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一流碰瓷》竹林漫步

86、第 86 章

　　今日的大明宫格外喜庆。说起来这还是自安禄山叛乱，大唐重夺长安城后的第一次皇家盛事。从正南方丹凤门到大明宫主殿含元殿，一路铺设红毯，两侧鲜花锦簇，含元殿外宽广的空地上，无不张灯结彩，这对维系着两族间同盟关系，决定着□□和附庸国的政治结构，关系着西域军事格局的新人，将在这最为庄严的含元殿中成礼，而后肃宗会在太液池边设宴，款待回纥众人以及前来参加□□盛典的各位番邦使节，以显我大唐之□□威仪。

　　肃宗今年尚不过半百，却已有老态龙钟之相。
　　李隆基生性多疑，曾有一日杀尽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子的丰功伟绩。除此之外，又有来自李林甫，以及后来的杨国忠等权相的威胁，可以说这位当朝皇帝从小就是在恐惧的阴霾中生长起来的。
　　他当太子时终日担惊受怕，数年前李隆基从长安出逃，又留给他一个硕大的烂摊子，最后被赶鸭子上架，在众臣的催促下，于灵武匆匆继位，从此四处奔波殚精竭虑，幸亏长子英武，终回故都长安，这两年才终于有了安生日子，可惜身体已然大不如前。
　　肃宗虽无大才，但较其父君，为人要宽厚许多，对其子嗣，更是维护有加。他可能算不上一代明君，却是个不错的父亲。他自知时日无多，便有意在自己尚在之时，竭尽全力，能为自己最看重的长子——太子李俶再营造出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大唐来，这次和亲将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肃宗李亨坐在含元殿高高的龙椅之上，看着自己的长子李俶陪着他自幼交好的表弟钟誉，也就是本国现任大国师钟文博，缓缓走入大殿。两人一前一后皆是面色不善的样子，哪有一点婚礼的喜庆，李亨不由皱了下眉头。

　　当帝王的都有自己的眼线，坊间那些流言蜚语他多少也知道些，这钟文博以前和白九离似有些不清不楚，如今和他长子也有些过为亲密，二十好几仍不肯娶妻纳妾，而李俶作为皇太子将来迟早要继承大统，至今膝下却仍只有一子，也是颇为遭人诟病，所以坊间一直……他叹了口气，他这个皇帝，糟心的事情还真是多。

　　这时殿外宫人层层通报，回纥公主九天神女已至丹凤门，肃宗点了点头，即有宦官拖着长音喊道：“宣回纥公主及使臣进殿——”

　　在他最小的弟弟恒王李瑱的带领下，一行人缓缓步入大殿。只见那回纥公主穿着一身她们回纥族的大红嫁衣，披金戴银，颇为华丽，腰身纤细，两条细长白暂的胳膊露在外面，尤显曼妙身姿，头盖则是一条半透明的红色薄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庐山真面目，反倒让人对其绝色容颜不由更加遐想。
　　倒是当得起“九天神女”的名声，李亨心想。

　　两位新人皆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跪在大殿中，肃宗心中甚为满意，觉得也不算亏待了自己的外甥了。他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宦官宣读诏书。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连在朝堂上大声说话都觉得颇为辛苦了，平日政事，他也越来越倚赖自己的长子。他对皇位其实并无执念，等到天下更加稳定一些，他也将效仿先贤，主动让位于更为年轻贤明的皇太子，昔□□宫，实在是被逼无奈，只能到时再向他的父王李隆基去请罪了。

　　白九离低头跪在大殿中，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钟誉就在离她不到一丈的距离，她透过薄纱，偷偷看去，五年时间过去，他依旧是分离时那年轻英俊的模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人也更加清瘦，不过在大红色的喜袍映衬下，倒是显得愈发俊美了。

　　她越看越是欢喜，只可惜那人总是低着头，连看都不往她这里看一眼。上面那宦官尖着嗓子念了一大通，白九离也没心思听他到底讲了点什么，料想也不外乎是永结秦晋之好一类，而后回纥的使臣跪在那边又说了一通蹩脚的汉话，大致是愿两族可以世代交好，互为依靠，永不交战什么的。
　　接下来就有负责礼仪的嬷嬷牵着她行礼，三个叩首拜谢圣上赐婚。

　　白九离原本以为人间的婚礼会和那些说书人讲的那样，按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套路来走，没想到谢主隆恩之后，她便被刚刚那嬷嬷牵着手重新上了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出了宫，来到了钟府。
　　“……”
　　白九离坐在轿子里，彻底抑郁了，忙活了一下午，她竟然连一句话都没和钟誉说上。凡人就是麻烦，哪像他们天狐一族，看对眼了，自行拜个天地，再把头发一绑，便能永生永世在一起了。

　　钟家也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当朝圣上的胞妹便是钟家如今的家母，气派虽比不上皇宫，但于一般豪门贵族中也是鹤立鸡群了。今日的钟府里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大红对联挂在正门两边，雕栏玉柱和树木上都挂满了红色的绸带，从正门到新房一路上方都是大红色的灯笼，还有随处可见的“囍”字窗花，白九离便这样一路被人围观着引进了婚房，她一路随行的几名回纥婢女，则被皇宫的嬷嬷留在了门外。

　　那老嬷嬷交代了一大堆中原皇朝的礼仪，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大体就是大唐重礼仪，新郎需要参加皇宫的婚宴，这期间新娘必须一个人在婚房静静等候新郎归来，不能吃，不能动，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婚床上等候。
　　白九离听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才把那嬷嬷给熬走。

　　折腾了整整一天，她居然连和钟誉一句话都没能讲上，本来有那么多话想要责问他——为什么没有依约来找她，为什么要娶别人为妻，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她却什么都不想问了，只想紧紧拥住他，听着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再也不放手。

　　今日……他们两个也算是拜过天地了……
　　她们狐族结亲的时候也是会拜天地的，无须旁人作证，只二人跪在狐狸洞口，对着皎洁的月亮，结下永不分离的契约。不论如何，也算是殊途同归，从今往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了，有天地为证！想到这里，她心里一阵甜蜜，再想到今晚即将迎来的洞房……
　　白九离羞红了脸，不由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哎呀~简直羞死人了~

　　兀自翻滚了一会儿，再看身下硕大的鎏金婚床，占据了婚房中央极大的面积，镶着金边的雕刻无一处不精致，床上垂数重红罗软帐，影影绰绰和屋内层层叠叠的曼帘共同构筑起铺天盖地的红色。
　　“这些凡人就是麻烦事儿多，但做事还算妥当。哎……怎么时间过得就这么慢呢，”
　　门外的婢女听到里面的动静不由面面相觑。

　　钟誉有些痛恨自己千杯不倒的酒量，他喝了很多酒，却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烦闷，一张张的笑脸都在向他道着恭喜，他却不明白，喜的只是这个大唐又多了个安定西域的依仗，于他个人却喜从何来？

　　这些年，他调查大唐气数之事，调查马嵬坡一事，每每到了关键之处，便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出来横加阻拦，而那高力士，总是贴身陪伴在太上皇李隆基左右，每要接近，那垂垂老矣的李隆基便会惊恐地以为肃宗要赶尽杀绝，于是将所居住的兴庆宫布置得水泄不通。

　　而大唐气运仍旧岌岌可危，之前耗费无数修士性命才堪堪续上，不出三年，眼看着又要难以为继。难不成真如白九离所说，那黑蛟龙王又在不断蚕食了？

　　他将此怀疑告诉了李俶，结果李俶一听又跟白九离有关就颇为恼火，认为他是在为杨家，为天狐一族推脱祸国之责。于是调查此事，终究还是只能靠他一己之力。
　　他需要等待时机。

　　太上皇李隆基是个耐不得寂寞的人，兴庆宫外面就是通衢，听得外面人声鼎沸，他就会时不时登上高台向外张望。每当他现身，就有小民山呼万岁，李隆基听在耳中非常受用，就会派手下人当街摆下宴席款待父老乡亲，于是人越聚越多，万岁之声不绝于耳。不但如此，李隆基还时不时找些旧臣来叙旧，把酒言欢，重温缓歌曼舞凝丝竹的天宝遗韵，这终于还是引来了肃宗李亨和太子李俶的焦虑。
　　肃宗将李隆基身周的太监宫女全部换了新人，陈玄礼这几个心腹被布置了新的职务，高力士更是被贬到了烟瘴之地，把年迈的太上皇架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钟誉也终于有了机会，直面这个看起来已经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宦官。
　　结果，即便他近年来实力大涨，修为有所小成，真正遇到千年道行的强大妖物之时，依旧大败而归，能够护住性命，还全靠最后关头出其不意使出“淬雪剑”全力一击。

　　近年来由于连年战事，导致中原一带佛教盛行，举国上下大肆建造佛寺，教众甚多。当年为保大唐气运，祖父集结修真四大家族结成巨大法阵，几年时间填入无数修真大能的性命，是以现今道家势弱，人才凋零，钟誉如今空有国师之名，然门下凋敝，能倚赖的便只剩自己。

　　他勤于修行，几近疯魔，然而年年去战那黑蛟，年年皆重伤而归。唯一令人稍感欣慰的是，他能感觉到，那黑蛟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今年这一战，几乎已是两败俱伤。

　　也许……明年他就能打败此妖物，进而去那狐族圣地，给天狐一族一个交代，一方面报那白毓龄舍命为我大唐续命之恩，一方面，去兑现当年对白九离的承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大仇未报，贼子未除，他却不得不娶别人为妻，这让他还有何脸面赴那狐山之约？
　　敢爱敢恨，快意江湖，或是干脆携一道侣，隐于世外桃源，修行之人，理当如是。
　　然而太多身不由己，最终还是受缚于朝堂之上，国仇家恨，负重前行，无关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