，又极快地窜了回来。“V！Nero那个傻小子跳到缝隙里面去了！”
　　失去Nero的恐惧在V的胸口炸开。他强迫Griffon将自己带过去，唤出Nightmare便追着Griffon看到Nero进入的方向穿过碎裂的屏障踏了进去。“你留在外面，别让这些杂碎进镇里！”
　　Griffon骂骂咧咧地没有跟上去，绝大多数恶魔都追着Nero和V去了，他虽然无法彻底杀死恶魔，但是让他们进不了镇里是绰绰有余的。
　　屏障后是一片被力量扭曲的夹在魔界和人界之间的空间。恶魔密密麻麻仿若在糖球上挤作一团的蚂蚁。Nightmare火力全开，但是维持他的活动实在是太过消耗V已经所余不多的魔力。Shadow载着V在Nightmare的掩护下飞快地向着Nero所在的方向追去。
　　有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阴影在远处的迷雾中蠢动，甚至已经有率先抵达者与Nero交上了手。这些恶魔一定是嗅到了Nero的味道，所以追着来到这裂口，意图杀死或抓到他——Vergil的骨血，Sparda的后裔。
　　不能让Nero出事！V杀红了眼，拼命地压榨自己仅存的魔力，让Nightmare轰开挡在路上的恶魔。
　　“V！快停下！继续这样下去你会死的！”Griffon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他已经筋疲力竭，飞得歪歪斜斜。
　　“我需要更多的力量。”V看向自己握紧银杖的手，他已经不会再碎裂了，可是他的□□正在变得透明。“我还可以，吞噬它们。”
　　空间在震颤，高等恶魔们为了这个Sparda后裔已然决定联手，它们只需要磋磨他的力量，待到他筋疲力竭，便能拖住他，找准他的破绽，然后杀死他。现在它们已经达成了一大半的目的——低阶恶魔是消磨Nero精力的好工具，它们繁衍得很快，没脑子还很听话，只要给它们一个目标，它们就会潮涌而上不死不休。
　　蚁多咬死象，Nero就是那头一脚踩入陷阱的幼象。他从未面对过这么多斩杀不尽的恶魔，他的身上沐浴着腥臭的恶魔之血，脚下踩着的是恶魔的尸体，鼻间闻到的是恶魔的恶臭，视线里看到的是各种恶魔袭来的攻击，耳朵里听到的是恶魔嘶哑的嚎叫。
　　数不清的危险在不远处静待偷袭的最佳时机。Nero知道自己踏入了陷阱，疲惫和麻木开始渐渐侵蚀他的头脑和身体，可是他当下只能选择战斗。他试图查看V是否也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但是铺天盖地的恶魔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被击中了第一下，然后便有了第二下和更多。
　　躲在恶魔潮背后的家伙们为这战果而欣喜蠢动，向着流血的猎物亮出了屠刀。
　　银杖在那瞬间划破了扭曲的空间中紫红色的天空。V瘦削的身影挡在Nero面前就像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巨龙，Nightmare从独眼中喷射而出的巨大闪电光柱因为充沛的魔力散发出毁天灭地的气息。“滚回去，渣滓们！”
　　无数的哀嚎声中，它们退缩了。它们看见这个看似瘦弱的人类将手中蠕动的肉块塞进口中吞下——他以它们为食，并因此获得力量，这个怪物。恶魔的浪潮退去了。
　　“带上Nero，我们必须在裂口闭合之前出去！”V收回Nightmare，踩上Shadow的脊背。Griffon叫骂着将Nero抓起，跟在V的身后赶在最后一秒种冲出了裂缝。
　　尚有几头恶魔倒在海滩上，被Griffon的闪电劈得外焦里嫩。V一一将它们处决，用的左手。
　　Nero被Griffon仍在沙滩上，浑身上下都是恶魔腥臭的血液和肉渣。他震惊地看着V，后者手里还捏着一块没吃完的肉。
　　“这就是现在的我，恶心吗？”V扔掉手里那块不知道从什么恶魔身上割下来的肉，面无表情地看着Nero。“它们的血肉可以供给我魔力，这两年里我自己都不记得吃过多少次。看看我，为了活下来不择手段，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Nero挣扎着从沙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他看见V哭了，泪水从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滚出来，仿佛砸在他的心上。“你不是怪物。”他屈起手指，擦过对方同样脏污的脸，舔了舔被沾湿的指节。“你的泪水一样是咸的。”
　　V愣愣地看着他。
　　Nero将V抱进怀里，安抚地不断抚摸他依然顺滑的头发。“你不是怪物，你是V。”
　　“V是个爱哭鬼。每次战斗之后如果让他一个人的话他会哭很久。”他因为自己啃食了恶魔的血肉而哭泣，认为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不值得任何人爱的怪物，甚至连存活都是错误的。可是Molly却第一个拥抱了他——在他心目中如此低贱肮脏不堪的自己。
　　Nero身上的伤正在飞快地复原，他能够更加用力地拥抱V，让V将冰冷的泪水全都藏到自己的颈窝里去。
　　属于Nero的体温和气息笼罩着V，他终于丢掉手里的银杖，紧紧抓住对方肮脏恶臭的衣摆，放弃了似地任由泪水肆意滚落。
　　你不是怪物。你是V。

---

作者有话要说：　　白昼穷尽了，我站在你面前时，你就可以看到我身上的伤疤，知道我受过创伤，也已经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