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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重逢 ...

  •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

      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一声“公主,我回来了”,便打破了所有高筑的壁垒,也打碎了鹿双所有的心理建设。

      相对而立,一上一下,夜风吹过,一个裙摆绰绰,一个绸带伴着头发翻飞。说出那句话的人,闭上嘴以后,便开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并且抿嘴微笑。

      泪滴狠狠地砸向地面,疼得冠厘心口一抽,再顾不得矜持,三两步跨过阶梯,将人往胸口一带,这才发现,原本直到自己腰间的女孩,早就长到了他的胸口处,正正当当比划到心脏所在的位置。

      他用双臂虚虚地拥着鹿双,像哄孩子似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哄:“公主乖,公主最乖了。”

      鹿双只管埋头他的胸前啜泣,那一声声的抽泣毫无障碍地直直撞进他的心坎里,疼得他龇牙倒抽一口口凉气。

      这是他最疼的女孩啊,当年她叫人欺负了,即使实力尚不允许,他也不管不顾地替她找回场子的女孩啊。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孩啊,不管她长得如何风姿绰绰,可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像极了他的女孩啊。

      这是他最牵挂的女孩啊,这辈子早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是因为她,才能拼命活下来的啊。

      鹿双突然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用手抹了一把泪,恨恨地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说着转身就跑。

      冠厘什么礼数也顾不上,迈开两条长腿迅速跟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回到自己的面前来。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公主在奴才的心里都是孩子啊。”

      鹿双抬头看着冠厘,两人都没有发现冠厘还执着鹿双的手腕。

      她在冠厘的注视下摇摇头 :“不是了。我长高了,长大了,头发长了,我出过远门,骑过马,看过海。我还杀过人,还差点被人杀了。怎么还能是孩子呢?”

      冠厘退后一步,手里依然没有放开,再次打量了一下跟前的人,继而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公主说得没错,确实是大人了,是奴才失言了。”

      鹿双并没有被哄住,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凶道:“你走,你走,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冠厘无言,他知道,他的不辞而别终究是公主心里的一根拔不掉的刺。可那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无奈中的无奈。

      沉默良久,久到鹿双再次打算落荒而逃,冠厘突然开口了。

      “奴才不知道,除了无双殿,还能去哪儿。”

      可是鹿双却发出一声讥讽的笑声,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似的,“冠大人惯会惺惺作态的。从前你没有无双殿的时候,不也活得好好的。”

      冠厘被她刺得窘迫,这是他在旁人那里绝对不会有的待遇,倘若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可这是鹿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唯有受着。

      “那么,公主想好怎么罚奴才了吗?”

      这熟悉的问话一出口,鹿双原本因愤怒而稍稍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如下雨一般掉了下来。

      仿佛瞬间将时空变幻,一切都像是没变似的。

      没有别离,不曾吃苦,不曾忧心,不曾痛过,不曾哭过,不曾长大,不曾变老。

      时间也不曾往前走过,只是在那些互相作伴的年岁里来回打转而已……

      冠厘用自己的广袖将她整个揽在自己的胸前,一声又一声地哄着。

      “公主想怎么罚都行,可就是不该因为奴才哭。看见公主哭,奴才便会想,这三年,奴才不在的时候,公主是不是常常这样掉眼泪。如此想下去,奴才心里难受。”

      鹿双在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眼里全弥漫着雾气:“三年前你不该让我活,若我知道活下来是这般代价,我绝不选择活。”

      冠厘摇摇头,却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过去三载光阴,离愁与煎熬,又何尝不在日日夜夜地刺痛着他。

      在回宫的路上他想好了,他接受一切的指责,哪怕从此以后只有恨,哪怕公主再不与他说一句话,再不看他一眼,从此以后拿他当个空气,他愿意受着。

      可他就是不愿见她哭。他一哭,他就疼。

      因为哭了太久,鹿双整个人都累得虚脱,最后是被冠厘打横抱回寝殿的。像从前那般伺候公主宽衣洗漱,看到自己送回来的那块玉佩被端端正正地挂在公主的腰间,冠厘不由满足地一笑。鹿双察觉到了他的笑意,也低头看看身上,对上冠厘的眼睛,有些羞涩地跑开了,径直爬上自己的床,回头看着冠厘。

      冠厘没辙,三两步跟了过去,把人扳正了,故作严肃地说道:“穿着宫服睡觉,明儿留了褶了,再去见皇上,岂不是失了礼仪?”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公主早就不是孩子了,怎么还能用小时候那套去吓唬她。

      鹿双果然一点也不怕他,把双手往他跟前一递,赌气地说:“宽衣吧。”

      说罢任由冠厘给她里三层外三层地除去复杂的宫服,又把腰带上的玉佩小心的取下来,鹿双一把抢过,摆在自己的枕头边。冠厘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转身去柜子里拿干净的睡袍。鹿双自觉地把身上的里衣一脱,扔到一边,像从前那样等着他为她穿上睡袍。

      冠厘手里捧着睡衣,一转过身来,便看到一副白中透粉的少女身躯跪在床榻上,除了亵衣亵裤外,丝毫不着,两条白花花的细腿就那样抻在床上。

      从前也是这样的,冠厘伺候公主穿了三年衣服,但那时完全是一副孩童之躯,没有胸脯,也没有柳腰,什么地方都是圆圆的,毫无棱角和线条。

      冠厘突然惊觉,只觉得胸口一滞,心跟不上眼,难以相信这巨大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照旧伺候鹿双把睡袍穿上,可手到之处,却是全新的触感,从手指直达心扉。

      从前孩童的皮肤柔嫩,苍白,可如今却多出了些许弹性,白肤中开始透着些许的少女粉;从前的肩膀、脖子、锁骨和腰胯,皆是圆圆的,短短的,可如今脖子俽长了许多,肩膀的拐角处显出两处突起的细骨来,锁骨的地方两道深深的凹陷,沿着修长的脖子下来,那线条一直走到腰间,从两边往里凹进去,直到胯部才又打开。

      穿好了睡袍,鹿双就要躺下,忽而觉得左腕上一凉,扭头一看,只见一只红色的朱砂手镯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她抬起手腕来看,越看越觉得欢喜。

      冠厘见她今晚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公主还是这么好哄,这便开心了?”

      鹿双撇了撇嘴,“过去这三年,双儿不敢不好哄。横竖又没有人哄我疼我,若是自己还难对付,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苦中作乐的本事,我现在是大大的有。”

      冠厘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由地愣了一下,心里的酸楚涌了上来。他揉了揉拿戴着镯子的手腕,柔声道:“这是奴才给公主备的十四岁的生辰礼,到这会子才有机会献出来。”

      鹿双不满地撅了撅嘴,“我都快十五岁生辰了。你这礼补得也太晚了吧!”

      冠厘知道她并不是真要责怪,便不在意,“公主可喜欢?”

      鹿双举起自己的手,冲着烛灯晃了晃,那红色的朱砂衬在细瘦的腕骨处,一红一白,扎得人挪不开眼睛。

      “喜欢。”她笑了,“皇伯父也赐了我好多奇珍异宝,可没有一件比这个更得我心的。因为这是冠厘你送的。”

      冠厘心满意足,为鹿双掖好被角,又被鹿双调皮地一脚踢开,冠厘盖好,她又踢开,像个孩子似的玩个没停,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这时候,他又确信,公主还是那个公主,丝毫没有长大。

      从鹿双的寝殿出来,冠厘往自己偏安一隅的院子去。推开房门,一切如旧,和自己走时的陈设分毫不差。他迈步站在案桌旁,见那桌上,累着厚厚的书法。

      那是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公主一遍又一遍地临着自己的字,写下的笔墨。

      冠厘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里头还夹杂着公主画的画,有时候是一条小金鱼,有时候是桃花树,有时候画竹子,有时候画小鸟儿,还画了绿萝和小栗子。

      后来,就有了诗。虽然文笔并不出奇,但诗里头也颇有些文墨少女的风范。用词清新,朗朗上口,立意浅显,行文典雅。

      冠厘放下手里的书画,仰天叹了一口气。

      他曾以为最苦是发肤,后来发现,三百六十病,唯有相思苦。

      所以他又想当然地认为,人生最苦是相思,现在又知道不是了。

      最苦的,是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公主悄悄地,独自地,长成了现在这样。

      长得这样好,长得这样美。

      自己却全都没有瞧见。

      那是最好的年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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