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生》简卓

2、第二章

　　虽然从小在丞相府里长大，在爹爹的严实保护下，基本上没怎么出过丞相府的大门，可沐轻轻也从府里人的口中听过不少关于沈长里的传言。

　　九曜沈长里，这个名字一报出去，恐怕就连鬼都要退避三舍。

　　九曜派，西陵九曜山中最神秘的一个教派，门派中人多以修仙论道为主。

　　沈长里是九曜派掌门的第十七代弟子，修仙道，喜游历，据传，她虽拜入九曜派已一百六十多年，但实际呆在九曜派的时间却很少。

　　五十年前，西陵爆发怨妖之灾，沈长里是第一个出现，救西陵百姓于水火的人，这一救，便是五十年。

　　这五十年里，她一直做着‘渡魂人’这个差事，哪里有怨妖，她必定会出现在哪里。

　　有人说她是为了百姓，是为了大义，也有人说她是为了钱财，是为了私利，更甚至，连她同门中人也渐渐看不起她，贬她是个捡骨头的，辱了修仙之人的名声，可沈长里却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

　　总之，关于她的传言各种各样，可却从不耽误她渡魂除妖，只要是被她碰上的怨妖，最终下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被收进她的拾骨袋中。

　　不过这些都是沐轻轻从小听来的，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她也不知道。

　　回过神来，沈长里已经走出去好远了，且完全没有要等沐轻轻的意思，沐轻轻赶紧追上去，以免自己又落了单，到时候在这树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上仙，刚刚那个怨妖，不会再出现了吧？”追上沈长里后，沐轻轻依然不敢放松，她一边环顾左右，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

　　沈长里只寡淡地回了一句：“说不准。”

　　话音一落身后衣裳便被人突然一扯，让她不得不被迫停住了脚步。

　　“我怕。”

　　回头一看，却对上了沐轻轻那张脏兮兮的脸和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灰头土脸的模样，可怜兮兮的让人不由得生出保护欲来。

　　沈长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角，转身继续寻起自己的路来。

　　沐轻轻见她默许了自己的举止，便又问道：“上仙，不下山吗？”

　　她怎么感觉她们好像越来越往林深处去了？

　　“不下山。”沈长里应道。

　　果然是这样。

　　沐轻轻缩了缩脖子，想到先前那怨妖恐怖的模样，就觉得后背有些凉意，可现下她又不敢自己一个人下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沈长里了。

　　也不知在这幽寂的树林里走了多久，一面悬崖峭壁逐渐出现在她们视线中时，沈长里这才加快了脚步跑出去。

　　看她这么一跑，沐轻轻也跟着一追。

　　没跑几步便出了树林来到一片空旷的大地，枯草丛生，乱石纵横，而不远处那面高到几乎看不见顶端的峭壁更是惊心骇目，无数残垣遍布壁上，仿佛一个张牙舞牙的魔鬼，在浓浓的夜色中，让人生出畏惧之心。

　　再看沈长里，她已经跑到了峭壁之下的一处大石头旁，稍愣了一下后，才半蹲下去查看起什么来。

　　沐轻轻觉得自己汗毛倒竖，不敢犹豫，也连忙追上去。

　　可靠近之后看到的东西，令她的胃里立刻又翻江倒海般闹腾了起来。

　　在那大石头后面，一只腐烂到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尸体正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像极了刚刚那个怨妖身上穿的衣服。

　　沈长里正双手食指中指并拢，交叉放于胸前，口中念着法诀，片刻便将那白骨上的腐肉用仙术清理了个干净。

　　“这该不会是刚刚那个怨妖吧？”沐轻轻看得目瞪口呆。

　　“看腐烂程度应该没死多久，那怨妖可能也是刚幻化出来的，你运气也太差了竟然碰上她。”沈长里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自己背上那个大黑袋子，然后将白骨一块一块地往袋子里装。

　　沐轻轻知道她是在干什么。

　　这就是渡魂人的差事，成功渡魂除妖之后，要将幻化出怨妖的尸骨带回去才能从皇族的悬赏处领到赏金。

　　听说悬赏处还有专门的人负责鉴定骨头到底是不是怨妖的，皇帝陛下为了怨妖也真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

　　沐轻轻想事情这么一小会儿，沈长里已经装好了所有的白骨，并将袋口扎了个结实，然后才背到背上，转身时看到沐轻轻，她正一脸惊诧加不可思议地盯着自己。

　　“还没见过捡骨头的？”她问。

　　沐轻轻点了点头，但觉得有些不对又摇了摇头，说：“渡魂人我是见过的，就是没见过这样真的捡骨头的场面。”

　　沈长里又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吗？’，然后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上仙这是个什么反应？沐轻轻猜不透。

　　“不走吗？”沈长里走出去几步后，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回头喊她。

　　沐轻轻回神，问：“去哪儿？”

　　“送你去山下客栈。”沈长里转身，用法术变出一个火把来，用火折子将它点燃，火苗一下子扑腾起来照亮了这浓郁的夜色。

　　有了这火光，沐轻轻就觉得一下子有了安全感，不过她关注的重点却并不是上仙点燃的树枝。

　　她三两步小跑上前，问沈长里：“恩人，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去住客栈的？”

　　“我回九曜派时途径山下小镇，听镇上村民说有个小姑娘被怨妖追进了山。”

　　“所以你是特地赶来救我的？”沐轻轻觉得一阵感动。

　　她是一介上仙，修行已有一百多年，早已超脱这凡世，却为了西陵百姓的安危走在渡魂除妖这条路的最前头，明明可以隐于俗世，做一个逍遥神仙，她却放弃那种安逸的生活，做出如此选择，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些什么。

　　明明是个看上去和常人无异的姑娘，可她在除妖时，在捡骨头时，都不曾有丝毫的犹豫，恐怕好多男人都不及她。

　　若不是为了大义，又是为了什么呢？

　　“反正我也不急着回门派，当然是先来捡骨头了，一只怨妖可以换不少钱呢，特别是像这种新鲜的……”

　　沐轻轻的思绪被沈长里的话完全打断。

　　呃……

　　沐轻轻觉得自己头顶仿佛飞过一群乌鸦，它们吱哇乱叫着，无情地嘲讽着她脑内天真的想法。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沈长里真是个财迷上仙。

　　人啊，果然还是要眼见为实。

　　亏她还以为沈长里是特意进山来救自己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白感动了。

　　沐轻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不走。”

　　沐轻轻回过神来，沈长里举着燃烧的树枝已经走远了，许是察觉到她没有跟上去，便远远地喊了她一声。

　　“哦。”沐轻轻应声追上去。

　　管她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钱财，从怨妖手下救了她这条小命的就是好上仙。

　　*

　　九曜山下的小镇不大，是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镇，却开了好几家客栈，不为别的，就为了赚那些想要上九曜山寻仙修道之人的钱。

　　镇上的人都认识沈长里，所以当她带着沐轻轻走进九竹里客栈时，掌柜的立马迎了出来：“哟，这不是长里上仙吗，稀客稀客。”

　　沈长里平常下山或者上山，从不会在镇上落脚，所以他们就是想赚她的钱也没有机会，现在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沈长里竟然进了客栈。

　　掌柜的瞄了一眼她身旁的小姑娘，立马就明白了过来，赶紧说道：“上仙这是要住店？”

　　“给这个小丫头开一间离中庭远一些的，不会被人打扰到，僻静些的房间。”

　　沈长里瞅了一眼身旁的沐轻轻，然后对掌柜的吩咐道。

　　“明白明白，这就去办。”掌柜的连声应着，回头去招呼小二。

　　沐轻轻觉得，难得遇上一个上仙，而且还是九曜派的上仙，她此番离家出走可不就是为了去仙山拜师的嘛，机会来了要把握住才行。

　　想了想，沐轻轻为了跟她一起走，便扯了扯沈长里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扯了句谎：“不住客栈了吧，我包丢了，没钱。”

　　沈长里看着她，在店里灯火的映照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泥土灰尘染得像个小花猫似的，可唯独那双水灵的眼睛，格外地清澈，此时眨巴眨巴地望着她，更显楚楚可怜。

　　再看她从头到脚，发丝如蓬，中间还夹杂着几根枯草，衣服也在被怨妖追赶时被荆棘或树枝划破了不少，实在是狼狈。

　　沈长里又回头看了一眼客栈中庭那些正在吃饭的客人，很是无奈地放下自己的拾骨袋，然后脱下自己那件黑色的外衣披到她身上，然后才回头问掌柜的：“住一晚多少钱？”

　　“最安静的那间是上房，一晚上一两银子。”掌柜的说。

　　听掌柜的这么一说，沈长里就不乐意了，声音突然大了些许：“我说掌柜的，你这是抢钱呢？”

　　“瞧上仙您这话说的，最近来九曜山的人特别多，几家客栈都快人满为患了，我给这小姑娘开这间上房原本是想留给其他贵客的，要不是看在您长里上仙的面子上……”

　　“你少把那套忽悠外地人的说辞拿来搪塞我。”沈长里直接打断了掌柜的，“哪怕是都城最豪华的酒楼，住一晚也不过才三百文，你这里却要一两银子，你这不是抢是什么？再者，你说你店里已经快人满为患了，为何楼上还有好几间空房？还是说，你想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怎么坑来住店的客人的？”

　　她是上仙，想要感知一下这客栈里住了多少人又不是什么难事。

　　掌柜的被她说得满脸尴尬，又怕被其他客人注意到，便赶紧赔着笑脸道歉：“上仙上仙，是我不对，那间上房，我……我我，我免费给姑娘住。”

　　“当真？”

　　“当真当真，我哪儿敢骗上仙您哪，小二，快带长里上仙和这位小姑娘去上房。”掌柜的连连点头，然后招呼来小二请沈长里和沐轻轻上楼。

　　“那便多谢了。”沈长里依旧是面无表情，提起自己的拾骨袋，回头便喊沐轻轻，“走。”

　　沐轻轻本来还因为沈长里将自己的外衣给自己披上而感到惊讶呢，然后就听到她和掌柜的讨价还价，甚至在听到免费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好像放光了。

　　这个财迷，可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她从掌柜的身边路过时，都能听到他低声嘀咕着“一个上仙居然这么抠，以往别人说她宁可赶着月色上山，也不肯在镇上住一晚是因为抠我还不相信……”

　　天呐，这个财迷到底是有多出名啊？

　　沐轻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