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荷塘夜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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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钩，夜凉如水。
小船在田田荷叶中摇摆，行进的速度慢过甲虫。
白菜躺在船板上，手里还抓着把桨，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水中拨弄着，一条腿挂在船舷外，偶尔踢一下水，连脚下翻出的波澜也都懒洋洋的。
“宝贝，你是在临渊羡鱼吗？”白菜忽然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看着身边那团红毛。
红毛小狐狸正把头搁在船舷上，无精打采地蹲着，想着早先没吃到的糖醋鲤鱼。听到白菜一声“宝贝”，它回头怒瞪过去，黑玉般的圆眼睛里寒芒闪闪，只是忘了擦嘴边的口水。
她现在不叫它“萝卜”了，改叫它“宝贝”，无论是“萝卜”还是“宝贝”，它都不喜欢。这棵傻菜眼里那种宠溺不是在戏谑它吗？
分明是在肉麻它，要它开口说话。
被白菜发现它会说话，实属偶然。被逍遥打得晕厥过去，更是奇耻大辱。只能说今日不是风隐的吉日。
若不是它灵力尽失，它哪里需要用牙咬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而且对手还是逍遥，它从前根本不屑把逍遥放在眼里。
风隐很低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路尾随，又为什么要突然跳出去。那棵傻菜自有人救，而它却让在场的四个人见证了自己的失败。于是它心境沧桑地回到猿伯那里。
晚间猿伯要给它弄它最爱吃的糖醋鲤鱼，在牧云斋里素面吃多了，难免有点心情激动失了稳重，当它跑出去对冲着猿伯的背影高喊“少放醋”的时候，正好看见白菜冲了进来。
四目相对，风隐不知道该如何撇清，因为它来，猿伯怕人发现，连小厮都打发走了，此时没人可以栽赃，有点欲哭无泪。
“你会说话了！”那棵傻菜还一脸惊喜冲过来，抱着它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全蹭在它身上，把它的毛都给弄糊了。
“宝贝，你救了我，你是我的英雄。”白菜抽抽搭搭地反复说着。嗯，它是几乎成了英雄，每次都差一点，之前它也差一点入了幻影山拿到龙魂。成王败寇，往事不堪回首。
可那不是崇拜的眼神，风隐在她眼里丝毫没看见她对英雄的敬仰，而是宠爱，风隐感到头皮发麻，阵阵恶寒席卷全身。
白菜抹着热泪向猿伯道了谢，夹起它就要往外走，信誓旦旦地说要回去给它大补。猿伯大概是被白菜情深意重的哭声打动，僵在那里没有多加阻拦。
大补！？难道是素面里加点肉末？风隐不遗余力紧咬桌脚，再次使用铁齿神功自救，耳边传来白菜执意要带它走的理由“没有你，我晚上睡不着”。
连原本要上前阻止白菜暴行的猿伯也石化在那里，半晌都没合拢嘴，直到白菜着急地央他帮忙，才收回了神智。猿伯走到风隐跟前欲言又止，他似沉思了一下，上来在它耳边轻声劝道：“少主，恢复灵力不宜操之过急，要双修的话，还是缓一缓吧。”
风隐被猿伯的想法震撼了，心下一跳，不由松了嘴。
白菜感激地看了猿伯一眼，上前把他拖走了。
回想起来，风隐更觉无语。船身太窄，它只好恹恹不理，虽然早就不满两人坐得那么近，可是没办法。它无奈趴在船舷欣赏水中游鱼，坚决不让她得逞，只要它不开口，这棵菜永远都不会知道它就是这里的少主风隐。
白菜一计不成，仍是言笑晏晏。身边荷叶拂过船身，一朵白荷花亭亭玉立，迎风款摆。白菜不顾船身摇晃，伸出手去够它，折了下来。
“喂，喂。”白菜抓花柄伸过来，一摇一摇地逗弄狐狸，“宝贝你说，这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风隐悲愤，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女妖精调戏的一日，他真的沦落了。
于是，和谐缩在一旁的狐狸怒了，一口咬上轻拂过嘴边的白色花瓣，白菜吃惊顺手一扯，花瓣脱落，只扯回来一杆花柄。“不喜欢也不要乱咬啊。”白菜看向它，一脸无辜，“宝贝你生气啦？”
它这模样不生气，难道是面瘫吗？
白菜嘟着嘴，满脸不高兴拿花柄敲着它的头：“那个想想欺负我，你也欺负我!”
风隐白了她一眼，偌大的牧云斋你不住，跑到狄洛这里来跟天天想想来挤一间屋，活该被丢出来。这样为了接近狄洛值得吗？
“她们说你怪。我不管，不让你住我也不住。”白菜饶有义气地讲着。
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看得出，狄洛那两个丫头不待见的人其实是白菜。不管她和它是谁连累了谁，风隐此刻只想摆脱她的纠缠，不要像这样两人在船上过夜，它忽然站了起来，思索着遁水逃走的可能性。
“喂，喂，怎么看水不看我呀。我正跟你说话呢。”白菜瘪瘪嘴娇嗔道，“明明会说话，却总装作不会。我还担心你会被猿伯扔出山庄，没想到他还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你还挺有老头缘的嘛。说说猿伯跟你说什么？我怎么拖你都不动，怎么他一说你就乖乖听话了呢。”白菜口中噌怨着，还伸手来拉狐狸耳朵。
风隐冷冷转过来脸（丫自我感觉，显然白菜是看不到的。），正见白菜坐起身凑过来好奇道：“猿伯他说了什么？”风隐忍无可忍，龇牙伸爪，向她扑了过去。
白菜大惊，忙向后仰，却忘了是在船上，差点和狐狸一起跌入水中。她死死抓着船舷，惊恐地看着突然发狂的狐狸，正一爪踏在她散落的长发上，利爪刚触上她的脸突然收回，黑瞳映着月下粼粼波光，月光下笼罩着她的是骁悍的气息。怔忪间，只见狐狸深深看了她一眼，把毛茸茸的脸移开，“噗通”一声跃入水中，白菜微微喘息。
大，大妖怪，注定成为大妖怪。白菜为小狐狸的彪悍潜质而惊喜，也为自己有伯乐之才感动。但为什么准大妖怪的泳姿是狗刨呢？
背后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风隐听到白菜拍着手一口一个“宝贝快游”，差点脱力沉了下去。那张脸上，粉颊如花瓣的触感，让它收却了利爪不忍划伤。压在它身下的头发柔润细滑，那身上带了荷花的香气似还徘徊在它鼻端萦绕不去。
游近河畔，似乎竹林中有道修长白影正往这儿来，风隐不小心呛了几口水，才发现咬过花瓣的嘴里，香的余味竟然是涩。
风隐湿嗒嗒地蹿上了岸，甩了甩身上的水，白菜差点连泪都笑出来，她冲它拍拍手。风隐回头，只见她抬手指了指牧云斋的方向，意思是让它自己回去。
风隐有种被当做稚童的感觉，于是恨恨瞪了她一眼，心下却觉古怪。这棵傻菜在猿伯那里拖着他大哭，刚才又大笑，月光静静落了这大哭大笑之人一身，不知是否因为水上有风，此时连笑声都听不真切了。满池的荷花只她一人，远远看去，那一席白衣，人比月色更冷清。
荷花被狐狸咬坏了，花瓣散在船里，白菜懒得收拾，爬回刚才那个位置继续躺着。
淡黄月光觉得有些刺眼，她便捡起两片花瓣倒扣在眼睛上，打算在小船上先凑合一宿再说。忽然想起忘了问红狐狸，它如此积极修炼是为了什么？如今知道它能说话了，似乎连情绪眼神都有了些人的感觉。
为什么妖怪要修成人形，而不是凡人修成它们的样子？难道是万丈红尘吸引人？
但凡成精做怪的，都爱到俗世红尘里转一圈，然后带着一脸“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神色回到山中，说一句“醉卧红尘虽好，却是进了樊笼入了迷梦”。山中岁月静寂，那些小妖们的好奇心都被这种话撩拨起来，还在修炼中，心却早已飞到了山外。
她们也曾一度在人间江南住，却没见着红尘究竟长什么样。
附近的小土地神相貌堂堂，就是太话唠了些。小桥底下住了只老鳖，常常半夜化身成一个红鼻子的糟老头子，到附近的铺子里偷酒喝，让人家逮住了不止一次。出门过了桥向西两拐，那深宅里住着个很清高的白牡丹花妖，方准常与她不期而遇。而小桥东边一直走，据说有个鬼宅，其实是那家的大铁锅成了精，是个大胡子，没事爱炼镇鬼的符，却没听说有什么人去买过......
虽然翡翠和小玉对她极好，可方准照顾得比她们还要妥帖仔细。梅雨时节，推开小轩窗，细雨中远山如黛，方准放了工回来，撑伞带她走过斜桥烟水路，只因前一日方准答应了要陪她去荷塘赏花。碧叶接天，绵绵细雨中，初绽的荷花就那么几朵。半路在小巷里滑倒，方准背起她。她打着伞，一会儿在方准耳边唱采红菱，一会儿又催他快点走。可方准就是不肯用法术，非要慢慢走磨洋工。
隔壁家的六婆到处说，方准家那个小姨娘最受宠。因为除了妖精没人知道她们是妖精，那些长舌的人才敢肆意地到处传说。这话传到小玉耳朵里，小玉大怒，不过是怕被小土地爷啰嗦死，才忍了忍没用法术去吓隔壁六婆，只是上门踢坏了她家所有的酱菜缸子。从此街坊再无人敢说闲话道是非了。
半梦半醒间，一切似在摇晃，梦中恬淡岁月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白菜匆忙伸手向梦里那人抓去，却只抓到一角衣袖，她口中叫着“阿准”，扯着手中织物，失神坐起来。
眼前花瓣徐徐落下，正落在一面雪白纸扇上，扇面上浓墨写了个“道”字，洒脱飘逸。
抬头看去，果然是狄洛。
“你做梦了。”他声音淡淡，轻柔若风。
狄洛怎么上的船？！
刚才来了好几拨人要找“狄先生”的，可是狄洛出去了。想想说大概是去见白云洞的蔓叶姑娘。白菜上次在霖霖阁见过蔓叶一回，她是来传红锦夫人的话的，那温柔眼波只涌向狄洛，狄洛若是看不见，大概是瞎的。不过那个绿色衣裳身姿曼妙的妖精，和狄洛倒也般配。
白菜说不出自己为什么有些不高兴，悻悻看了狄洛一眼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狄洛还奇怪这丫头为什么睡在小船上。听想想说白菜出去找到狐狸，带它回牧云斋去了。她倒先问起他的话来。便笑着在她身边坐下：“你这话，倒有些管家婆的架势。”
“我怎么敢管大管家？”白菜瘪瘪嘴小声嘀咕。狄洛仿佛没听见，自顾自打着扇子，欣赏着荷塘月色。
风吹过来，带着荷香，她还能闻到狄洛身上的酒气。大概就是方准最爱说的“醉卧美人膝”了。但该打听的还是要抓紧机会打听，她便问狄洛道：“不知道蔓叶姑娘她有没有说少主选了我家小玉，夫人她意下如何。”
狄洛一愣，看着她眼睛道：“我没见到蔓叶，不过是账房的鹤先生，请我喝了两杯。回来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四目相对，白菜有些不大自在，“哦”了两声，忙把脸转开。却听狄洛问她：“你呢？怎么在这里？”
白菜一时语塞，她不想看到翡翠和小玉争吵，又不想抱个狐狸在天天想想那里讨没趣，不如呆在荷塘，甚是宽敞。转眼，正瞥见天边新月，她忙回答：“我，我正赏月。”见狄洛一扬眉似不信，她又小声道：“可是不小心睡着了。”
说着，她想起刚才睡着时做的梦，便垂头呆愣着。
狄洛见她一向都是精神十足，早些时候还又叫又骂把他一起拽到池塘里去，怎么到了晚上就低落了，不由问道：“你有事发愁？”
白菜呆呆点了一下头，含糊“嗯”了一声。
“是有多发愁？”狄洛似漫不经心。
白菜不知该怎么答，半晌迎上他的眸光，嘴角微弯了一下：“一点点。”
狄洛讶异起来，白菜这个叫笑容吗，看起来比哭还伤心。看着她又垂头闷声玩起荷瓣来，仍不住想打听一二，便道：“不妨说给我听听。”
等了好半晌才听白菜说：“如果养了两只宠物，它们老是吵架，那主人该怎么办？”
“为什么吵？”狄洛问。
“呃。。。你知道我养了只狐狸吧，一只都那么闹，多一只当然会吵架啦。比如说，我是比如说哦，有人也养了只狐狸。”白菜忙撇清不是自己。
狄洛点点头，表示理解。
白菜又道：“嗯......其实还有一只鸟和一只大猫。大家，大家感情很好。但很久以前那只大猫为了救大家死了，后来主人发现它的死还有些其他原因，因为这个原因，鸟很生气，和狐狸吵了起来，还把狐狸啄伤了。”
狄洛问：“难道狐狸是罪魁？”
白菜点头道：“不过情有可原。”
“主人害怕狐狸和鸟从此反目成仇？”
“嗯。”
狄洛恍然：“于是，打算把它们丢下，眼不见心不烦？”
白菜吃惊抬头，丢了手中花瓣，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一时口快说漏了嘴。
狄洛眼底多了抹促狭笑意，细长眸子泛着幽幽光华：“我还以为主人躲在外头，在小船上睡觉，是要落跑了呢。”但见白菜眼中黯淡了下去，便不再作弄她，只道：“主人为大猫的死很内疚吧。”
白菜想了一下，点点头。
“主人很想念大猫?”狄洛问。
白菜把腿一屈，埋首膝上，低低道：“再不会有人像大猫一样，对主人那么好了。”
狄洛原是想说两句贴心的话 ，没想到会弄得她更低落，便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虽不笨，但心事单纯，一下就猜透是她的姐妹在闹不合，只是不知这大猫是哪个，让她如此惦念伤心。看着她长发垂下，遮住了白皙的额角，幽禁了她的世界，冰冷的心泛起一阵莫名的怜惜，禁不住柔声安慰：“一定还有别人，只是主人还没有看到。”
白菜忽然抬头，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可我，可我还来不及对阿准好。”说罢，她自觉失态，忙用袖抹了脸，垂头不语。
原来她叫那只大猫“阿准”。狄洛垂眸，定定她，乌发如瀑，泪珠一颗一颗掉下来，打在她跟前的白色花瓣上，他神色也一点一点冷凝起来。
静了许久，听不见池中荷叶相撞的声音，不知何时风已停住。
白菜忽觉眼前有淡淡萤光在闪，抬头看着不觉站起身来。
蝴蝶，很多蝴蝶，扑闪着蓝光的翅膀。
除了美，白菜一时想不出其他字眼来，目光追寻着扑闪的翅膀，她想回头看狄洛，问这是不是他的杰作，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双手把头扳了回去。
眼前只有蝶舞的光，泪被他的手指抹去，听见他耳边轻道：“珍惜眼前的美景，不要再回头。阿准也不希望它的主人伤心。”
荷塘上的小船，被一群翩飞的蝴蝶围绕，月华洒下，宝蓝色光映在水上，一池烟碧闪烁着神秘优雅的光，如传说中仙境一般，让人心驰神往。
手被牵动了一下，却又马上松开，片刻暖意消失无踪，霎时蝴蝶四散而去，周围骤然黯淡了下来。白菜不明就里回头，只见狄洛眼底笑意，已如荡过湖面的夜风，一掠而过。
脸上又是平时那温雅神色，拥有这种神态的人是大管家狄先生。
白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池畔正站着个女子，如月下藤萝曼妙轻盈的身姿，临水而立，美如画中仙子。
小船划近，那个女子有张清丽的脸，叫人一见难忘，她便是蔓叶。两人跳下船，蔓叶的目光在白菜身上顿了一下，又温柔看向狄洛，叫了声“狄先生”，便再无下文。
白菜赶在狄洛说话前，对他道：“我......我先回去了吧。”
“我让天天想想她们送你。”狄洛拉住她的胳膊。
“不用。月色好着呢，我看得见。”白菜摇头，一脸诚挚笑意，“多谢狄先生。”说着，她轻快而去，闪入竹林便不见了。
“狄先生，先生。”蔓叶又唤了一声，狄洛才回过神来，“蔓叶姑娘这么晚还来一趟，不知夫人有什么吩咐。”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荷塘夜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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