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
你一生向我挥过一次手。
远远的我为你唱一支歌,
静静的你露出天边的笑容……
她赶着羊群从天上降落。
皮肤被阳光晒成金红色。嘴唇饱满,一笑起来,就露出洁白的贝壳一般的牙齿。眼睛黑白分明,倒映着天空和湖泊。头发细细地编成辫子,仿佛柔嫩的枝条随风轻摆。身上一点点装饰品也无,除了耳垂上两颗小小的银钉。
草原的春天很短,她赶着韶光的脚步走来,站在和缓的山坡上,唱起了歌。
那歌声和着羊群里轻微的铃铛声直入云霄,一时间很难找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多年后穆从寒冷的高原回到有着湛蓝大海的希腊,在爱琴海边看钓鱼的人们抛竿,突然想起了那直入云霄的歌声。就像钓客们手中的钓竿,轻轻一抖,银色的鱼线就滑到蓝天和白云深处,在飞翔的鸟群身边闪闪发光。
“先生,不是说我的身世吗?怎么又跑题了?”贵鬼不满地翘起了嘴。
午后的白羊宫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不是说过了吗?你是捡来的。”
“先生——你骗人——”声音拉长了,脸也拉长了,死缠不休的胡闹又开始了。
“真有活力啊,看来他比你更像白羊座呢?”一旁的米罗感叹道。
“真想知道他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穆苦笑。
“不是应该是‘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吗?”
“啊?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吧。”
“当初是怎么鬼迷心窍收了徒弟的呢?”正在说话的是水瓶座的卡妙,他那张常年冰封的脸很难得地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照顾冰河也很辛苦吧?”
“有时候很想掐死他。”
“妄动嗔念可不好啊……”沙加悠悠地插上一句。
“沙加你平时怎么教育徒弟呢?”
沙加慢慢喝着茶:“我只是带着他们一起念经而已。”
穆七岁时离开圣域,回到帕米尔。
她在春天里出现在石塔外,没有预兆。
穆吃了一惊,鬼气森森的圣衣坟场形同虚设,即使黄金战士也要动动脑子才能突破的结界,她就这样赶着羊群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也许十五岁,也许更年轻,脸上还没来得及刻下愁苦和沧桑,眼神活泼,像冬夜群星粼粼的闪光。
和穆相比,她更像是个孩子,未经世事、躲藏在时光的罅隙里。皮肤被阳光晒成金红色。嘴唇饱满,一笑起来,就露出洁白的贝壳一般的牙齿。眼睛黑白分明,倒映着天空和湖泊。头发细细地编成辫子,仿佛柔嫩的枝条随风轻摆。身上一点点装饰品也无,除了耳垂上两颗小小的银钉。
穆站在石塔的顶端冷眼望她。
她并没有感到异样,一边轻挥着细长的皮鞭一边就唱起歌来。
那歌声和着羊群里轻微的铃铛声直入云霄,一时间很难找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
唱着歌,她扬起头,撞上了穆的目光。一瞬间他想到了居住在雪山深处的神祗和精灵。
然后她笑了,露出洁白的贝壳一般的牙齿。
穆突然觉得很局促,微寒的初春,她站在萌出青草的山坡上,唱着高亢的歌。她有着金色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和黑白分明的眼睛。穆想到自己白得过分的肌肤,异族才有的发色和瞳孔,突然感觉自己才是一个冒失的闯入者。
她就像个未经事的孩子那样对他笑着,然后赶着羊群潮水般退去,一如来时。
穆张了张嘴,却没喊出来。
“可以为我再唱一首歌吗……”良久,他轻轻地在心里说道。
“先生,什么时候传给我白羊座的绝招呢?”
“这个没法传。我能传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件圣衣而已。”
“那先生你是怎么学会的呢?”
缓缓看向天空,穆的思绪飘得很远:“这个,可能是因为无聊吧。”
穆从七岁开始一直留在高原,即使没有了老师的指导,他还是努力练习着白羊座的招式。动机是否为了复仇,他也有些迷惘。在几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地方近乎闭关地修炼,任是滔天的愤恨也被一点一点磨掉了。
他有时在夜晚无人的湖泊边慢慢地梳洗,慢到希望时间能够等得不耐烦抛下他大步离去。
他浸泡怎么也晒不出颜色的手,想起被阳光晒成金红色的皮肤。
他搓洗已经垂到肩膀紫色的头发,想起细细地编织的辫子。
他抚摩空空如也的耳垂,想起两颗小小的银钉。
他凝视水中碧绿的瞳孔,想起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抬头看天空,星星粼粼的闪光把夜幕装饰成巨大的华盖。他想起活泼的眼神,还没来得及刻下愁苦和沧桑,仿佛未经世事的、躲藏在时光的罅隙里的孩子。
他突然有了灵感,小宇宙缓缓提升,双手间涌出银白的光芒,仿佛灼灼的群星。只一瞬间就膨胀开,光华四散开,把湖泊映成一块巨大的剔透的水晶。
他看着光芒细雨般如丝坠落,眼睛亮闪闪。
就叫它星屑旋转吧。仿若碧海晴天里散落的星。
再次见到她时,穆十岁,一个人自由地穿行在无人的荒野。
有些事由不得人不信命运。比如他和她的再次相遇。
穆再见到她,很是意外。并非淡忘,相反,他脑海里清晰地印着那惊鸿一瞥,清晰到可以描摹出她每一根睫毛、每一寸肌肤。同样是微寒的初春,青草颤巍巍萌芽,遇见孩童样貌的她,仿佛就在昨天。
惊讶的是,三年时光的间隔,竟是脱胎换骨。
她一身盛装华服,繁复的纹路密密匝匝地绣满锦袍。也许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如此张扬地倾其所有,银器和绿松石被火光点亮,灼灼光华刺得他眼睛生痛。她的脸也在忽明忽暗的篝火前明媚起来,眼神闪烁,唇线上扬,分明流露出诱惑的味道。
十八岁的姑娘,正面临人生的转折点,今夜她是新嫁娘,明天开始的,将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如花胜花,将凝聚至今的美丽在一夜之间绽放,也是正常的吧。
人群喧哗嬉闹、载歌载舞,气氛到达顶点时,她也加入舞者的行列,环佩叮当如天人下凡。
穆远远望着,期待着她开口高歌一曲。
然而她最终也没有唱。
到篝火残冷,人们横七竖八地睡去时,穆走进营地。
她也睡了,脸颊上染了醉酒的酡红。身边没有新郎,只有一条巨大的獒犬,感觉到他的接近,睁开眼睛,却并没有叫。
穆注视着她,寻找着记忆中的影子,良久。
然后他伸出双手,细碎的光芒自掌中涌出,瞬间如星辰炸开,似烟花又非烟花,似霓虹又非霓虹,整个营地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华中。獒犬静静地看着星屑旋转,夜色似的瞳孔上倒映出流光点点,把醉酒的人们错过的胜景尽收眼底。
片刻,磷光慢慢散去,夜空恢复澄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穆静静伫立,然后转身离去。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那一夜之后,穆觉得曾经难挨的时间突然提速,日生日落、斗转星移如同快速变幻的幻灯片一张张交替。练功、吃饭、睡觉……那些单调的事情好像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也许原先他只是缺少了一点耐心。高原依旧是高原,湖泊依旧是湖泊,万物都沉静安详,他也应该学会从容优雅。
那张明媚的面容迅速地模糊,最终变成一片斑驳的光影,像抽象派的画作。
遗忘也并不是痛彻心扉的事。人们只是在前行路途中,舍弃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此而已。
又三年过去的时候,穆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得足够大了,不再是孩子,可以称为少年了。原本及肩的头发垂到腰间,四肢似春日的树木,修长有力。这片土地已没有了他不能踏足的地方。
穆开始四处旅行,谈不上修炼,只是看。看绵延的山线,看零散的村舍,看漫游的牛羊,看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眼前闪过的一张张面容,微笑的、憨厚的、活泼的、沉稳的,都似记忆里熟悉的场景。自己前世也一定是其中一个,在牦牛背上徜徉,在河流边背着水罐,在帐篷外摇着转经筒,在和缓的山坡上唱着歌……
依然是一个春天,微寒,有风拂过。似曾相识的情景,若不是空气里隐隐的血腥味。
女人伸出枯干的手,颤抖但坚定地把襁褓递给他。
突如其来的场景让穆有些恍惚。
他感觉记忆有些混乱,好像数年的时光统统搅乱在一起,让他脑海一片混沌。他还记得她如春草般青涩、如春花般明媚,他还记得她赶着羊群唱着歌、围着篝火翩翩起舞。他好像和她认识了很久,又好像从未相识。他以为他们将永不相见,就像两片奇迹般相遇了两次的云,最终还是擦肩。在他就要记不清她是谁的时候,她躺在乱石堆中,面目憔悴、眼神清澈地望着他,把完好无损的襁褓递给他。
帐篷和牛羊都已埋葬在滑落的山体下,永眠地底,接下来就是她了吧。
她的肤色已经暗淡,她的发辫不再黑亮,她的□□已经支离破碎,只有嘴角缓缓滑落的血触目惊心地红艳。
她伸出枯干的手,颤抖但坚定地把襁褓递给他。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失去了焦距。而手臂保持着固执的姿态,坚信会有一双手,等在那一头。
穆抬头望了望天空,兀鹰优雅地盘旋,好似舞蹈。他低头看了看女子,忽然间心中好像破碎了什么东西,长长久久地回荡。
远山外传来绵绵的诵经声,兀鹰滑翔着降落。
天葬的使者来了,愿你的灵魂直升天国。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轻轻接过她直到最后一刻依然守护着的东西。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瞬间焕发出明亮的颜色,竟是他从没见过的光彩。
穆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没有考虑就接过她的托付。他只知道,那最后一瞬的惊艳,叫涅磐。
孩子动了一动,露出褐色的柔发。依然沉沉睡去。
穆为他点上浅蓝色的眉记。
就叫你贵鬼好吗?珍贵的、神的孩子……
“先生先生,原来星矢哥哥和紫龙哥哥他们都是兄弟啊……”快速成长中的男孩例行的一日一问。
“是啊。”
“那我说不定也有兄弟,是不是?”
“……也许吧,在很遥远的地方会有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孩,叫你‘贵鬼哥哥’……”
小孩很满意地跑去玩了,外面阳光白亮,穆慢慢眯起眼,一阵恍惚。耳边仿佛又响起若有若无的歌声……
我一生向你问过一次路,
你一生向我挥过一次手。
轻轻地我触摸涌来的羊群,
默默地你转动手中的经筒……
歌声像海钓的人们抛出的鱼线,轻轻一抖就滑到蓝天和白云的深处,在飞翔的鸟群身边闪闪发光。
央金玛,妙音女神,出嫁的女神,死去的女神。
再为我唱一支歌吧……
穆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