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一流碰瓷》竹林漫步

188、第 188 章

　　鬼官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新任城隍的脸色。

　　以前的城隍是个胆小怕事的主，他们地府鬼官可以随便使唤，而这位新任的，听说得道飞升之前，就能以凡人之力手刃神龙，而其祖上钟馗……素有凶名，自己虽不属其麾下管辖，但听说连十殿阎王都怵他，于是丝毫不敢怠慢。

　　“嗯，少了一个魂魄，此事可大可小。”钟誉不冷不热说道。

　　“那可不是么，我是丝毫不敢怠漫，多番查探之下，终于查到昨天中环高架匝道处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连环车祸，那里本应有三个魂魄阳寿已尽，等待我们去收回，然而昨晚值夜的鬼差却只收回来两个。”

　　钟誉面不改色：“鬼差大人办案效率之高，在下佩服。既然已经有了线索，那可得好好查一查。”

　　“大人说的是，……只不过，听说城隍大人在事发时正好也在该处……呵呵呵……”鬼官干笑几声，看钟誉表情不显喜怒，顿时冷汗都快下来了。

　　钟誉冷冷瞟了他一眼：“地府掌管阳间生死，此事兹事体大，万一因一人之命运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搅得天下大乱，那可不是你我担当得起的。”

　　鬼官赶紧应和：“大人所言极是。”

　　“但是每天那么多人生生死死，引来送往，难免也有所差错，我前些时日在江边超度亡魂，你可知道又多少？”钟誉话风一转，径直看向鬼官，“仅仅本城境内的一条江，竟然有五十余条魂魄无人问津，另外，医院、大马路上，也多的是到处游荡的孤魂野鬼，这么看来，这些年生死簿上记录的名单，和实际被地府领回的魂魄之间的差额，怕是不小啊。”

　　鬼官一惊，他本来是想来问城隍要人的，现在倒被倒打一耙，追究起那些未被处理掉的孤魂野鬼来。

　　大城市里每天那么多人会死，重名的人又多，还有人通过各种邪门歪道逃避鬼差勾魂，所以鬼差在勾取魂魄时难免犯错。地府在考核的时候一般也不仔细核对，生死簿上今天死多少人，鬼差上交相同数目的鬼魂，保持账目上总数对得上即可，所以那些在凡间滞留的鬼魂，其实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特地备在那边的，一旦哪天不能完成生死簿上的指标，便可直接去大街上勾些孤魂野鬼交差。

　　这些都是潜规则，明眼人看在眼里也不会道破的，结果今天被这城隍直接拿到明面上来讲，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讨饶地老实交代：“大人有所不知，若是普通凡人，这次逃过也就逃过了……实在是……”

　　“哦？这次逃脱之人有何特别？”钟誉皱着眉头，语气已经有些严厉，武官特有的强大的威压隐隐袭来。

　　鬼官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大人，此人名为陆遥，嗯，之前叫做陆垚，她满月时便该早夭，已经上过一次生死簿了，那时候是她父亲以毕生修为为齐续命，崔判官念其父爱无边，便特事特办，将其从生死簿上划去了。”

　　“嗯，崔判官执法有温情，令人钦佩。”

　　鬼差叫苦不迭：“同时崔大人也放下话来，这类事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故将这个陆遥列为重点监管对象，下次她再出现在生死簿上，便无论如何不可再度法外开恩，必须速速送往地府。”

　　“哦？此女有何特别之处，让崔判官特地交代了不可再法外开恩？”

　　鬼差都快哭了，这个新任城隍是和崔判官有什么私仇么，他都拿崔珏的名字来压人了，竟然还不肯收手？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个……小人就不得而知了，我们掌管阴司之事的，理应顺应天意而为，最怕不该死的死了，或者该死的没死，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扰乱了整个天下的运势。小官地位卑微，不能窥得天机，只能大人们说什么，我们做什么，还望城隍大人体谅。”

　　钟誉一拍台上案板，怒道：“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你告诉我怎么扰乱整个天下的运势！”

　　城隍动怒，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威压，震得鬼官整个人趴伏在地，瑟瑟发抖，不住讨饶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我也不为难你，崔判官那边我自然会亲自去拜访。”钟誉见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便也缓了语气，“昨天超度的亡魂，生前没有做过恶的，我已将他们送入轮回，至于那些恶鬼，则暂时被收押在地牢中，大人回头可以领去交差。以后差几个，就过来领几个就是。”

　　鬼官已经被他这套萝卜加大棒搞得晕头转向。每个鬼差都有捉拿恶鬼的指标，这差事既危险，又不讨好，每每到了月底，众鬼差都要因此犯愁，城隍此举算是帮上了他的大忙。鬼官得了好处，连连拜谢：“大人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小官必当任由差遣。”

　　与来时的毫无预兆一般，鬼官的离去也是悄无声息。那双惨白的手直接撕开房间内的空间，钻了进去，连同叮叮当当的铃声也随着空间裂缝的闭合，一下子消失。

　　钟誉手握毛笔，愣是半天没在案卷上落下一字。

　　他只是个新晋飞升的凡人地仙而已，官职在仙官品阶中也排在颇为靠后……那些鬼差会不会玩阳奉阴违那套，这边卖了他的人情，那边又去索了陆遥的魂？

　　想到这里，他突然片刻都坐不住，然后熟门熟路地出现在了陆遥的公寓中。

　　客厅中的灯没有关，但是人却不在，钟誉环伺一圈，倒没有发现鬼差来过的气息，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里的每一处摆设，从柔软得让人不想起来的沙发，到头顶羽毛灯投射下来温暖的光线，都让他无比熟悉，熟悉到令人怀念，仿佛一踏入这个空间，便回了自己的家。

　　是的，这个地方，比他那个空旷又冷硬的寝宫，更像是个家，让人直接想溺死在里面。

　　他唯一的凡间记忆来自于陆遥那缕灵识，而陆遥那缕灵识，正是当年他们所有共同的记忆。且不论自己当初默认白九离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目前看来，这还当真是一报还一报。现在陆遥得回了记忆，没了顾虑，没了遗憾，生活继续勇往直前……而自己，虽然不想承认，满脑子只有陆遥陆遥陆遥……

　　钟誉又穿过紧闭着的房门来到主卧，这里同样也一点都没变，只不过那些成双成对的用品，现在都成了单人份。
　　……这些年，即使自己抹去了她的记忆，她也并没有接纳其他人么？

　　钟誉正在失神的时候，主卫的门开了，陆遥头发湿漉漉的，围了条浴巾光脚走了出来。水珠纷纷从头发上滴落，沿着形状优美的颈线滑下，最后隐没在了浴巾里。

　　钟誉有些懵，一时间忘记让开，陆遥径直朝他走过来，几乎撞了个满怀，又穿过他的身体，走向另外一边。

　　钟誉：“……”

　　陆遥拔下正在充电的手机，又回了卫生间，开始一边刷手机，一边单手吹头发，这次她没有关门，钟誉站在原地就能看到她。

　　可能是动作幅度有点大，围在身上的浴巾一下子松了，松松垮垮地坚持了会儿，还是掉在了地上。

　　钟誉在门外目睹一切，整个人都有点不好：“……”

　　反正屋子里只有她一人，陆遥也浑不在意，任由自己裸着身子继续吹头。但是……钟誉很在意，他忍不住别开眼，在心里告诉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隐着身，自然不方便突然露面被人当成变态，也不能用法力直接帮她把浴巾重新围起来，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把主卧空调温度打到18度制冷的最低值，风向调整到直接对着陆遥吹。

　　果然，被冻得受不了的陆遥赶紧把自己给裹了起来，随后她狐疑地走出来，又一次穿过钟誉的身体，开始研究温控开关，一脸困惑地重新把温度调回25度。

　　陆遥背对着他，瘦削的肩膀，几乎没有任何过渡，折出一个锋利的直角，背上的蝴蝶骨随着手部的动作起伏，分外明显。

　　她实在是太瘦了。钟誉不自觉地想。

　　“我过得很不好。”
　　钟誉想起之前陆遥用那种略带嘲讽的眼神看着他，说出这句让他心口一痛的话语。

　　调整好空调温度，陆遥把半干的长发随意地往头顶一盘，然后扯下浴巾换上睡衣。

　　钟誉只能又别开眼，一边想着：她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呀，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是短发。凡人的寿命如此短暂，短短一瞬，又错过那么多的年华。

　　然后陆遥又光着脚，噔噔噔地出了卧室，钟誉便一路跟着她来到了书房，看着她用指纹开了保险柜。保险柜里有些什么钟誉自然再清楚不过了，她突然就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她会发现么？

　　只见陆遥拿出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净身咒”，行云流水地往自己额头一贴，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大班椅上闭目养神。

　　钟誉无语，这感情是在敷面膜呢，一股没来由的失落隐隐笼罩了他。不过没多久，陆遥就又伏下了身，一只手往保险柜里摸，把那条金镶玉给掏了出来。

　　钟誉突然有些紧张。他看见她仰着头，把那条链子悬在眼前，一开始是专注地看着，慢慢地，她的眼神迷茫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嘴角突然弯起，露出盈盈笑意。
　　她笑起来可真美，钟誉想。

　　破军星君钟文博，不管是做凡人还是做神仙，从来是光明磊落，鲜少像现在这样，心惊胆战地在一边偷窥他人的生活。钟誉此刻心情复杂，又一次陷入对自己仙格的深深怀疑之中。

　　“咦？”
　　这时陆遥突然就坐直了身体，把链子拿到了近前，凑上去仔细地看。她明明记得这条链子的玉石是碎裂的，那是白九离为了保护钟誉，以自己留存在玉石中的最后一缕残魂，抵御住嬴启的搏命一击留下的裂痕。那道裂痕被她抚摸过无数次，每一处沟壑，每一道裂纹，她都比自己的掌纹还要熟悉，而如今这块玉石却光洁无比，水光流转，碧绿通透得宛如平静寒潭中的一汪水。

　　有人动过这条金镶玉！甚至有可能已经被掉包了！

　　陆遥警觉地站起来，环伺四周。什么人有这个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她的家，开她的保险箱，动她的宝物？力量强大的修行者，妖族，鬼神……这些都有可能，然而不管是何人，都能在力量上碾压她。

　　陆遥恢复了记忆，自然也回想起了之前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那时当真是危机四伏、步步惊心。凡人的力量在那些强者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而此前自己身边有钟誉、有苏楠，尚且难以自保，屡屡被害……

　　桌上的木匣子还开着，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类符篆，恢复记忆的陆遥自然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不假思索地取出了护身符往自己三魂对应的地方拍下，又扯了一把斗符往房间里毫无章法地乱扔。
　　“什么东西在我家里！给我出来！”

　　钟誉看得惨不忍睹，稍稍动用法力，那些乱飞的符篆打着旋儿又被收回了匣子里。

　　这一下，陆遥彻底炸毛了，她有点狗急跳墙地吼道：“什么妖魔鬼怪，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可认识城隍大人，我要是有了什么差池，城隍神可不会放过你！”

　　被当面点了名的“城隍大人”顿时一个趔趄，一个没憋住，差点笑出声来。这个说话风格，当真很陆遥——那个让他分外怀念的陆遥。

　　她竟然真的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他，可不可以再任性一次？

　　“真的，高冷风格真的不适合你。”钟誉突然出现在书房内，带着满满的笑意，伸出一只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我回来了，陆遥。”
　　真好，你还在。

　　屋子里猝不及防地大变活人，还是刚才被她拿来狐假虎威的对象，这就有点尴尬了，更何况当天早些时候，她还放下了狠话，不欢而散。陆遥有些傻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熟悉的容貌，与初见时一般无二的穿着，还有那暖暖的笑意……

　　“嘿，回魂。”钟誉一弹她的额头，“不要怕，以后城隍大人罩着你。”
　　（全本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