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我怀》重皿

6、第六章

　　小妇人眼角带笑，她徐徐道来：“往些咱们大清初初改换朝代，很多颠沛流离的难民饿着肚子，那时朝堂并不稳定，天下动荡，匪贼四起，更有前朝余孽兴风作浪，我也是听爹爹说起，那些失去家乡的难民饿的只能吃草根树根，更有甚者，割自己的肉来给家中青壮年劳力吃。”她想起爹爹给自己讲的过往，心中更是感叹万分：“爹爹说，做官要做好官，两袖清风，不沾民脂民膏，还要为民直谏，嫔妾家父虽在朝为官，却一片清贫，爹爹便带我们耕种青菜，饲养家禽。”
　　她转过头来看着万岁爷，轻轻一笑些许娇憨：“嫔妾不懂朝堂大事，却是想把这个习惯延续下来，总觉得，这样就好像是平凡人家的安稳日子。”

　　她又眨眨眼睛，眸中多了几分灵动韵味：“更何况，重视农桑也是万岁爷对家国的期盼，嫔妾如此，更是为了讨好皇上。”
　　乾隆听她解释，她说的理直气壮，不禁令人一阵失笑，他算是看出来了，那个刚正不阿的大学士倒是养出来个同他一般的“老古板”。明明得以美貌，惯宠后宫，却偏要其学做贤良后妃。
　　实在是，有趣，极有趣。
　　后殿，宫人们正在忙活着播种耕耘，来来去去，倒也像是个寻常人家的模样，他道：“琼常在，品行端良，温婉淑雅，尔德泰品佳，甚得朕心，封为琼贵人。”
　　三七惊诧，连忙跪下谢恩：“谢万岁爷。”
　　乾隆将其扶起，却又隐隐碰触到那单薄的有些过分的胳膊，不由道：“琼贵人实在是瘦弱，还是胖些才好，切莫如此操劳，缺甚便问李玉要。”
　　三七闻言亮了眼睛，看向乾隆帝：“嫔妾可以去库房拿几株桃花幼苗嘛？”
　　“哦？”乾隆帝挑眉看她。
　　三七：“嫔妾想着，待到桃花开的季节，种上这样几株，春风一吹，必定是美极。”
　　春风已然刮过，此刻没有桃花，乾隆却看到一只桃妖，一只，藏在深宫中，独属于他的精怪，这个认知让他不由浮起一丝诡异的欣喜感，如果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掌控欲得到了满足。
　　他手掌抚过三七发间，略过那支素净银钗，道：“琼贵人可有小名？”
　　“嫔妾小名便唤三七。”
　　他略微挑眉道：“孟学士没给你起小字？”
　　三七摇摇头，认真道：“嫔妾小时打娘胎里带着寒毒，体弱多病，而三七是味性温疗养的药，爹爹便希望我能其人若药，早日疗养好身子。”话落，她又打趣道：“后来爹爹将我放到庄子上去养着，病倒也真的好了。”
　　“孟爱卿竟也有如此痴态？”
　　她踮起脚尖，只堪堪勾到他肩膀处，草原长的男儿高大野性，即使如乾隆这般上位多年，养尊处优，眉峰亦有抹不去的狠厉狼性，此刻这匹尊贵的狼底下头颅，两人悄悄咬耳朵。
　　李玉同簪花躲在墙角偷偷观望，听了半天也听不清万岁爷同琼贵人究竟说了什么话。
　　“啪”，是清瓷杯打碎到地面的声音，尖锐的女声嘴中吐出一串串恶毒的话：“这个贱人，她怎么不去死，我科科林小佳氏，母家何等显贵，她一介汉女，算个甚!处处压我一头，便是那天娴贵妃答应我惩治那个贱人，也装作不知情。”
　　她仿佛还不出气，冲着脚下跪着的宫人抓去，片刻，血红的爪印映照在那小宫女脸上。
　　“你说那个贱人何德何能，一而再再而三让皇上破例，皇上什么时候留过嫔妃的宫殿，又什么时候只是侍了一夜寝便升了贵人，同我平起平坐。”
　　她眼中疯狂深色教人害怕，那宫女却麻木的很，似乎习以为常，良久，她平静下来，牵扯出一抹笑。
　　“枝红，替我梳妆，我们去见见嘉妃。”

　　“呵呵，真是不错。”倚靠在绣榻上的女人被身旁宫人逗了乐，咯咯地笑，惊的她怀中的波斯猫猛的跳起来窜出殿门。
　　令妃倒也不命人去追，她抚弄着腕上那支晶石玛瑙手串，漫不经心道：“那琼贵人当真如此国色天香？”
　　底下跪着的小太监连连摇头，又谄媚的看向令妃：“哪里的话，若是说国色天香，那又有谁能比得过令妃娘娘，我看那个琼贵人啊，连给娘娘提鞋都不配。”
　　闻言，她面色稍亓，又道：“可皇上向来不宿嫔妃殿里，怎的这回，不仅宿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常在那儿，还隔天又给她升了位份？”
　　小安子迟疑片刻，缓缓开口：“您也知道，咱宫中久久不见新面孔，许是皇上尝着新鲜，那琼贵人又会撒娇，这才惹得皇上多了几分垂爱。”话落，他又笑笑：“不过嘛，这新人虽说是有些新鲜，可您和皇上那么多年的感情，想必，等皇上这新鲜阵过去，那琼贵人，早不知道被遗忘在哪个角落里了，到时您要是还气，大可寻个由头狠狠处罚她，莫为了一个小小蝼蚁动气，若是伤了您的千金之躯，那可就真真值不当了。”
　　令妃：“但愿如此。”
　　她瞥了眼跪在榻前的小安子，扯了扯嘴角，将那串玛瑙手串撸下来：“赏你了。”
　　小安子立即眉开眼笑的谢恩。
　　令妃先前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她不着急，让那些个沉不住气路出马脚的人来着急吧，到时候，狗咬狗，那她便就是渔翁得利。

　　景仁宫外。
　　科科林小佳氏，不，现在应当是佳贵人，她由宫女搀扶着迈入殿门，却被殿内奴才拦了下来。
　　那小太监低眉顺眼，语气却是坚定的不容置疑：“佳贵人，您回吧，我家娘娘如今正在午睡，何必在这儿枯等呢。”
　　她刚想呵斥，思略片刻，压下火气，道：“公公，您行个方便，我找娘娘有急事。”
　　那小奴才只得陪笑，讨饶道：“小主，您就别为难我了，娘娘那是真的在午睡，您可不敢惊扰皇嗣啊，这万一娘娘出了点儿什么事儿，您同奴才，便是谁也担待不起啊！”
　　佳贵人气愤不已，朝着身后两个小太监扬了扬下巴，两人立即心领神会，上前架起小太监的胳膊便拖了出去。
　　其中一人捂住他正在嘶喊的嘴，一人手刀下去便打晕了他。
　　她势在必得的扬起嘴角，迈进殿内。
　　“佳贵人，不请自来，你可真是守规矩。”
　　她斜眼打量佳贵人，只是想笑，家里怎么弄进来这么个白痴，她扫了身侧打扇宫女一眼。
　　对方轻轻放下扇子，大步迈向佳贵人。
　　“啪!”见了娘娘都不行礼，还有没有规距？
　　佳贵人耳中嗡嗡直响，脸颊肉眼可见浮起红肿，可见这一巴掌下手有多狠。
　　那宫女望向嘉妃，略一点头，又是一脚踹向佳贵人腿窝，后者立即被逼的跪下身来。
　　身后宫女二人皆不敢阻拦。
　　嘉妃轻轻抚弄高高鼓起的肚子，嗤笑：“佳贵人，长记性没有？”
　　佳贵人抬头，双目含泪，颤巍巍唤道：“姨母，您怎可如此！”
　　果然，嘉妃听到这话终于抬头直视她。
　　“姨母，您即使不顾及我也要顾及我母亲啊！”
　　“呵，贱婢生的女儿，也配当我妹妹？”
　　她居高临下瞥了眼佳贵人，又道：“我母亲是堂堂官家正经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俱全，可称才女，你母亲的娘，是我爹的一个洗脚婢，不知是使了什么下贱的手段，才生下了你母亲这样的孽种。”
　　佳贵人刚想反驳，却被堵住话，嘉妃说的没错，她母亲只不过是一次意外的产物，便是她，也不过是母亲使了手段怀上的。
　　从前听府里有人嚼舌根，她惯是不信的，可这样被赤裸裸揭出来。
　　佳贵人捏紧手中帕子，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姨母怕不是不知道，这琼常在啊，昨夜刚刚侍寝，今儿个晋位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勾的万岁爷魂牵梦绕，茶饭不思。”

　　嘉妃看向她，眼中轻蔑显而易见，看似是对她们这种疯狗两边咬的行为见怪不怪，她道：“说下去。”

　　佳贵人：“不仅如此，听说这金银珠宝，那是成箱成箱的往逐月宫搬，就是不知道，怎么这琼贵人两天都没露面，到底是身体抱恙，还是，恃才自傲，不把各位娘娘和姨母放在眼里呢。”

　　嘉妃笑了笑，眼中却一丝温度也无：“那么，你跑这儿来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她心思转了一圈，知道这事儿是成了，只是面上为难勉强：“您现在这个样子，万岁爷也近不了您的身呐，嫔妾愿意为马佳氏一族效劳。”

　　“就那么一口咬定我会同意？”嘉妃看向她，又道：“这狗嘛，还是听话些好。”
　　“柳青。去，将母亲带给我的那瓶子美肌丸拿出来。”

　　“这可是好东西，寻常人想也得不到的，佳贵人，来，吃了她。”话落，嘉妃将那只小小的白瓷瓶扔在佳贵人面前，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佳贵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若她真真为逞一时之能不计后果，那这后半辈子，若真真没有个自己的子嗣傍身，可就应现了那句孤寡终生，老死深宫。

　　嘉妃见她不接，又诱哄道：“放心，这同先帝妃子所用息肌丸相差无几。”她伸出柔夷挑起佳贵人面颊细细端模，叹口气道：“这容貌嘛，还算秀丽可人，只可惜，却终究还是比不过那逐月宫内的佳人，你说，是也不是？”

　　佳贵人拾起地上瓷瓶，眼中一片清明，毫不停顿将那一粒小小的朱红药丸吞入口中。

　　见状，嘉妃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乖孩子，快起来吧。”

　　佳贵人眼眶通红，问道：“那……”话还未完，嘉妃便吩咐下去：“柳青，去请皇上过来，就说，本宫肚子有些痛，怕是不好了。”

　　柳青福身退下，佳贵人也由身侧宫女搀扶起来，她不能哭，更不能软弱，谁利用谁，且走着瞧。