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鹿歌》暖暖的桃

87、第 87 章

　　冠厘从来不知道，月信对一个女人的影响竟然有这么大，这阵子看公主，怎么看，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就好比此刻，公主不过是像寻常那样尝一尝别的宫里送来的青梅子，可在冠厘眼里却怎么看都跟从前不同。

　　好比那手指，嫩得跟葱白似的，又纤细，又柔软，绞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围成一个个圆钝的指尖，不似其他嫔妃那样妖娆，却透着少女的天真。拇指、食指、中指那么轻轻一合，从水露露的盘子里捻起一颗滴着汁儿的果子，往嘴里送。

　　小嘴往前一迎，两排小巧的牙齿将果子咬住，然后用舌尖轻轻一带，果子就翻腾进了嘴里。粉色、微翘的嘴唇慢慢地抿住，挤出唇边两个深深的梨涡。

　　青梅在嘴里碎裂，果汁儿瞬间在舌尖炸开，却比预想的更酸涩。于是眉头瞬间掐了起来，那两弯透亮的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鼻子眼睛全皱到了一起。一溜青绿的汁儿顺着嘴角淌下来，还来不及抬起手去擦，便直直地顺到了脖子里头。

　　鹿双慌忙拿手去拭，却被冠厘一下捏住了手腕。

　　“公主别动。”说着，从桌上拿起纱帕，将那滴下来的果汁沿着天鹅颈一路往上，擦到柔嫩的嘴角，最后，在唇上揉搓两下。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操作，打小起，鹿双所有贴身服侍的事情都是冠厘来做的，连绿萝都没有那么近身过。漫说是脖子和嘴了，就是再私密的地方也不是没瞧过。

　　可这回，冠厘却暗自红了脸。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把帕子往旁边的水盆里一丢，用寻常的声音嘱咐道：“又没人跟您抢，吃这么急做什么？”

　　倘若鹿双的心性再稍微成熟那么一点点，又倘若她的心思再细腻那么一丝丝，便能听出那声音里压抑着的颤抖。

　　她不好意思冲冠厘傻乐了一下，拿手背擦了擦嘴，笑道：“没想到这么酸。我不吃了，你拿去赏给什么人吧，要没有人吃，拿给小厨房做个果干也行。”

　　“公主想吃梅子，等奴才出宫去市集给您寻些来，保证又甜又润。”冠厘只用了那么几秒的时间，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不料鹿双听了，却像是发呆了似的，看了看冠厘，便不说话了。冠厘心下思虑起来，虽说少女生长的时候，心思总是难猜的，可最近公主总像是神游似的，时而发呆，时而蹙眉，倒像是在思考什么令她忧愁的事情似的。

　　有了上回“男女授受不清”的教训，冠厘知道，凡事绝不可云里雾里，模棱两可，有了问题，必要当下解决才行。于是轻轻地将鹿双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

　　“可是奴才说错什么话了？”

　　鹿双愣了一下，眼里透出迷惘来，不知冠厘这话从何说起。

　　“什么？”

　　“奴才说，可是奴才方才说错什么话了吗？公主突然像是不高兴了似的。”

　　说话间，眼睛是直直地看着，不给鹿双丝毫闪躲的机会。

　　鹿双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摇了摇头。“我哪有不高兴。”

　　“那怎么突然发起呆来，可是在想些什么？”冠厘问道，“公主若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与奴才说，就像小时候那样，绝不要与奴才生分了，奴才也绝不与公主离心。”

　　鹿双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又有些动容地看着面前的人，便决心把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哪有这么严重，不过是方才你说了出宫的事儿，让我想起来，几年前咱们都还只是唯有一个家的人，在这无双殿里相依为命。如今斗转星移，经历了诸多世事，总算是苦尽甘来。眼下，你在宫外也有了御赐的宅子，进宫来那是当差，当完差便可以回你的家去过你的日子，论派头来说，说是个小小的王爷也不为过。”说到这儿，鹿双笑了一下，“今儿你还能出宫给我买个梅子，倘若哪日，我嫁了人了，究竟是继续把无双殿当成是家，还是当驸马府是家，身边的人能不能继续带着。那时，冠厘你又应该在哪儿。倘若那时，我也突然想吃些什么，又有谁能给我去买。”

　　冠厘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竟然装着这么多思量。那一句句，虽不是问话，却能听出来困扰她已久。

　　但最令冠厘惊心的，还是鹿双能这样轻松地说出嫁人的事情。

　　“公主怎的突然说起嫁人的事情来。”冠厘柔声说道。

　　“自打我……反正身边的人时时提起，现如今我也明白了，既然将笈了，便离嫁人也不远了。绿萝也问过我，嫁人了能不能带着她，想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公主出嫁，总要有几个陪嫁的丫鬟的。我见她们说起这事儿，也都是稀松平常，想来我也不是什么特例，又有什么不能提的。”鹿双往躺椅里靠了靠，仿佛真的在说一件毫不在意的事情。

　　冠厘一直知道鹿双要长大的，从重逢的那一面起，到她心性的日渐成熟，再到那一次初潮来临的一地鸡毛，一次又一次地，在向他展示着这个过程。可如今她这样躺在他的面前，大喇喇地谈论着自己的婚嫁，还是让冠厘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力。

　　他不能像从前那样批评，也不能禁止她去想这件事情。事实上，他除了亲手把她嫁出去，别无他法。

　　倘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如今他已洞悉了自己心里那点念头，便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坦然直面了。

　　冠厘走后，鹿双从她的躺椅上坐了起来，面上的神情早就换了一副面孔。她一边摸着腰间的玉佩，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绿茶打门外一进来，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面前的公主，分明是一副老谋深算的狡猾样子。

　　“公主？”绿萝有些纳闷地喊了一声，鹿双瞬时变了模样，又回到了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公主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呐？”绿萝四下张望了一下，“冠总管走了？怎么也不跟奴婢们说一声。”

　　“或许，是被气走了吧？”鹿双笑道。

　　绿萝放下手里的糕点，诧异地说道：“公主可是又淘气了？”

　　鹿双摇摇头，“本宫瞎说的。你给我拿了什么吃的来？方才的青梅酸得要死，差点把我牙都酸倒了，我让冠厘全撤了。”

　　绿萝不是个聪明人，三言两语的，就被鹿双分散了注意力，牵走了鼻子，这会儿就捧着手里的糕点一样一样地数给鹿双看，卖起好来了。

　　鹿双一边嚼着口中的糯米糕，一边琢磨着：今日给他下的这剂药，究竟是轻了还是重了？原是想试试他的反应，却似乎并没有试探出什么来。不过方才看他匆匆忙忙走时的样子，倒像是有点失魂落魄。

　　想到这儿，鹿双不禁笑了笑。原先她也是有些忐忑的，可经此一次之后，便觉得有些好玩了。

　　年少如她，并不会想到，有些事情是不可以玩的，玩火必会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